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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说卷(20)

这种平白无故的担心是不被允许的,在战争年代,没有得到明确指示任何重要的党组织会议作为党员参加会议是不准有误更不准缺席的,否则会给党的工作计划带来严重挫伤。湖上月色惨白,玉香说:福保,这不是七月天吗,我怎么觉得冷?玉香的声音都在打颤了。福保俯下身:玉香,湖面风大,风一吹就凉,你进舱去吧,我去荡船,不管怎样,我们连夜一定要赶到刁西。玉香和福保进舱,福保刚要穿舱而过时,玉香一下子拉住了福保的手。玉香的手也在打颤。福保说:怎么啦,玉香,你是不是病了?玉香忽然流下眼泪:不,福保,我感到我们死到临头了。福保一惊:你不要瞎说,玉香,你今天太不正常了。玉香哭道:我也不是害怕,我只可惜我们还……玉香话音未落,遥远的视线里出现了船只,玉香不详的预感得到了证实,依稀月光下船头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玉香说:日本人一定扫荡过刁西了,现在只等我们去自投罗网,党内有叛徒了,汉奸!怎么有这么多败类!福保说:我们赶紧撤!说着要出舱。玉香用力一把拉住了福保说:趁日本人没有看清船上是几个人,你下水逃吧。福保眼睛睁大:说什么?你怎么办?玉香说:福保,好哥哥,我们生死永别了。福保说:你胡说!我去荡船!玉香再次用力拉回福保,:不能出去!留下一条命总比都死在这里要强,刘马基干队没有你不行,你必须赶回去带着大家转移,日本人不定今晚就杀过去了。福保说:你下水,你走!玉香恼了:我没这么大力气游几十里水路,可是你行!福保丧气了:玉香,那你……福保流泪了,在福保流泪时文弱文弱书生软弱的气质随着他多愁善感的眼泪流泻出来,玉香冲动之余一下子把福保的头抱在了自己丰满而温馨的胸前,福保感觉到这充满母性力量的胸脯如此亲切却又即将遥远。福保挣扎道:不!我不能把你留给日本人!玉香道:那好,你杀了我。玉香从福保的腿上的绑带中取下一把短刀,递给福保。福保痛苦万分,牙骨紧咬以至血从唇出。玉香说:抱下我,抱一下我,福保哥。福保跪下,把玉香轻轻抱在怀中时,玉香的脸上洋溢出新嫁娘所有的欢欣与羞怯。这心神合一的愉悦一闪即逝,玉香从福保怀里挣脱,冷冷道:福保哥,走吧!你赶快走!福保有些犹豫,这时,玉香手举短刀,用力往胸口刺击,玉香看福保的最后一眼充满着夫妻之爱。福保大惊失色。

日军的船只靠近了,福保抹去眼泪,以至来不及把玉香的尸体搬入水中。福保必须以极快的速度赶回三房台并告诉刘马基干队与群众迅速转移。

福保跳入湖水,以很快的速度一个猛子扎出二十多米远,他在一处芦苇丛旁,悄悄地伸出了脑袋。东洋狗的船靠近,东洋狗叽里哇啦几句后,看见船上是一具年轻的女游击队员的尸体,他们连忙小心地东张西望。他们中一个为首的家伙突然抽出了长刀,几下就把玉香的衣服划开了。那只东洋狗用力剜下了玉香的乳房,一旁个子矮小的日本兵浪笑着将两瓣乳房踢入水中,狗日的东洋兵的笑声传得很远,狗日的东洋兵用刺刀在玉香的身上乱戳!福保咬破了嘴唇才没敢骂出声,可他的心里在滴血,他在心里骂道:狗杂种,狗杂种……在福保急匆匆返回刁北通知大家转移的路途中,福保一万次在心里重复:玉香,玉香,玉香啊,玉香啊,玉香……福保的心彻底碎了。一九四三年中共天汉军事指挥部改建为天汉总队时,福保被任命刁汊湖支队队长,但福保的心是破碎的,他对日本人的痛恨是切肤剜心的。

那是一个流血流泪的血泪俱淌的冬天,福保视线中的芦苇花空前的雪白,成群的大雁飞临芦苇丛,不肯难迁。福保心想:大雁在呼叫着玉香的名字呢。福保把宽广无边的芦苇花当做花圈,玉香美丽的身体埋在福保的心灵,福保时常听到自己在喊她:玉香,我的玉香,我的好玉香啊!……

9

一九四四年,刁汊湖战事减弱。福保奉命随大部队追歼西窜的日伪军。

为了纪念刘玉香,三房台与刘家台留下的基干队队员与群众一道,精心种地,于同年十一月上交拥军粮一千石,约六万公斤,成为全县交军粮先进地区,党组织公开嘉奖了刁汊湖支队。

一九四四年底,福保奉命率支队回刁汊湖。福保不顾有人反对,以最古老的礼节,在刘马二台的中间命众人修陆路一条,沟通刘马二台,设玉香大祠堂一座,纪念玉香为抗战牺牲的悲壮之举且以此昭示刘马后人。

福保在玉香大祠堂独守七天,差点被副支队长一枪处决,因为副支队长说你福保不能一个人留在你的悲痛中,你是几百号人的头呢。

10

一九四五年,二十四岁的福保在刁汊湖一带名声极大,打击日寇的狠猛以致被人越传越神。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军无条件投降时,支队长马福保说了一句很没水平的话:东洋狗未必还有条件投降不成?我日他娘!月底,大佐余部在东逃时拒不投降,福保率队冲杀过去,绝不推让亲自下刀砍下了大佐首级,日军百人被前来助战的百姓分别用刀棍戳死,不少百姓说:投降了我也不饶你,日你娘的!

九月,庆祝抗战胜利大会刚开完毕,月底,中共汉沔支队遭到国民党某18团突然袭击,福保险些阵亡,福保在逃命中想起父亲生前的慨叹。

从一九四六年到一九四九年,福保参加解放战争,战事仍在刁汊湖中心一带进行。福保铁定了心要让一切与共产党作对的敌人不得好死,他越战越机智越战越勇敢。一九四八年初春国民党余部就在刁汊湖彻底销声匿迹。湖区人民不久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过上了幸福平安的生活。

玉香祠堂一九四九年春天被国民党重炮轰平。

一九九五年四月五日,解放后终生不娶并且过着普通百姓生活的福保以七十四岁高龄病故。这一天刚好是清明节,这一年刚好是抗日战争胜利五十周年,伟大的反法西斯战争在福保心中回响了整整五十年。

福保一生不娶,为的是玉香。福保因有赫赫战功,被县委提拔时,他哪也不去坚持留在刁汊湖,还是为了玉香。整整半个世纪,福保让玉香活在心里……现在福保的坟前放着一只玉镯和一把芦苇花。

按常理,春天是没有芦苇花的。前来送葬的刘马二台上千的人们不禁互相问了:这时节哪来芦苇花?这芦苇花怎么这样雪白?

雪白雪白的漫天芦苇花啊!

戒指印

自有警察这个词以来,平头百姓很少有不生敬畏心,袁明清也不例外。虽然这个靠卖文谋生的文人曾与公安系统做过几笔写作方面的生意,因此认识了一些警察,但他平常日子也是比较害怕警察的。举个例子:平时开车中规中矩生怕违规的他,路上只要看见交警在执勤他就会忽然心慌。再举个例子:如果听到警车呼啸而来,他即使确实没事也会立即神乱。因为警察这个词导致心慌神乱的,恐怕不止是袁明清一个人。凡事都有因果:三年前他认识警花陈敏是因,三年后陈敏鼎力相助是果。所以这个故事,貌似警察与文人的故事,其实是一个文人在一夜之间醒悟人生的奇特经历。

事情发生在一个迷乱的秋夜。妻子秦媛因病住院后的第三天傍晚,袁明清的几个朋友来医院慰问探望,当然有酒后小聚,孰料遭遇公安局深夜出警,于是袁明清和他的几个友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抓进了派出所。那个瞬间袁明清的脑海里出现过这样一幕:故乡高高的灵山被巨大的太阳圈套着,那情形就像谁的手指带着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但凡你极不希望发生的事,终有一天定要发生。这是在警察们威风凛凛冲进麻将房时,袁明清对三个朋友说的一句话。说完后,他的脸上显得异常僵硬。

袁明清有点像在呓语:我爱我的妻子,我在她已经更年期之后的这几年,依然对她身体着迷、对她充满眷恋和热爱。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吧?但我若说了实话你们不肯相信,那是你们的问题,而不是我在这里说假话。我要补充很重要的一点,我的妻子并不反对我在外面猎色。当然,最初她出于女性本能尝试过妒忌和打击,但我使出了一个狠招。我在她当时还很年轻的身体上,每夜几乎要冲锋三到五次,我使她精疲力竭,直到向我告饶,然后准许我另寻欲望出口。我似乎很卑鄙,但我尊重我自己的人性。我一度甚至假装没有写作激情并且显出江郎才尽的样子,我的妻子因为深爱着我所以鼓励我外出撒野。你们也许觉得我还是在撒谎,但我若说了这么多实话,你们还是不肯相信,那也还是你们的问题,而不是我在自吹自擂。文人的生活嘛,有几个不是稀烂的?无论男文人还是女文人。这些都是袁明清一个小时前在酒桌上吐出的醉话。稍后,他一句也记不起来了。

现在,两台摄像机和一架照相机对着袁明清他们四个人,像所有电视新闻里有准备的抓捕现场一样,极具震慑力。袁明清这时猛然想起,那个扛着大摄像机的小伙子是电视台新闻中心的小周,从前参加政协论坛做文史专题节目的时候,袁明清曾几次帮小周约请到名气较大的嘉宾,且每次节目录制完后都在一起喝过酒吃过饭。袁明清说:你好啊小周!麻烦你把镜头对着我,搞成特写,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不漏都播出去?小周顿时笑了笑,把摄像机从肩头卸掉,说:袁老师,我这是奉命行事。另一台摄像机却没停止拍摄,因为那个年轻人不认识袁明清,抑或知道袁明清的大名,更要多拍摄一些镜头。现在这个社会,想借名人出名的龌龊小人,满街满地用脚踢。

尽管袁明清他们四个人的周围全是警察和联防成员,尽管袁明清早已心慌神乱无法自己了,但毕竟年近50,为了其他三个朋友,他在强迫自己赶紧镇定下来。于是他指着离他最近嘴巴奇大的警察说:同志你的证件呢?你们为什么都不出示证件?大嘴警察立即掏出一张名片大小的证件,亮了一下迅速放回了口袋。因为大嘴警察眼色温和,袁明清想跟他开个玩笑以求缓和气氛,于是笑了笑说道:请你把证件再拿出来一下,让我仔细看清楚,你知道现在假冒伪劣实在太多。大嘴警察不再理会袁明清的胡说八道,但语气还是挺温和说道:请跟我们走,去做笔录。

袁明清看一眼王小松、程式武、刘纪昌,征求他们三人的意见。王小松是工商局出了名的笑话大王,平时他就喜欢用不正经的语言说话,加上这些年来在很多场合都与袁明清一唱一和,你一言我一语调节气氛,因此他笑着说:去就去吧,这辈子还没进去过呢,更何况不进去一下,警察叔叔们收不了场的,是吧?大嘴警察点点头,挥手喊:带走!警察们立即形成合围,把袁明清他们四个押进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那辆面包车破旧得无法形容,简直就像一辆早已报废的烂车。

在被推进面包车的那个瞬间,袁明清脑海里出现了故乡的灵山,山尖的太阳像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他现在绝对心神慌乱了。因为妻子还躺在安华医院的病床上,明天下午手术,尚有许多许多事情等他明天处理。男人是在身体逐渐失去强壮的时候,才想到自己最需要的女人就是与自己朝夕相伴多年的妻子。袁明清妻子秦媛这次生病住院,仿佛是要借此改造袁明清的灵魂。他想:老天保佑,今晚不要出大事。

稍后他们得知,缘乘寺派出所今晚特别行动,是要打击辖区内包括新开张不久的麦香村洗浴中心卖淫嫖娼行为,抓捕那些嫖客和妓女。而袁明清和他的朋友今晚因为在这个卖淫中心打麻将,顺带被抓了进来。袁明清的妻子秦媛胆结石发作,前天来麦香村对面的安华医院住院,确定在明天下午做胆囊摘除和胆总管结石击碎移除手术。袁明清的一帮朋友闻知后相约一起前来探望,袁明清当然要设答谢晚宴。闹酒很多,都有了醉意。在安华医院骨科工作的习建年建议大家原地醒酒,说打打麻将醒醒酒,再各自驱车回家,免得酒驾被抓那就很不划算。习建年还提议说,我们医院对面的那个麦香村洗浴中心,才开张没几天,各位兄长要是还想玩点别的呢,说不定老牛能够吃到嫩草。袁明清说你别乱七八糟的,最近扫黄打非很严厉,我们不往枪口上撞,打麻将倒是可以。于是留下三个人:工商局王小松、教委程式武、卫生局刘纪昌,一起进了麦香村。

顺便说一下,卖文为生的袁明清因为是多年的政协委员,结交了这个城市各行各业的不少朋友,其中有些互称兄弟的好友,随着年岁增长和资历增加,纷纷提升到了较为重要的工作岗位。也就是说,文人袁明清在这座城市的中上层社会里,颇有点儿人脉和人气,尽管袁明清内心有时稍稍感到有些羞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随大流的袁明清不过是像某些文人那样,为了生存和面子不得不俗不可耐。这座城市不少官员喜欢业余爱好文学写作,袁明清几乎与他们每个人都很熟。有时候他说他们都很是不务正业,但他常常又显得特别热心,和他们一起探讨文学尤其诗歌创作。恶心!呕吐!但改天如果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致电他,叫他去陪酒陪聊,他依然欣然前往。

回到故事。缘乘寺派出所出动那么多警力包括若干联防队员,本想教训教训麦香村洗浴中心的老板,要他在新张生意之前好好孝敬孝敬辖区派出所,哪晓得这个麦香村洗浴中心的老板是港商,财大气粗不买账。双方在大堂争吵交涉很久,这港商竟拂袖而去,开车离开了麦香村,发动车子后极其高调放出一句话:你们破坏投资环境,我喊江省长来管!缘乘寺派出所的警官们岂有不格外气恼的?既然是全市行动,就算打击错了今晚也要打!于是上楼先把打麻将的袁明清他们抓了起来,然后留下几个便衣守在一楼大堂,坐等那些不知道今晚有行动的嫖客们进来。看来袁明清等人,今晚铁定了倒霉。

这是十月下旬的深夜,虽然冷风阵阵,但落叶在街上飞舞的样子很是迷人。如果是在平时,袁明清兴许有写诗的冲动。他甚至想起朱书记不久前写落叶的那首短诗,说片片落叶是女人的羽毛,袁明清说太色情了,不要带毛好些。袁明清赶紧让胡思乱想刹车,因为他必须马上联系政协办公厅的甄亦凡!于是掏出手机,放在膝盖上翻出甄亦凡的号码拨打出去,瞥见手机上有了通话时间显示,他大声问坐在前面副驾位置的大嘴警察:请问警官,你们要把我们四个带到哪里去?大嘴警察回头应答:缘乘寺派出所。袁明清大声说:不是说只做笔录的吗?我们四个打打小麻将,有必要带到你们缘乘寺派出所去吗?大嘴警察狠狠盯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而是对开车的警察道:开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