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诡异了,先是跟踪事件,后来又是好友和好姐妹的关系扑朔迷离起来。我心神不属地开着车回家。进入金尚路时,要开过一条宽阔大道,然后绕过大片花园,就可以进入金尚小区。金尚小区没有特别明显的大门,但为了住户的安全,摄像头严密地监控着一切——树上、花坛、房屋外墙……部分是小区自带的,部分是住户自家安装的。而每一只摄像头都通过无线网络和电脑相连……我匆匆回了家,连饭都忘了吃,就抱着笔记本坐到车上,一路开车,一路查找摄像头使用的无线网络,准备先把跟踪者事件调查清楚。我一一打开数十个摄像头的信息记录,只需要查看我和萌被跟踪那日之前五天的视频记录。那日之后的不用考虑——因为跟踪者知道我们发现了他,只要略微聪明一点就知道自己应该换车了。
通常来说,摄像头会保存一个月的信息,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但九十多个摄像头足足五天的视频资料对我的两台电脑来说,是不小的数据,我调出图像处理软件和分析软件,设定好流程,开始分析视频。
视频分析估摸要一个小时。我输入代码,多么希望自己的预感是准的。
手机响起,是徐启林打给我的:“过来吃饭吧,有话跟你说。”
他最近忙着电影首映宣传,不像以前那样能自己做饭,每天都是在吃三十元打包的盒饭,他已经热好了。
我缓慢地往嘴里塞食物,有些走神。
“外卖的味道总是差一些,”徐启林给我盛了汤,“等我忙完了就好。”
“哦,我不是觉得味道差,”我摇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一副静等下文的样子。
“这周我太忙了,所以可能没时间跟你联系,”我咬着汤匙看他,“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为什么这么问?”
我将今天白天见到林晋修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嘴唇闭得紧紧的,表情也黯淡下来,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现在很了解他了,知道这是他不想说话时候的表现,他的心里一定不太平静。我心跳也很快。
“我想也瞒不住了,”他说,“你总是要知道的。”
我被他吓了好大一跳:“怎么?”
他简短地说:“我认识莫苍兰,她是我继父的女儿。”说话时他拧起眉头,那是他不喜欢某个话题时惯用的表情。
“你是说真的?”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他和安露都很善于用简短的话语说出爆炸性的消息。
这几天我已经把他们俩的关系翻来覆去想过许多次,什么糟糕的情节都想过了,想了好几个版本,譬如旧情人、暗恋者、跟踪狂……惊悚悬疑狗血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没猜到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徐启林停住了话语,似乎在等我消化掉这个事实。
“这是真的。真的很抱歉一直没把真相说出来。还要等到你来问我。”
我犹犹豫豫地问他:“那……莫伯母就是你母亲了?”
“对。”他顿了顿。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看,再想一想莫伯母慈祥端庄的容颜——母子俩还真是惊人的相似。
“你们母子俩很像……”
他一惊:“你见过我母亲了?”
“是啊,莫伯伯和莫伯母上周末来厦门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声音戛然而止,怎么想都觉得他们一家三口的举止好像硬生生把徐启林从那个家庭分割了一样。
“没关系,”徐启林握了握我的手,用平稳的语气说,“我早和他们没有来往了。我之所以犹豫着没早些告诉你我和她的关系,也是因为我和她关系糟糕透顶。”
我安静地听着,最开始的惊讶之后,大脑中迅速回放着之前的种种细节,只觉得以前的种种线索串了起来。苍兰姐说过他的父亲是法官,徐启林的继父也是;第一次和徐启林在片场相见的时候,他对电话那头的人严厉地说“别找我”;苍兰姐房间里那么多徐启林的相关报纸杂志,也是因为她一直在关注他;那张莫家的全家福照片;站在金尚路119号门口举棋不定的苍兰以及冲着她咆哮的哈利……“我六七岁的时候,妈妈嫁给莫苍兰的父亲,那时候她才一岁大。从最开始,我们都觉得对方的存在是多余的,这种情绪很容易出现在新家庭中,但假以时日,厌烦的情绪都会化解,不过我和她不属于此类。年龄大了,对对方的厌恶也逐渐加剧,作弄、谩骂、讥讽、嘲笑、冷漠……后来我离家后,十多年再也没见过她。”
我小声说:“难以想象……”
假如世界是一架巨大机器,那这台机器一定出了问题,比如螺丝掉了,电容烧坏,电阻过热——内敛稳重的徐启林,温柔成熟的苍兰姐,两个人平时对我都是言笑晏晏,温柔亲切,居然曾闹得这么不可开交过。
他起身踱了几步,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今年年初她坚持不懈地开始联系我,我置之不理,她居然找到我家。”
我小声嘀咕:“这不就和跟踪狂一样吗……”
徐启林愣了一下,扶着额头:“我不胜其扰。恰好经纪人介绍了金尚路的房子,我非常喜欢,马上付了款,搬到了这里。”
“她找你做什么?”
“她想找我谈当年的事情……”
我试探地问他:“那,你不能和她化解恩怨吗?我是说,你们当时还是孩子啊,会吵架闹矛盾也是正常,但你们到底是兄妹……”
“化解?”徐启林在灯下站住,慢慢垂下眼睑,缓缓地说,“苏幻,我不想骗你。我和莫苍兰,不论费多少时间,都不可能像一般兄妹那样手足情深。”我发现,他每次提到苍兰的名字,都会下意识地皱眉。
“可是,只要沟通得当,什么怨恨不能化解呢。我对我老公也做过很伤害他的事情,但是之后他还是原谅我了。”我想说的其实是黑了萌邮箱,然后冒名顶替给明樱发情书的荒唐事。
徐启林看着我,用斟酌的语气开口:“我们和你们不一样。芥蒂一辈子都不可能消除。”
我张口结舌。徐启林的情绪向来不多,除了苍兰,我从没有见过他这么不留情面,甚至是厌恶地提起一个人。我想不到有什么仇恨,会让一对兄妹如此水火不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