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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飞来个元宝砸破了头——有好也有疼

春香在那个关键时刻叫出了高禾的名字,她哪里知道,此时的高禾日子也不轻松,正在与舍欣和左右邻居们怄气。

高禾是过春节时将舍欣带回布袋沟的。舍欣终于见识了高禾的生存环境,原来他的家乡不是在“土疙瘩眼”里,说准确点应该是“石头眼里”。下班车后,舍欣徒步翻越铁石岭早已筋疲力尽,人还没有进家门心气就开始不顺了,她看布袋沟的一切都不顺眼,什么都使她心烦。舍欣脚穿高跟鞋,上坡不容易下坡更难,在高禾的搀扶下总算将铁石岭甩在了身后,高禾长叹一口气,抬头只见古老三肩背一条扁担迎面走来。高禾赶忙上前迎着叫声“古三叔你好!”然后手指舍欣说:这是我的媳妇。接着又向舍欣介绍:“这是我们这儿德高望重的古三叔,是我们布袋沟多年的队长,相当于厂里的车间主任。”高禾有意回避了“奤子叔”,而开发了“古三叔”这个称谓,原因是怕舍欣嫌他们土气,为了使舍欣产生一点起码的尊重感,还特意抬出了古老三的身份。

舍欣的出现使古老三眼前一亮,他为布袋沟能娶回这样的媳妇而高兴,他想,能听到这一身傲气的洋媳妇甜甜地叫声三叔,那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可惜古老三没那福分,舍欣不但没有叫,而且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一脸苦愁,扭头就走,高跟鞋将土路敲的鼓一样咚咚响。高禾有点尴尬,向古老三道歉:“她……她……城里人、不懂乡下礼节……三叔你……”高禾想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古老三厚道地笑笑,扬扬手说:“去吧,去吧,人家能来这里就不错了,快去,人生地不熟,别让她走错了门。”

高禾赶上来时,见舍欣已经停在河边,原来进村先得过河,河水有两三米宽,水中分开放有四块能露出水面的石头,通常人们都是踩着石头过水,舍欣没有走过这样的路,不敢朝水面迈步。

“紧走石头慢过桥”,高禾说着紧跨几步过去了。舍欣想学高禾,腿刚提起又缩了回去,生气地叫道:“啥狗屎地儿!我过不了,过来背我!”

高禾有些犹豫,对于她的指示他是从不犹豫的,只因此时他发现春香的母亲徐星兰正在这里洗衣服。面对她,他本来就无地自容,再在她眼前背媳妇,他不敢想人家是什么感觉。高禾还在犹豫,舍欣已经忍无可忍了,吼道:“过来呀!磨蹭什么!”

“我来背吧,他脱鞋又脱袜子不容易!”没想到徐星兰突然起身趟水过河,来到舍欣跟前,她洗衣服本来就打着赤脚。

“徐婶您……”高禾惊的话卡在喉咙里了,好在不等他说出口,舍欣已被徐星兰不由分说地背在了背上。

“您……你是老辈人,这、这太不合适了!”高禾想说的话终于出了口,人也背过河了。

徐星兰的举动使高禾自觉形秽,心里更加沉重了,他想流泪,但不敢,那止不住的泪只能往心里流;他想问一下春香的情况,但不能,那善良、厚道的母亲令高禾羞愧难言,他没有张嘴的勇气。高禾回头两次,发现徐星兰也在边洗衣服边回头看他们,吓的他再也不敢回头了。这才叫“愧心少志气、含羞不抬头”啊!

农村仔娶来了城里女,如同稻草窝飞来只金凤凰,把布袋沟一村人都乐的分不清眉眼了。高禾童年最要好的小伙伴四狗子开着玩笑说:“还是咱高哥有能耐,娶了个城里的天仙,恭喜你呀,你这叫土鸡子上洋笼:一下子身价百倍了。是嫂子为咱高哥挣了大脸!嫂子!你真是咱们的洋嫂子、好嫂子!”

没想到四狗子是割块肉送人情,碰上人家是斋公,拍马屁敲在马蹄上了。他的话刚落地,舍欣的气立马就上来,细皮嫩肉的脸拉了老长,不耐烦地说道:“啥档次,少与我套近乎,谁是你这帮;‘土鳖精’的嫂子?”

“你呀!高禾是我的兄弟哥,我不叫你嫂子叫啥?”四狗子贫嘴习惯了,对她的恶言还不很在意。

舍欣恶声恶气地回答道:“叫姑奶奶!”

一句话把四狗子噎的无话了,也使在场的人都气的面红脖子粗。眼见热脸碰的是冷屁股,看这热闹太丧情趣,大家一哄而散。

城里的贵媳妇第一次上门,高敬宝和喜娇更是喜的脚不沾地。喜娇脸上喜,心里甜,不知怎样恭维这个高贵的媳妇才好,喜娇精心做了一桌好菜,吃饭时不停地将好菜往舍欣碗里夹,每夹一块她脸上都会添一层喜。喜昏头的喜娇根本没有感觉到,在自己脸上添一层喜的同时,舍欣的脸上多一层烦,随着碗里的菜增多,舍欣的脸越拉越长,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了,生气地吼道:“你还有完没完!土里巴叽的!讲文明、讲卫生知道不?”说罢扔了筷子,把满碗的饭菜推在一边。

夫妻俩只在家里住了一天,舍欣不是说这儿丑,就是那儿脏,脸扯老长,嘴撅的能挂把夜壶,推说女儿还托人在照看,催高禾赶快回去。临走时,高禾的妹夫送来一块腊肉和一袋花生要他们带着。谁知舍欣不领情不说,当着妹夫的面朝高禾大发脾气:“你给你那些穷亲戚说,往后少搭我的门边!”

高禾携贵妻回布袋沟,本打算露露脸虚荣一下,结果闹了个自己尴尬,亲人生气,邻居笑话。古老三摇头叹气说:“老蛮子这叫飞来个元宝砸破头——有好也有疼。这哪里是娶媳妇呀!简直就是从庙里请回来个菩萨爷,就是个真菩萨爷也比她好伺候。”

这次回布袋沟高禾不但没了脸面,连同心和魂都不知道丢在哪儿去了。

回到春江城,高禾才把心和魂又找回来。因为舍欣按规定分到了一间筒子楼。乡里仔不但娶了城里妞,而且还能住上城里的楼房,在铁饭碗的群落里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那会儿高禾只想高喊:“社会主义好!铁饭碗好!共产党万岁!”

住楼房也并非全是高禾称心如意的好事。在这里他是乌龟入了王八群——是一类也是异类。他们楼层一共住六户,一户住着一个单间屋,出门是公用走道,对着门一间小厨房,旁边留个小阳台,厕所在楼梯间,属公用。他们六户中有五个新婚的纺织女,一个机修男。这些女人见高禾似乎都不顺眼,致使高禾对她们也不顺心,接着是见了她们只觉牙根痛,后来高禾发了个毒誓:这些骚娘们!都她妈的狗眼看人低,总有一天把你们的裤子一个个全扒了,都给搞上!

一号女人个高腿长,身段不错,遗憾的是脸可能受腿的感染也长了点,快30岁了还难舍青春年少的花季,扎着两束小辫,让高禾常想起在稻田插秧时的秧把,这秧把看上去还挺可爱。可恨的是她那双眼睛,看高禾时总居高临下。

二号是自己家。

三号是个矮个子大屁股女人,爱穿高跟鞋,爱穿紧身裤,常将她那肥大的屁股箍得溜溜圆。走高禾跟前,脚下的高跟示威似的恶毒毒地敲着楼板,圆屁股挑衅地甩动着。

四号女人细皮白肉,不高不低,眉眼生动,是好看好想好享用的那种。不好的是她总爱用眼角之光看他。每当遇上她那余光扫射过来时,曾经是诗人的高禾会想到一个词:睥睨。

五号女人更可恨,搬进来的第二天高禾从楼梯口路过,五号女人惊叫一声提着裤子从厕所跳出来说,高禾是流氓,偷窥她。舍欣性子是燃毛即着,又发起了疯。高禾说瘫了舌头也解释不清,拿出浑身解数也没哄好她,她以高禾为标准,为所有的农民下了一个定语:“田埂上跑大的没教养,啥事都做得出来。”六号女人听的忍无可忍了,站出来作证说:“那会儿我就跟在高禾身后,他根本就不曾有意往女厕所使眼睛。”

这时又有人悄悄说:“这是土婆娘卫护土汉子!乡下人偏向着乡下人,一路的货色。”

六号女人和高禾一样,是农村户口,攀高枝攀了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跛脚男人,尽管如此,还因为她是十里乡间一枝花。她生性良善,为人厚道,那跛男人是机修工,常唬着脸高声吼她、骂她,邻居们大多瞧不起她,从一开始这里都没有她说话的份,她也从不敢在人前多嘴多舌,今天是个例外。在这里她是一只夹着尾巴的狗,而她这种狗纵然是夹着尾巴,也得常常接受主人调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