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兰姐的办公室亮得惊人,我去的时候她正和几位董事刚开完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满面疲乏。
年轻助理端着杯热腾腾的咖啡敲门进来,问苍兰姐:“莫总,我们在叫外卖。您……要不要?”
苍兰姐指了指我,“多叫一份。”
“我不要了。”
“吃过了?”
“这倒没有……”
“那就跟我一起吃呗。”
“姐姐你不跟韩大哥一起吃饭?”
她点头:“他最近在忙一起商业大案,每天加班到深夜。”
所以我说夫妻双方都是工作狂绝对不是件好事。
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到了八点,我遗憾地开口道:“律师也不容易。”
话音未落,苍兰姐的手机忽然响起。刚说两句话已经变了脸色,放下手机后她站起身,扣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走到窗边顺手抓过衣架上的外套。这世上能让苍兰姐变脸色的事情可不多,上次看到她这样焦灼的神色还是我卧病在床的时候。
我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苍兰姐把笔记本装入电脑包,拿起了车钥匙:“你大哥忽然昏过去了,正在医院。”
我跳起来:“啊,我也要去!”
苍兰姐把她的福特驶得飞快而平稳,在城市中心穿过,飞一般到达医院。
我很着急,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冲往急诊室,自觉很多年没有这么运动过。到的时候韩大哥已经醒过来了,挂着吊瓶,面色苍白地靠在床头吸收着葡萄糖浆。
苍兰姐一个箭步走到他的床边,看向病床边的一男一女,他们是韩大哥的同事,此刻看上去也是疲惫不堪的模样。看到苍兰姐后,为首的男人和她握了下手。两人显然熟识,于是解释了原委。
原来韩大哥最近正在忙一个商业案件的诉讼,晚上和同事讨论细则时,起身去倒咖啡,没走几步,就昏倒在会议室里。据说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去,好在会议室铺着厚厚的地毯才没摔出大问题。他们连忙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经过初步诊断,认为可能是低血糖。果然,在输了半瓶葡萄糖之后,他醒了。因为是合作伙伴,律师事务所的人都知道韩大哥的妻子是莫苍兰,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
因为不是大病,苍兰姐长长出了一口气。我也是,脸上情不自禁带上了笑。
对方道:“韩夫人来了的话,我们就暂时告退了。”
苍兰姐略一颔首:“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
他们离开后,急诊室依然人来人往,我扯上了布帘,隔出了一小片安静的空间。
“低血糖?”苍兰姐坐在病床边,拧着眉心看韩大哥,“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低血糖?”
大哥苦笑:“在昏倒之前,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信息社会,每个人都不容易,韩大哥工作压力大苍兰姐也不是不清楚。她声音恢复以往的柔情蜜意:“亲爱的,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很忙,但不能以牺牲健康为代价呀。我会跟你们合伙人请假的,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周末我订机票,咱们去度个假。”
“可……下周我要出庭。”
苍兰姐并未完全否定,但语气听起来不容置疑:“那要看你的恢复情况再做决定。”
韩大哥把视线投向了我。我对他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苍兰姐虽然好说话,但决定了的事情很难被动摇,就算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只能作壁上观了。
大哥输完一瓶葡萄糖之后,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医生鉴定已无大碍,签了出院许可。路上我们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苍兰姐进去买了许多巧克力和点心。
大哥揉着眉心:“这也太多了。”
“医生说你低血糖,不多补充点糖分怎么行?”
“不然,苏幻你带点回去吃?”大哥从后视镜看我一眼。
我连忙摆手:“不不,大哥你自己吃。我不太爱吃甜食。”
到了他们家里,虽然人已经醒过来了,大哥的精神状态还是欠佳,走路人都像在飘,我和苍兰姐扶着他躺到床上休息。
刚躺下,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
韩大哥看了眼来电号码,顿时精神一振,坐得笔直拿起电话。或许是电话的隔音效果不算太好,又或许是卧室里太安静,我听到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
“……是的,爸,我一切都好……案子的资料准备得很顺利,您的建议很好……您不用担心,和事务所的同事们合作也很顺利……”
下一秒他的表情忽然一僵,似乎是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很了不得的话。他的手指用力扯住了被单:“您都知道了?”
我和苍兰姐对视一眼。
他垂下头,含含糊糊地答了些“不知道”、“让我想想”、“那好吧”这种话,最后一脸迷茫地挂掉了电话。
苍兰姐问:“我爸说了些什么呀?”
“也没什么大事。”看得出来大哥想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很轻松,但或许是因为他病了,那勉强摆出的笑容和哭也差不了多少了。
苍兰姐没做声,只看了我一眼,我会意,蹑手蹑脚退出了卧室,顺手虚掩上了门,来到客厅。两人的说话声音变得隐隐约约,听不清楚。
这套屋子客厅和阳台连为一体,进门处有一个立柜,上头搁着好多他们夫妻俩的合影。其中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霎时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对夫妻站在两个孩子的身后,丈夫一身法官袍,面相很是威严;妻子温婉贤淑,哪怕在这个年纪了,看上去也是端庄典雅;而前方则蹲着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和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小男孩的面容隐约有些母亲的影子,非常可爱,眼睛炯炯有神。而小女孩的五官看起来更像她爸爸。
这是苍兰姐一家的全家福吗?我记得她说过自己有位法官父亲。不过却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哥哥……视线穿过了雕花的玻璃茶几,隐约看到下层有一摞厚度约为十厘米的报纸、杂志、打印纸。
我弯下腰大致一翻。那一摞报纸全都是娱乐八卦新闻的版面,由新到旧,杂志有两叠,全都是印刷精美的电影杂志,且每一本的封面都是徐启林。至于打印的新闻稿,不出我的预料,也统统都和他有关。
我心潮澎湃,握着杂志,视线下意识在屋内打转——忽然又被电视柜上的一沓DVD吸引住了。走近一看,果不其然,都是徐启林的电影,收藏极全。
收集狂的背后是热爱。原来喜欢一个明星,的的确确是会变成收集狂的。
等待苍兰姐的时候,我拿出了她收藏里最新的一份娱乐报纸,翻到那篇有关徐启林的最新八卦新闻——“徐启林安露分手传闻”,娱乐记者总是不缺乏想象力和夸张的文笔,报纸上将两人的关系写得绘声绘色,说两人二十多岁就在一起了,但四五年前就分手了。身边一直也没有别人,他们又是好朋友,常常在一起吃饭,于是被人误解了云云。
我想这个故事编得还挺像真的,配图也是惟妙惟肖,忽然被卧室里传来的一声高喊惊到。
“……韩墨轩,我没有告诉你一切的义务!”
“……我受够了你疑神疑鬼的态度!我知道你有钱,可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的你知不知道!”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我惊呆了。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激烈的情绪,直到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十分钟后,韩大哥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面色阴沉。我小声地问他:“苍兰姐怎么了?”
他摇摇头,“我先送你回去。”
“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我可从来没见过姐发脾气。”
“我问她到底在担心什么事情,说我会帮忙。她一直说没事。我越问她越生气,最后她忽然情绪失控爆发。”大哥靠着椅背,脸色满是疲惫。
我说:“大哥,你别难过。也许因为担心公司最近扩大业务的事情,她有点心烦意乱,等公司运营上了轨道就好了。”
大哥摇头:“她不是你,什么事情过了就忘记。她心里有事,却没告诉我。我有点后悔了,不应该自作主张。”
“不用担心,大哥你这么好,”我肯定地说,“她气消了就明白你为她好了。”
路边的树荫投在他的脸上,迅速地闪过:“有时候我觉得,我在她心里的分量并没有那么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有些心不在焉。”
韩大哥那么优秀,那么稳重,那么成熟。他事业有成,值得很多人去爱。质疑、后悔,都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大哥身上的词语。
车厢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哥再度开口:“你跟着你老公当助理的时候,见过徐启林吗?”
大哥怎么会问我徐启林的事情?对了,刚刚我翻看到她那满山满谷关于徐启林的资料,大哥想必早就发现了。
“怎么不说话?”大哥说,“我记得,麦萌跟他参演了同一部电影。”
“是见过几次。”
“说说看。”
“人品好,素质高,很敬业,片场从摄影师到道具师都对他赞许有加,”我实事求是地答,“嗯,我看到姐收集了许多他的资料,可能只是热情的粉丝吧。热情的粉丝有时候是不惜时间和精力追星的。”
“你姐都三十岁了,也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女孩。”
“哪个明星都有狂热的粉丝啊。大哥你是没见到,我当我家麦萌助理的时候,帮他处理过一些礼物,狂热的粉丝可太多了。我印象最深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女儿都上大学了,她特别热情,给麦萌送了好多好多礼物,说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回到了年轻时代。”
“那她有没有找你要过徐启林的签名或者其他?”
“这倒是没有。”
“真正的粉丝会不要吗?”
我隐约明白大哥的意思了。我做麦萌助理的时候,不止一次跟苍兰姐说起我在片场的所见所闻,应该也有提到徐启林。大哥以为,若姐真是他的狂热粉丝,难免会多问几句,就像她跟我谈起谭海波时满脸梦幻的表情。实际情况是,她压根没主动在我面前问过徐启林一句半句。
“不是的,大哥,”我说,“粉丝也有各种各样的。姐姐如果才十几二十岁,这样狂热地追星是不奇怪的,可她是成年人,肯定要冷静得多,只是默默地关注自己喜欢的偶像就够了。”
大哥看着我,想说什么最后欲言又止。
我想一想后说:“大哥,不然这样,你先不要质问苍兰姐,等过几天大家气消了再坐下来吃个饭?”
韩大哥没有意见:“这样也好。”
回到家我站在自家阳台上目送韩大哥的车子远去,又朝徐启林家看了一眼,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