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很多写作者不重视文学阅读,不是不阅读,是不重视也不太会阅读。在怎样的年龄怎样的状态阅读怎样的书,对自心和自信尤其写作能力提高非常重要。任何一个大作家都是文学艺术的忠诚读者,是刻苦认真的读者。我在许多时候都在提醒一些值得提醒的写作者,海明威有一句话非常具有启迪意义,是一句至理名言:活着的作家多数不存在。意思是要把较量的对手放在已故经典作家的那些经典作品上,而非当下眼前。眼前的某些成就者及其某些荣耀,可能只是灰尘与烟云。但我们有时候也需要知己知彼,现实当中的对手,影响并决定了我们的击打方式与结果。
所以今年我从十月到现在,文学创作的思绪沉浸在这件事情里:慢慢咀嚼一组中短篇小说作品。2009年第10期《小说选刊》在金秋十月特别推出“新中国六十年纪念专辑”,刊登了六篇有名的作品,依次是:茹志娟的《百合花》(原载1958年第3期《延河》)、汪曾祺的《羊舍一夕》(原载1962年第6期《人民文学》)、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原载1979年第7期《雨花》)、阿城的《棋王》(原载1984年第7期《上海文学》)、铁凝的《安德烈的晚上》(原载1997年第10期《青年文学》)、迟子建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原载2005年第3期《钟山》)。
这个专辑的编者按道,“以十年为一个分期,精心遴选了六篇中短篇小说”,希望“以充满象征意味的方式再现走在大路上的中国当代中短篇小说创作所取得的成就和蕴含的丰富可能性”。随后发表了鲁太光执笔的文章:《为了未来的回望——新中国六十年中短篇小说创作流变观察》,对六十年来以及这六篇中短篇代表的各时期的小说创作,进行了较为精辟的概括与综评。实话说,如今重读这六位作家的作品使我新有思考和收获。从前的阅读记忆里并不曾有专业方向性的研究,也不曾看重这些作家作品超出常人的能力何在,现在也许心境的不一样,突然对小说艺术的某些关键要素有所顿悟。
撇开所有外在的元素不论,我甚至不想言及六十年来文学的时段划分亦即前三十年和后三十年,我着重关注的是六十年来这六个中短篇凸显的叙事能力和叙事技巧。长久以来我自己的创作原则定位在注视当下,因此我也就看到了六个十年的代表作都是重视现实眼下的,即便是带有历史沧桑也是放到眼前。我比较不喜欢那些搁置现实的史说或戏说。虽说提高叙事能力是每个作家的本能,但怎样提高这个能力,我觉得除了天分,再就是阅读和思考,然后才会出现观察和表述的个性奇迹。由于我们并非文学史家或文学理论家,因此我们的有些阅读有时候只是体现在对一个作家一个作品一句话的心得上,这较为轻松一些。
这六篇作品,真的是每一篇都能叫人玩味良久。茹志娟的《百合花》写的是一九四六中秋的一个故事,叙事非常紧凑,人物十分渺小,表达的浪漫情感却是那样的惊心动魄,反复阅读亦能震慑灵魂,美得让人流连忘返,甚至找不到出口抽离身心。汪曾祺的《羊舍一夕》那样充满诗意,那样充满隐喻,其从容叙事的语言无处不让人拍案叫绝。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更是小说艺术结构上的一个奇迹,把一个人的一生命运与造屋行动密切关联起来,使我再次感觉到结构之于小说超越艺术生命的意义,更令我手头正在进行的写作顿感茅塞顿开。阿城的《棋王》语言感染力已然达到极致,叙事的详略方式和隐含的背景内蕴堪称经典,是那种吸引人不得不一口气读完的上乘佳作。铁凝的《安德烈的晚上》给人以钻心的疼痛,却在叙事的时候从容不迫,真的是不动声色抽打着我们的灵魂,叫人看得见自己心口滴血。迟子建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讲述那些最底层最无助的悲情,无论叙事内容还是叙事技巧,都可以算得上是巨作,其文学语言和深沉情感,都有叫人不得不服的出色成就。
那么相比之下,相较而言,无论横观纵览,无论获奖众捧,事实上有些就是过眼烟云,有些就是自以为是,在媚俗方面,在艺术方面,如何能与以上六篇小说的成就堪比!不妨想像一下,整整一百年的时候,也是以十年为一个时段的话,那么另外的四篇中短篇会是谁创作的呢?会是四篇怎样的作品呢?依照小说选刊编辑部的这一选编视线,我个人觉得还会是那些突出了现实关照情怀、在小说艺术创新方面综合指数特别高超的作品。一个作家,如果在文学创作中缺乏关照现实的勇气和智慧,如果在文学创作中缺乏写作技巧的独到和创新,也就很难说是在艺术追求上有杰出成就。哗众取宠和投机取巧,充其量不过是文学过客,虽然过客也是需要的,就像取悦和献媚也被需要一样。如果大多数都能沉下心来真正领略和呈现小说艺术的多样可能性,那么,诞生大作品和大作家的灿烂景象才能真正出现。
当《新华文摘》转载《父亲不哭》时
我虽是一个业余作者,但精神朝向小说艺术的灵山。我觉得业余作者的好处是自由自在,没有压力也没有包袱,想写就写,不想写就看书、看影视、看生活,甚至包括玩儿。我很注意多方面培养我的思想和语言能力,我指的是:文学样式中的诗歌、散文、小说、评论、剧作等等都不疏忽,虽然只是纯粹练笔而很少拿出去发表,我知道所有练笔都会为我的小说艺术创作服务。我知道人微言轻的好处和坏处,所以不在创作之外多嘴。通常来说,我一般上午写作,下午和晚上则是读书、上网、闲聊、泡吧、打牌。我写小说好像很慢的样子,产量不多,窃以为产量不多既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毕竟我自觉到孜孜以求日积月累的丰盈。我发表在《长江文艺》的那些中篇小说,大多都被《小说选刊》等刊物转载了。我曾私下跟一些写作的朋友交流过,我写小说很慢,主要原因是修改的时间很长。我喜欢修改。我对修改有癖好。
作为一名热爱文学艺术的业余作者,深知没有一些老师和朋友的帮助和支持,自己就会连一个业余作者都做不上,所以,我必须心存感激:感谢我在湖北作协、武汉文联、社会人士的有些朋友,感谢《长江文艺》杂志社历年来的全体编辑老师。这些年来,我之所以能做到偶尔有作品露脸,或者拿文学奖项,或者作品成为年度中国最佳中篇小说,我觉得与谢克强、汪洋等老师最初对我写作小说的热心扶持有关,特别是与老哥刘益善持久像恩师一样不断给我鞭策和教诲有关,与何子英师妹对我小说写作一直满怀热情且近似挑剔的编辑有关,与胡翔、吴大洪、喻向午、周莉等朋友对我写作的激励有关,等等,等等。总之我与《长江文艺》缘分极深,深到我与他们中很多编辑老师亲如兄弟姐妹。写作的人,没有鼓舞和激励是难有大就的,正如萨特当初写了《恶心》几乎没有自信一样,如果不是波伏瓦通过作品看出伟大的小说作家与作品已然诞生,萨特这个人和他的那些作品恐怕都会胎死腹中。所以我说,优秀的作家作品是优秀的编辑家和鉴赏家首先发现出来的。我甚至想,《长江文艺》和《小说选刊》的编辑老师从来对我特别宽容,真情扶持和鼓舞,所以我充满感念,我希望自己今后的写作更优秀一些,以此回报《长江文艺》和《小说选刊》。
中篇小说《父亲不哭》源于我的亲历,苦难的记忆。2007年底,《长江文艺》副主编何子英问我手头是否有好一点的作品,因为自从上次《长江文艺》发表我的《竹枝词》被《小说选刊》转载后,我差不多有三年时间没有发表小说了。真实的原因除了我在修改我电脑里的一些草稿,再就是接连不断我在遭受一些磨难。我告诉子英,要不我写我父亲的病与逝吧?她说好,刊物等你。作品修改几稿后,《长江文艺》2008年第一期头条推出,接着《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和《小说选刊》在第二期同时转载。5月,《新华文摘》第九期转载了《父亲不哭》。在得到这个消息时,我心里虽然是平静的,但感念之情油然而生。我去邮局购买这份刊物的那天,时间在天崩地裂之后停止在5月12日下午:四川汶川大地震!父亲不哭,母亲不哭,孩子不哭,爱人不哭!汶川不哭,中国不哭,未来不哭!
我感到我的写作生命里,确有默默支持我却从不告诉我支持过程的老师与朋友,所以我发自内心感谢您,感谢你们。还有一些同龄朋友,你们对我的激励很重要,包括平时我们相处的那些愉快对我也很重要。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年长江文艺杂志社举办的上海笔会,小说选刊杂志社的冯敏老师对我说,马竹,你要好好写!冯老师的话对我是恒久激励。这次《湖北作家》约请我写这篇文字,也是在叫我认真而勤奋地继续创作,多出作品。用作品说话。我想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