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酒店的时候是早上十点,这时间不上不下,明亮奢华的西餐厅里人寥寥无几,只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酒店的客人。
我打开笔记本上网收发邮件看新闻,等着安露大驾光临。果然她二十分钟后姗姗来迟。她今天一身长袖短裙,脸上化了淡妆,看上去气色甚佳。
她在我面前坐下,西餐厅经理走过来,殷勤地问她需要什么,然后侍者送上了早点。
安露喝了一口牛奶,对我笑了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要不要点什么?”
我摇了摇头,客气地说:“安露姐,不用了,我吃了早餐才过来找你的。”
“吃过了?”她不复前一天的疲惫,精神好极了,“既然来了我这里,还是来杯咖啡吧。”
“噢,也好。”我发觉自己完全说不过她,不论她是醉了还是清醒的,我只好同意,“谢谢。”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睡觉,你可把我吵醒了。”安露揉了揉太阳穴,“你说我有东西落在你家?”
我把项链递过去:“安露姐,你在我家的时候,留下了这串项链。”
“项链?”她把项链拿起来看了看,又点点头笑,“也没什么要紧的,还麻烦你给我送过来,其实丢掉就是了。”
这么漂亮且价值不菲的项链,她说丢掉就是了?我囧囧地看着她。
“曾经很重要,现在不重要了,所以丢了也无所谓。”安露耸肩,一副“我很想得开”的模样。
“安露姐,还有件事情,我觉得现在不太怕狗了,所以你可以把哈利接过来……”
“真的?”
“我看了几次心理医生,好像效果还挺好的。”
“你能想到去看心理医生,”安露看着我感慨地笑了,“真是很贴心了,徐启林确实没看错人啊。”
“哈利跟着老徐那么多年,很有感情了,为了我把它送走,我一直觉得不安。”我老老实实说。
“徐启林知道你今天来找我吗?”
“不知道,我打算给他个惊喜。”
“想法虽好,但是,”安露顿了顿,“你现在可能没办法把它接回去。”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嗯?”
“你看,我正在酒店住,我已经有阵子没回公寓了。而哈利,在我的公寓里。”
我总算知道从昨天给她打电话之后一直弥漫到今天的微妙的不协调是什么了——没错,虽然安氏是酒店业巨头,但她却不应该住在酒店。很显然,酒店不能养狗。
她对我说:“再等几天,我等着她搬走后再回家。到时候通知你们来接哈利。”
“她要……搬走?”
“既然分了手,作为补偿,那套公寓留给她也不是不行,”安露垂下眼睑,镇定地喝着牛奶,“但那套公寓是我的祖父留给我的遗产,我不能随便送人。我给了她一笔钱,权当分手费。”
“你们,真的分手了?”
她脸上一片平静,宛如两天前醉酒失态一事从未发生过。
“我累了,没有力气再寻求真相,也不想再挽回。就这样吧。”
我呆了呆,她已经想通了吗?到底是怎么想通的?她心情似乎好得很,拿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还满脸笑容地开我玩笑:“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失落?”
“我也不知道,”我怔怔地说,“只是觉得……放弃得太容易了一些。”
她笑起来:“真是个傻丫头啊。”
她低头看了下表,视线从我身后掠过,忽然微微笑起来,“我等的人来了。”她离座而起,朝着大门方向点了点头。
我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去,看到有人走进餐厅。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衣着素雅,表情柔和,看上去有些眼熟。我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想起了那场慈善晚宴。没错,她就是那个跟徐启林亲切交谈,后来又满世界寻找林越小朋友的女人。
她走到我们的桌旁,来到了我面前。安露笑起来,为她拉开座位:“学姐,你来了。”
“露露,”来人略带疲惫地微笑,“每次都让你等我,真是不好意思。”
“学姐你的时间观念还是一样强,”安露笑起来,“如果晚到两分钟就算是迟到,那世界上的其他人还要不要活了?”
安露既然还有安排,我低着头站起来,去拿我的大包准备告辞,却被安露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不忙,再坐坐。客气什么?”
那个漂亮女人注意到了我,对我点头一笑。她脸色略有些苍白,有些隐隐约约的疲惫,可那双眼睛非常美,含笑的样子迷人极了,无论是谁都会动心。
安露笑意吟吟地开口:“容我为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学姐,许真。这位是苏幻,我跟老徐的好朋友。”
她一怔,下一秒就亲热地握住了我的手对我微笑:“啊,苏幻,原来是你。之前就听说了关于你的事情,我还在想,不知道能不能在回去之前见你一面,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
我脸一红,连忙说:“许小姐,你好。”
她莞尔:“很多年没有人叫过我‘许小姐’了。”
我抿了抿唇:“那叫你什么?”
“叫我许真就可以了。”
就算我再如何没大没小也不能直接叫她的名字,看安露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知道了。
“许真姐,”我说,“既然你和安露姐有事要聊,那我不打扰你们,先走了。”
许真好脾气地笑起来:“没关系,不是外人。反而是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没有没有,”我赶快说,“我找安露姐有点事情,现在已经解决了。”
“那就再坐一会儿吧。”
然后她和安露闲聊起来,谈起工作、生活、当年的趣事。我从她们的谈话里得到一些关键信息:比如她们曾经是校友,认识了起码十年以上,对对方的家庭等信息知之甚详,关系非同寻常。
侍者送来了咖啡和茶点,安露为许真斟了咖啡,又熟练地加了糖和牛奶:“学姐,应该把小竹带来的,我好一阵子没见我的干女儿了,怪想她的。”
“跟她爸爸一起出门了。”她脸上的神色我很熟悉,那是我经常在韦星弟脸上看到的对儿子无奈宠溺兼而有之的表情。
“双胞胎呢?”
“一大早被我妈妈接走了,”许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然也没有时间出来见你。”
“有孩子确实很伤脑筋,”安露且笑且叹,“你回国也有一阵子了,我们都没好好聚聚。多在外面走动一下吧,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许真只是笑,半晌后说:“对了,你昨天说找我谈事,是什么?”
“哦——”安露嘴角一扬,用分外轻快的语气说,“是这样的。我的制作人最近跟我提过,想邀请谭海波来参加访谈节目。不知道学姐觉得怎么样?”
“这事,要问他本人,我做不了主。”许真摇摇头。
“好的,”安露眼里笑意加深,不以为意,“我只是随便问问,学姐不用放在心上。”
虽然我一直在旁边装木头人,听到“谭海波”几个字还是竖起了耳朵,好奇心就像从冬眠中苏醒的动物,蠢蠢欲动。谭海波和许真有什么关系?我一辈子难得有这样好奇的时候,蠢蠢欲动地想去上网搜搜看,只是碍于两位当事人就在现场,当着她们的面上网委实不好。
我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打转,安露转过脸看我:“看你的表情,是想问什么?”
我懊恼地抿了抿唇,飞快摇头。表情丰富就是不好,什么想法都藏不住!
许真倒是有所察觉,她看着我三秒后,开口说:“你想问我和谭海波什么关系?”
被她问出心中所想,我尴尬得面红耳赤,脸上都快能煎蛋了:“我曾经在片场看到过谭先生,所以有点好奇。不过,许真姐,你不用告诉我,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许真微微笑起来:“没关系。谭海波是我丈夫。”
我睁大眼睛。
大概是我震惊的表情太过明显,安露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也难怪你不知道,谭海波退居幕后多年……”
许真喟叹:“对了,苏小姐你下周末有空吗?”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行程表:“有的。”
“下周末是我女儿谭竹的五岁生日,她是个很喜欢热闹的小姑娘,方便的话,”她眼睛笑得弯起来,“我想邀请你一起来参加她的生日宴,怎么样?”
她这么亲切迷人,我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当然没问题。”
徐启林对于这个邀请却不像我这么热情,实际上他听到我和许真见面交谈这件事后,甚至吃了一惊。
“怎么?”我大惑不解,“你不去吗?”
“不是,”徐启林道,“自然要去的,我只是有些意外。”
“可是许真姐说,又不是外人。”
徐启林点头:“的确不是外人。”
他放下手里的工作,向我娓娓道来:“我离家出走后,在外面流浪了一阵子,后来到了厦门。那段时间我做过许多工作,比如在一个小乐队做吉他手,在剧团打工,后来终于得到了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在一家饭店当服务生。这段你都知道了。我就是那时候认识许真的,她跟我一样,也在那家餐厅当服务生。”
我凝神听着,他的台词功底很好,因此说起过往的故事,让人身临其境。
“她那时候大四,父亲刚刚去世,不得不自己挣最后一年的学费,而我也是为钱所苦,在某些方面,我们很有共同语言。后来,我才知道她家庭情况相当复杂,和我一样。大概我们这样有着相似成长背景的人很有共同语言,所以我和她变得熟悉起来。她的妈妈,是位相当著名的导演,虽然这几年因为身体不好也已经隐退,但在当时,在电影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机缘巧合之下,许真把我引荐给她的妈妈,我有幸成为演员。她帮我良多。”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地点头,“这样说来,她算是你的贵人了。”看来每个人在自己人生不如意时只要耐心等待都会有贵人相助,就像我的贵人是莫苍兰。
“对,可以这么说。后来没过多久,我记得是她大四毕业后没多久,她就和谭海波结了婚,去了瑞士,这十多年几乎没有再回国。当年她离开得很仓促,后来也差不多没有再联系。这么算,她今年应该是第一次回来。”
“既然这样,那我们要送一份大大的礼物给许真姐的女儿才是!只是到底送什么呢?”
徐启林“嗯”了一声,问我:“你五岁时最想得到的礼物是什么?”
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我每天跟着爷爷满大街寻着伙食,风餐露宿的,哪里还有什么生日礼物可言?我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徐启林看到我在那一个人陷入沉思,也没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