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乱世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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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楔子——绝非传奇(17)

“你林伯伯岁数比我大,对我要求可严哪!我怀着你豆豆姐姐时,我想跟他撒一次娇,他开会回来,我说要喝水。他说你要喝水就自己倒,说完像个/卜头人似的想什么事去了……首长从来不管我,哪像立果今天这祥,你来,他给你搬沙发;吃饭,他给你挟菜,他对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从未这样……当时,我可伤心了,暗白也吧哒、吧哒落过泪。以后也想通了,你林伯伯事情多,会议多,这几年除军队的事之外,还得协助毛主席管党和国家的事情。在他身边,我只能关照他,而不能要求他来关照我,帮助我。可以说,为此,我牺牲了很多、很多东西,我算得上是个无名英雄……”

叶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将来你也一样,你得要有思想准备。立果工作也忙,又经常去外地,你闷得无聊,可不要到处乱跑。可以看看书,看看电影,想看什么片子,你跟我讲,我给你去调片子。有什么事,你就对我说,对立果可别有意见。像我们这样身份,这种地位的家庭,不好随便走动,也不能随便接触人。这不是摆架子,一是为了安全,二是注意影响,现在你还不明白,将来你会明白,党外复杂,党内也复杂,下层复杂,上层也复杂。一不注意,你打个哈欠,有人也能从你的哈欠里找出根骨头来……你身边有你爸爸的照片吗?”

“有一张小照片,是爸爸与哥哥、警卫员一起合影的。”

“你拿给我看看。”

她拿出钱夹,照片一直放在钱夹里随身带着。叶群接过照片,看了看,随即按了按床头的电铃,一名内勤进来:

“这张照片明天……不,是今天送去北京翻拍放大。回来时,再把这个月我和首长的工资一起带过来。”

内勤接过照片走了,叶群又说:

“你今后回家的机会少了,想亲人了,就看看照片吧……你穿的衣服太少了,我叫立果回来时给你带些衣服吧?”

“不要麻烦立果了,我的衣服够穿了,房间里还有。”

“这几天你常到立衡那里去吧?”

“她身体不太好,很少出房间……我很少见她。”

“对了,她正和张清霖谈得火热,你不要夹进去,她心眼小,会吃醋的……”

淅淅沥沥,像一个没关紧的水龙头,叶群一直“滴”到三点多。近两点钟时,内勤送上了夜宵。她没有吃,叶群吃了,那是一个精致的盘子,放了剥去皮的大水蜜桃。到了三点钟,像是水蜜桃汁也挥霍尽了,“水龙头”里再也“滴”不出“水”来,叶群终于有了困意。按了按电铃,进来两个内勤。叶群换了件睡衣,趴在一张专用的睡榻上,两个内勤一边一个,一个按摩上身,一个按摩下身,动作细心得好似这趴着的女人不是肉身,而是豆腐身,稍有不慎,就会碎了。叶群闭上眼睛,嘴里哼哼哈哈,仿佛七孔一下通了窍。做了约半个钟头,她站一边看了半个钟头,叶群不叫她走,她不敢走。叶群终于从痴迷中睁开眼:

“张宁,你也按摩一下吧?”

她仿佛被蛇咬了一口:

“不,不,我不按摩……”

“行。我等会儿就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叶群坐起来,伸出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叭”地亲了她一下脸颊:

“以后,你就叫我妈妈吧。”

张宁心里顿然升起一种感觉,一种此刻难说清楚的感觉……

回57号楼时,她听到满山松林里斑鸠“咕——咕咕”地叫着,恍如细雨抛撒在这月华如练的夜空,那声音很美,让人想起诗与爱情。可不知怎的,此刻她听起来,斑鸠却像“苦——苦苦”地叫着……

叶群爱吃斑鸠肉。几乎每天清晨都要警卫们进松林掏斑鸠窝,叶群要他们专抓那种羽毛未丰、尚不会飞的小斑鸡。抓到后,放到锅里炖,炖得烂烂的,叶群曾要厨师多做一份送到她房里,她未敢吃。

对,面对眼前那碗骨头和肉都炖成了糊糊的小斑鸠汤,她也曾有过那种感觉……

九月十日。下午。

林立衡和张清霖邀她一同去山海关。三人坐了一辆大“吉姆”车,车子开得很快,仅半个小时,便到了山海关城门口。

三人上了城楼,林立衡问她:

“你过去来过山海关没有?”

“没来过。”

“听说过吗?”

“听说过,‘天下第一关’,谁不知道?”

“你知道是哪个年代建的吗?”

“不知道……”

林立衡又问张清霖:

“你知道吗?”

张清霖犹犹豫豫:

“秦始皇时期建的吧……”

林立衡眺望着宛若游龙的城墙,说道:

“山海关这地方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它的关城始建于明洪武十四年。也就是公元一三八一年,城墙高十四米,厚七米,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分别称为镇东、迎恩、望洋、成远。‘天下第一关’这五个字,系明代大书法家肖显所书,每个字高达一点六米。明末,李白成的农民军攻占北京以后,山海关守将吴三桂开城门引清兵入关,导致了明朝的灭亡,清朝的建立……”

看关外,一马平川,几行奋雁。竟难见几点绿色,一片广袤的荒原,一片博大的苍凉……

看关内,逶逶迤迤,斗折蛇行的万里长城,猛然在海边消失了,好似一部被磨洗日月,磨洗时光的茫茫风涛吞没了的悲剧。而像人的颚部朝大海里伸出去的秦皇岛、北戴河,则两个死也不肯退场的忠诚观众,日日夜夜守在那里,即使被如岭的大浪给劈头盖脸砸得喘不过气来,也一定要看到这部悲剧怎样徐徐地降下帷幕……

久久地沉默。

林立衡远望着海平线。张宁也随林立衡望去,在空濛的远处她看不出什么,林立衡却似乎看出了什么,目光动情地,潮润润地变幻着,仿佛海平线上人影憧憧,刀影血光,正踯躅中华民族五千年来的漫漫历史……

“历史,真被《三国演义》开篇八个字写尽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难得太平,历代的统治阶级内部,几乎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稳定,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就是今天,也恐怕难跳出这八个字来……唉……”

林立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感到了林立衡心情的阴悒与沉重。她却难理解林立衡心情的阴悒与沉重。尽管林立果对她讲了那番话,尽管昨夜她又目睹了叶群有些魂不守舍,可是在她心目中,这个信念是坚定的,在中国,若有谁敢跳出来反对毛主席和林副主席,那就正应了毛主席的一句诗:“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她觉得林家的人都有点特别,林彪好似个忧郁症患者,而叶群、林立果、林立衡,也都神经敏感、脆弱……

张清霖则更是懵懵懂懂,犹如一介莽夫听一篇魏晋玄学。

林立衡看看她和张清霖,憔悴的脸上又有了几分残红的凄然,轻声道:

“学文的,总是多愁善感……我们走吧。”

三个人下了城楼,又到附近的一座优质葡萄园里坐了一会儿,这里生产的马奶子葡萄,专门供中央首长们消食化痰,润肺生津。接着,驱车到了秦皇岛,无论是在海员俱乐部,还是在友谊商店,就他们三个人,还有不远处站着的深感幸福、也深感责任重大的当地保卫人员,一定是北戴河事先打了电话过来……

“我们这次来得匆忙,没有带什么东西。我看就在友谊商店买两样礼物,给首长和主任送去。张宁,你给叶主任买,我和张清霖给首长买,你说好吗?”

如果能让她选择,她倒宁愿给林彪买点什么。可林立衡已经分派了,她只有点点头……

林立衡一眼就挑中了一个玩具机动兵。它头戴钢盔,肩扛一杆上了刺刀的枪,且会模拟真人动作,一上发条,先一条腿跪下,作瞄准射击状,继而又匐伏在地,爬几下,再站立,枪又放在肩上。她却不知道给叶群买什么好,她觉得叶群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唯一能断定存在的便是叶群的颐指气使了……最后,她买了一只南亚黄鹂鸟的标本,遍体鹅黄,嘴、爪鲜红,头顶、眉毛又是漆黑,醒目的色彩虽不和谐,可在不和谐中却隐隐透出某种力度来。再说价钱也昂贵,十四元人民币,远远超过了她半个月的伙食费,也对得起叶群的身份了……

九月十日。晚饭后。

叶群传三人去91号楼。

“你们下午玩得怎么样?”

她和张清霖未吭声。林立衡答道:

“玩得挺好的。在秦皇岛友谊商店,我们给首长和主任买了礼物。张宁给你买的是一只南亚鸟……”

叶群从她手里接过鸟标本,放在手上端详了一阵,不迭声地说:

“真漂亮,真漂亮。回了毛家湾,我要把它放到我房里的花架上去!”

叶群又看了看玩具机动兵,再送回林立衡:

“好,你和清霖买的礼物,你们自己拿着。我带你们见首长去……”

到了东边,叶群推开林彪的卧室,他还是那样双手扶膝,正襟危坐。

“首长,孩子们给你送礼物来了……”

林彪点点头。众人走到他跟前,将南亚鸟的标本放到他身边的茶几上,叶群道:

“你看看,这是张宁送给我的!”

又放上玩具机动兵:

“这是豆豆和清霖送给你的!”

林立衡将玩具机动兵上紧发条,放在地毯上,它有模有样地行动了,跪下——射击——卧倒——站立——枪上肩,林彪眯缝双眼,很认真地看了一阵,像是统帅在检阅自己的队伍。林立衡又拿起来,放到父亲脚跟前,让他看得更仔细些。他很开心地笑起来,这是张宁第一次见林彪开心笑。一向缺乏活力、让人感到蒙上了一层翳子的眼睛,一下明朗起来,温热起来;两道浓眉则扑楞楞地扇动,好似峭壁上展翅欲去的一对鹰隼……

林彪连连点头:

“这个东西做得很精巧,很有意思……”

叶群忙叫李文甫进来:

“难得首长这样高兴,你给我们拍张全家照!”

未等林彪表态,叶群给他戴上帽子,又整整他的衣领,抻抻他的袖子。然后起劲地调度着,一张是林彪、叶群、林立衡、张清霖,一张是林彪、叶群和张宁,再一张是大家的合影。叶群的脸上始终堆满笑,脸上的肉褶子几乎都笑平了……

她想:林立果没来,拍什么合家照?像是叶群的又一次心血来潮,又不像是心血来潮。从叶群的过分热情里,她觉得有某种做作.这做作似乎是为着急于给林彪、也给林立衡一个真实的气氛,一个美满家庭的气氛。而自己与张清霖,不过是里面两件浑然不察的道具……

叶群交代李文甫说:

“叫他们赶快送回去冲洗,多放几张。”

这是林彪、叶群的最后一张照片。

这是一个“美满家庭”的最后一张照片。

迄今为止,所有披露于世的材料极少提到林彪在这几天的活动。

而照片里一脸堆笑的叶群——

九月七日上午九时五十分,她叫内勤小孙通知李秘书,要他立即给留在北京毛家湾的秘书打电话,把《俄华字典》、《英汉字典》、俄语和英语会话等几本工具书,交给送林立衡等人到山海关的专机带来。

当晚约九点半,叶群叫专门给她讲课的总参某部倪参谋去讲课。按原计划,当晚该讲马其顿王亚历山大或美国影片《巴顿将军》。可是叶群突然拿出《世界地图集》问倪参谋:“蒙古有哪些大城市?”“有乌兰巴托、沙音山达、苏赫巴托尔、科布多等。”叶群再问:“这些城市有没有北戴河大?”“听去过的同志讲,比不上我国的中小城市,房子都是我们帮助盖的。”叶群又问:“蒙古哪些地方有苏联军队?中苏、中蒙边境地区有多少苏联军队?”倪参谋一一做了详细回答。

九月九日上午十一点半,李秘书去给叶群报传阅件。当讲到关于四届人大筹备工作的中央讨论文件时,叶群说:“四届人大就要召开,首长准备在会上讲话,他准备把中美关系问题的来龙去脉研究一下。你把有关中美关系的文件,如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中美之间所有口信来往,中央工作会议发的文件和简报,总理同基辛格会谈的简报,以及外交部在中央工作会议期问编的国际问题资料让家里送来!”

接着,在李秘书报到毛泽东、总理已圈阅的十四件副军以上干部的任免报告时,叶群要李秘书打电话叫警卫秘书来,叶群交代后者道:“你给家里要个电话,把副军以上干部的名册送来。副军以上干部大部分不认识,有个名册在听传阅件时可以翻一翻,印象深一点。还有,你让家里把部队部署情况的登记表也拿来,首长过几天去大连,准备在空中转一转。他想研究一下战备问题。”

九月十二日上午,叶群和在北京的林立果通了电话。

接着,叶群在办公室清理文件和有关材料。一边帮着清理的内勤小孙问她:“主任,这么多东两,我也不知道哪些该要,哪些不该要。”叶群答道:“凡是主席、江青要首长和我办什么事情的字据,你们都给我清理出来。”

这期间,叶群多次打电话到毛家湾,让专机给她送来两件灰色毛料夹大衣,两件呢大衣,十多套毛料夹衣,以及许多布料衣服和厚尼龙袜,其中不少是冬季穿的……

而照片里神情憔悴、复杂的林立衡——

九月七日下午,林立果将林立衡找去,谈话里透露了可能将有南下广州、另立中央、制造割据局面的行动。也许林立果讲得慷慨激昂,乃至声泪俱下。震惊!迷惘!痛苦!像凶猛的三拳,将她的灵魂血淋淋地打趴在地,那灵魂又支撑着,颤巍巍地爬起来,在如海的信任和如刀的背叛间徘徊。在家人团聚和家人分裂间徘徊。在确凿无疑的阴谋和对她此时并非同样确凿无疑的真理间徘徊。她作出了抉择,在九月十二日深夜之前已经向有关方面做了报告:叶群、林立果可能要劫持林副主席!她恳请中央立即采取行动。

九月十一日,你醒得很早。去海边看过日出后,你回到57号楼,想约林立衡共进早餐。走到东头,你被空军保卫部二处处长杨森拦住了,他是负责林立衡警卫工作的。杨森告诉你:从今天起,林立衡不接待任何人,一日三餐,都由值班人员送去她房里……

而照片之外眼睛正烧红得似一对煤的林立果——

不是“王维国病重”了,不是“王维国病愈”了,也不是“王维国病危”了,而是王维国本人从上海给林立果打来电话:

“列车今天在上海停了一天,现在已经过上海了……”

此时,毛泽东主席的专列已驶过硕放桥。风驰电掣,一路未停,途经蚌埠、济南、天津,直抵丰台。九月十二日下午,毛泽东主席在暂停丰台的专列上,和北京部队、北京市的负责人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谈话。

当毛泽东主席乘坐的南巡专列,在嘹亮的汽笛声中,徐徐驶进北京站时,已是薄暮时分。

阑珊的暮色,渐渐隐没了故宫、北海、景山、昆明湖,渐渐隐没了京都。也无情地吞没了几个月来令林立果筹划不已、心狂不已的一切。而代之以一城璀璨的灯火……

九雷轰顶的林立果深深觉得,煌煌一座京都将没有林家的位置了,这一城灯火从此将为又一批政治新贵们而璀璨!

他把周宇驰、于新野、江腾蛟,王飞、李伟信等“联合舰队”成员召集到空军学院的秘密据点里,开了最后一次会议。此时,许是他已经认识到“联合舰队”的实力不过是耸立在一纸《“571工程”纪要》上,他失去了和他们谈话的兴趣;许是他急于实施南逃计划,要支撑起中国历史上的又一次南北割据,唯有一根柱子,那便是“林副主席”,而林彪尚在北戴河,他的满腹心思也在北戴河……他对众人说:

“情况紧急,我得立即转移。由宇驰兄跟你们谈谈。”

周宇驰交代道:

“毛主席回来以后,就要开三中全会,就要动手了。林副主席决定立即转移去广州,要军委办事组黄、吴、李、邱明天到广州。要保证他们安全地上飞机……”

“到广州以后,首长将召开师以上干部紧急会议,宣布另立中央,进行割据,形成南北朝形势。利用广州的广播电台发表申明,提出条件,和北京谈判。我们还可以争取外援,和苏联等国建立外交关系,林彪在苏联是有威望的。要动武,就联合苏联,实行南北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