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警察局门口,一个身影在面前闪过,似曾相识。是谁呢?在哪见过呢?我停下脚步看着她与我擦肩而过,一股莫名的冲动指引我上前跟她打声招呼。
“你是?”她惊讶地望着我。
“我叫苏幻,看着你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我有点尴尬,后悔刚才的唐突,也许真的弄错了。
“苏幻?苏幻——你是当年那位救人女英雄?”她仔细打量我,半信半疑。
“救人?哦,是我,是呀!”开心之余,居然真的是故人。这会儿我真的糊涂了,是因为当初救萌我们认识了还是之前就有过数面之缘?
“你不记得我了?我叫莫苍兰,是之前护理过你的那个护士啊——出院时送你到门口的那个,记起来了么?”她还是一脸笑容,亲切感顿时让我回忆起在医院病房打针吃药的那段旧时光。
“原来是你啊,你过得还好吗?”我的声音在颤抖,兴奋加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句古训,要不是她的悉心照料,要不是她塞给我的那些钱让我懂得人间尚有真情在,也许现在的我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我过得挺好的,倒是你,完全变了啊,跟名模似的。”她的笑暖人心田,属于暖色系。
“是啊,变了变了,什么都变了,大起大落的。”想起这些不免有些伤感,但一想起在这里还能遇见故人,心情豁然开朗。
“难得重逢,走!一起吃饭去!”她拉起我的手,情同姐妹。
“好,好,难得你当初这么照顾我——因为之前记性不好,很多事情记不得了,你看这不幸好今天又跟你不期而遇嘛,就当报答你对我恩情的万分之一,这顿饭我请!”
就近找了一家快餐店,我收起了伞,即便是撑了伞,衣服及裤子仍湿了一大片。抖了抖伞上的水滴,裤管因为湿透而有一种垂重感,粘在了腿上,不那么的舒服。
深吸了一口气,将大雨带来的清新空气吸入了肺腔,便转身推开了快餐店的玻璃门,迈了进去。
餐厅里人不算多,我们找了个靠窗户的位子坐下,谈起这些年的经历。原来她早已不在中心医院做护士,现在在丈夫经营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当会计。丈夫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时就曾与奥巴马是校友,专修法律,回国后号召各方志同道合的朋友并以自己名义开办起一家律师事务所。
“倒是你,怎么今天突然到警察局来,看样子像是要办什么事?”她吸了口可乐,喉头间发出明朗的吸啜声。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她听,恐怕只有她是最了解我过去的,所以她听后不但没有像韦星弟那样劝告我,而是支持我的决定。
吃完饭我们就直奔警察局,一路上我浮想联翩,想着怎样把小乞丐接出来,怎样和他笑着一起回家,甚至想着该如何安排他以后的生活。
可谁曾想事情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因为当我来到接待处询问那个小乞丐的情况时,被警方告知小乞丐被控告为人贩子集团的同伙,而控告方是获救小孩的父母。
“他明明救了那个小孩,怎么可能是人贩子?”我情绪有点激动,因为此刻我又回想起那群不知恩图报是非颠倒的丑恶嘴脸。
“有关事件正在调查当中,请问你是他什么人?”接待处的一名女警员询问道。
“我只是在新闻里听说他的事迹,觉得可怜想帮帮这个孩子。”我在努力压制内心怒火,换作半年前绝对是指着他们鼻子一通乱骂,可是现在的我理性战胜了一腔热血,在法律面前我必须时刻保持冷静。
“如果你真想帮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请律师,只有在律师的陪同下你才能见他。”
莫苍兰带着我一路来到她丈夫经营的那家事务所,“没想到今天见着面又是你帮我,你可真是我苏幻这辈子难得的贵人!”我紧握着她的手,感激之情不亚于当年在医院门口道别。
“说好了是好姐妹,跟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你现在发达了以后我有什么难处还不是得找你帮忙……”她笑笑。
在办公室里等候苍兰的我,顿时被周围的一片静寂憋闷得快要窒息,我知道这并非空间的因素,而是心情的关系,梦想一旦偏离了现实,往往会有这种失落感,没能把小乞丐从警察局带走大概源于此吧。
“假如那个小乞丐真是人贩子集团的同伙……”我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可是随即又想如果是这样,他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去救那个孩子呢?思绪变得很复杂,也许这就是拥有智慧的同时需要承受的痛苦,这在六年前的乐瑟生涯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你是苏女士吧?我太太向我提起过你。”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苍兰和她老公已经站在办公室里,微笑着凝视着我。
“是,请问怎么称呼?”我礼貌性地朝他点点头,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上去四十多岁,气宇轩昂,眼角的皱纹更彰显成熟男人的魅力,举手投足干练稳重,典型的律师装扮,外加谦和温柔的谈吐,苍兰果然好人好福气。
“我姓韩,这是我名片。”名片上赫然印有“韩墨轩”这个名如其人的名字,“很抱歉最近手头案子较多不能亲自帮你。”
“那我想找个经验丰富的老律师来接这个案子。”我心急如焚地切入正题。
“这个,因为最近发生很多事,老律师手头也都有案宗。”韩墨轩抱歉地回答。
对了,昨天新闻里还在播地铁发生追尾事故三十多人死亡,还有前天64路公交车自燃死伤惨重,看来老律师都被请去审理这些谜案去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想向你推荐一位我们所里有名的年轻律师,最近解决了一宗江城奇案,就是脾气有点古怪。”
“是吗?那我倒要见见了,反正早已经见怪不怪。”一句话说得他们夫妻俩都笑了。
“这个时候他一定是在对面的咖啡厅喝咖啡,”韩墨轩指指落地窗外街道对面亮闪闪的招牌,“麦律师喝咖啡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不过刚刚我在电话里跟他说了你的事情,他想跟你谈谈。”
推开玻璃门,那个麦律师的样子清晰映入我眼帘,可是就好像下午看到苍兰一样,这男人给我第一感觉就是似曾相识,而且比苍兰给我的这种感觉还要强烈。这人我在哪见过呢?轮廓为什么感觉这么亲切?为什么他身上那件格子衬衣和蓝色牛仔裤让我如此病态地产生反应?可是他邋遢的形象和凌乱的头发又是我陌生的。
胡乱地搜索了记忆里所有残存的画面,依然找不到相对应的这么个人,一时之间道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鼓起勇气迈开大步走上前。他一直在望着手中的咖啡杯失神,似乎陷入了僵硬的回忆里无法自拔,对于我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
“你好,请问是麦律师么?”我向他点了点头,轻声问道。
他久久才回过神,并没有看我,放下手中的杯子,冷漠地回答道:“是,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呢?”
我一直站着,因为他并未邀请我坐下来,这时服务员过来请我坐下问我要喝点什么,我应声坐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应她的,因为这一刻让我非常尴尬。
“我——是这样的——”我刚要开口,他却打断我的陈述:“简单点说吧,告诉我案件的起因、经过、目前的处理状况就行。”
这时服务员端上来我点的饮品,这时才知道原来我跟他点的一样,也是咖啡。
我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当我说到小乞丐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就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也不自觉地看着他,这一秒钟的对视,突然就凝固了两个人的目光,粘到一起再也分不开。
类似韩国偶像的俊美轮廓,棱角分明,每一点每一滴,都在氤氲灯光中变得透明清晰。以及更加清晰的,隐藏在瞳仁深处的,揉进阴影里的悲伤,像雕刻一样,不露声色的悲伤。从我的心房上擦过,轻微得令人疼痛起来,不明所以。
不会的,不会那么巧合的,这只是巧合,只是错觉!我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可是又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害怕再遇见他,难道曾经的期望落空后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了么?是恨他才不敢见他,还是心里一直有他但是知道已经不可能所以才害怕?
直到他喊出我的名字,我的心仍然狂跳不止。
“幻,幻——是你么?……”他激动的声音和窗外的风雨声一样在颤抖,面前的咖啡杯倒了,咖啡洒了一桌,我没有回答,失去了自己驾轻就熟的语言能力,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痴痴地看着我,就像他当初给我唱歌,给我做出承诺的时候一样。
第二十三唱不好的你爱我
咖啡厅里播放着钢琴名曲“梦中的婚礼”,轻轻的伤感的音乐漫过我们敏感的神经,然后彼此热泪盈眶。
天花板上的装饰吊灯光线斑驳打在我俩身上,很温暖,像某段已流逝的日子,带着幸福,带着未知的伤痛,没有说话,似乎已没有什么可说,似乎又有诉不完的委屈,两个身影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
萌一直在看着我,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将来——将来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他突然打破沉默,笑里渗透悲伤,“幻,给你许下这样承诺的人最后没有实现他的诺言,你一定很恨他吧!‘带着你伪善的面具下地狱吧,你只不过是个骗子!’当你见到这个人,你应该这样骂他,诅咒他。”
“萌,你别说了……”我打断他的话,可是却接不下去,我知道萌是爱我的,曾经是,现在是,因为我知道我们之所以这么阴差阳错的一次次错过彼此,全部都是他的养父养母造成的,把我送走,把他软禁,是他们亲手把一对恋人推进绝望的深渊,葬进痛苦的坟墓。
时间在一点点的过去,为了打破这个僵局,我开始问起他这些年的一些生活情况,用朋友间的语气。他说那天离开我之后就被锁在家里,然后有一天他设法逃了出来,独自在大城市里生活。“我没有再去当警察,害怕他们再找到我。我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去寻找你,刚开始我很彷徨,就像第一次与你相遇时那么狼狈。每一段新的生活都有一个新的开始,像以前刚出去跟你捡垃圾一样,被很多人歧视,我住在最便宜的地下室,晚上冷得不行了我就裹着大衣默默念你的名字,因为我知道当你遇到同样困难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这些年过去早已忘记苦是什么滋味儿,所有可以赚钱的工作我都去做,因为我只想着能早日攒够钱帮助你恢复健康。后来好不容易经朋友介绍进了现在的这家韩律师事务所,从最基本的端茶送水做起,慢慢地跟着所里的同事们耳濡目染地学了不少专业知识,尝试着接手第一桩案件……可是,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搜寻到关于你的任何音讯。幻,告诉我,这些年你究竟去哪了?”
我在一旁木木地听,眼睛始终没有跳出面前那杯没有搅动的咖啡,这杯咖啡从来的时候就搁在那,现在早已凉了。
“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现在的我过得很好,在一家大公司做总裁的秘书,有房有车还有用不完的钱……”话一开口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句客套话添上虚伪的糖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扫过我的脸庞,苦笑着:“今天我们又一次的不期而遇,似乎我俩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对方,我很惊讶,很感动……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往后我不必这么卖命了,因为你过得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我们出来的时候,已近深夜。晚风来回往复,支离破碎的话语吹散在冷空气中,找不到落脚点,也听不见回音。一前一后默默走着,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一首陈珊妮的情歌,名字就叫做“情歌”,于是慢慢哼起来: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
再多疼我一遍再走
我想是情歌唱得太慎重
害你舍不得我
没有缠绵悱恻的场面
没有对白的你爱我
如果灯光再昏暗都无用
你眼泪为谁流
黑夜说思念让人简单
星星说月亮最寂寞
你是我一场好梦
明天一切好说
我想你依然在我房间
赖着我一直不肯走
我想是缘分哪里出差错
情歌才唱着不松口
我想是天分不够难掌握
唱不好的你爱我
萌停下脚步,失控地回过头紧紧抱住我,他没有出声,但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用任何言语,只要一个眼神,我们都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他哭了,一个曾经如此坚强的男人在我面前哭了,那么脆弱,他的泪水顺着我的脖子往背后淌,我感触到他心里蔓延着的伤,正如当日我和他天各一方时的心境一样,是不可触碰的痛。
眼前的这个曾经让我深深迷恋的男人双手捧着我的脸,我们的距离感荡然无存,在黑暗中,我在他黑色的瞳仁里看着朦胧倒映出失去理智的自我。
嘟嘟嘟嘟——一阵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和一道强烈的灯光刺穿了夜色下的静谧,我本能地推开萌,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起来。
“苏幻,找你找得好辛苦,你怎么在这?那孩子呢?”韦星弟的声音从车窗里面弹出来。
“事情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那小乞丐被获救人的家属指控为人贩子同伙,现在这案子还在调查中,我只好找来麦律师帮忙。”被自己的顶头上司瞬间拉回现实的我,以平日里秘书回答总裁提问的反应速度快速整理思路,不动声色地打起官腔。
“你好,我是麦萌,是苏幻的,”萌看看我,“老朋友。”
“没想到你在律师界还有朋友。”韦星弟目光转移到萌的身上,“我是苏幻的上司——”
“韦星弟对吧?久仰。”萌伸出右手握向韦星弟。
这下我终于回想起来,韦星弟以前所在的唱片公司Cosmo,正是麦萌养父的家业。他们,说不定很早以前就认识。
“你是?”韦星弟凑近细看想辨认出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熟人。
“不不,别误会,我只是一位你的歌迷,听过你写的好多歌……”萌忙解释道。
韦星弟噢了一声笑笑握手,旋即又望向一脸诧异的我:“快上车,我送你回家,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在大街上乱逛!”这自以为是的家伙又以一贯的命令式口吻命令我执行他的所谓命令。
“你先回去吧,那个小乞丐的案子我们改日详谈,这是我名片,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萌递过来一张跟韩律师样式大体相同的名片,冲我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