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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应红和窦志强进入了恋爱之中,和王美琴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好几次,应红都想把这件事告诉王美琴,可是,临要开口的时候,一抬眼,看了王美琴,就像喉咙里安了一个三通管,想说的话从另一个通道出去了。应红一想到这些,就像是自己犯了错,心里在斗争着,像一些人在肚子里吵架。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应红和窦志强逃课去参加中文系搞的诗歌朗诵会。朗诵会是在中文系的一个男生宿舍里举行的,应红和窦志强到的时候,宿舍里已经站满了人,他们只能站在走道上,还好是在门口,能看到站在宿舍中间桌子上朗诵的诗人,起先朗诵的是一个男生,他的发型是大背头,额头亮光光的,嘴很大,只见他一甩脑袋,一头的长发像一面旗帜一样,一飘,他的声音就喷薄而出。接着有女生的尖叫声,接着是乱哄哄的声音,本来就好像插筷子一样站着的人,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水,人头攒动,七上八下的。大背头的男生刚下去,又上来了一个女生,她扬着一张沧桑的脸,焦煳的皮肤,松垮垮地向下坠着,一头披肩长发,和那一张脸极不相配地垂着,发质干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没想到,她一开口,嘴里就像是淌出了一股小溪一样,带着一股清凉在密集的人群里潺潺流动起来,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诗歌使她的一切都变得优雅起来,那一张脸也因为沧桑而美丽,她焦煳的皮肤下似乎藏了许多故事,她的诗征服了大家。果真,她刚一结束朗诵,宿舍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应红回到宿舍,久久沉浸在诗歌的光影中,她一抬眼正好和王美琴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从王美琴的目光中看到了失望和蔑视。应红一下子不安起来,她有些自责,可又有些不情愿,她是真的喜欢那样的环境,可是王美琴反对的东西,总是反对得有道理。睡觉前的一大段时间里,王美琴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看到王美琴坐在宿舍中间那一张桌子旁边,专注地翻着一本大部头,还不时地在旁边的一个本子上记着。应红在她的身后,一会儿坐着,一会儿又站起来,她看着那个背影,似乎是被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中。就是这背影,也是凛凛的。

夜里,她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她翻动着身子,一动,整个床都在动,她吓了一跳,蜷缩着身子一动也不动了,不一会儿,她的身子的右半部就麻了,她小心地一挪动,右半个身子就像通了电流一样,无数根尖利的小刺在她的身上流动着。上铺有了动静,她的心一下子收紧了,身上的血液也仿佛停止了流动。果真,在黑魆魆的夜幕下,她看到了从上铺下来的王美琴。王美琴坐到了她的床沿,撩开了蚊帐,低下身子,俯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听清楚,只感到了一团热气把整个耳朵罩住了,接着,王美琴就进到了她的被窝里,用手轻抚着她裸露着的胳膊,她侧卧在王美琴的身边,一动不动,心里感激得要命。

很长一段时间,应红没有和窦志强在一起,她也不在王美琴的面前提窦志强的名字,她在小心地维护着那一份友谊。

尽管怕失去王美琴,可是失去窦志强是一件更可怕的事。果真,在图书馆里她又见到了窦志强,他们的目光在空旷的阅览室上空像闪电一样相遇。接着应红迅速闪到了一排书柜后面,再一会儿,窦志强的身影就出现在那一排书架的尽头,俩人在向着对方一步一步移近,快遇到一起的时候,应红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把背扔给了窦志强,她手里拿着一本书,低着头,像是在看书。后来,她终于忍不住转过了身子,她几乎吓了一跳,窦志强就站在她的身后,沉默得像另一侧的书架,应红一头顶在了窦志强的胸前,窦志强的手臂匆匆环住了她,接着又匆匆放开了,他在应红的耳边悄声道,晚上老地方见。

老地方就是在盘龙江进校园处的围墙边的那个天然的小山包,就在盘龙江边的垂柳后面,小山包上铺满了一层硬硬的草坪,坐在小山包上可以一眼看到静静流动着的盘龙江,山包的后面是一片杂树林,高高矮矮、肥肥瘦瘦的树乱糟糟地长了一片,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了大树了,有的地方就极不合理地密着好多树,树的下面有一层厚厚的腐殖土,落下的树叶被沤成了黑色,这片树林不算美,所以到这边来的人就极少。应红来看盘龙江时发现的,后来这里就成了她和窦志强约会的固定地方。

这场恋爱是地下的,时时处处都避了人,因此,两人约一次会不容易。两个人好不容易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就多了一分惊险,也有了更多的留恋,爱情的浓度也就更大了。应红的脑袋里也全是装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想了,只要能和窦志强在一起,就会幸福无比。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一个陌生的女人来到了应红她们宿舍,她自称是窦志强的姐姐,她穿了一件宽大的衣服,像是挂在她的身上似的。她问明了应红的身份以后,就一脸严肃地告诫应红,她必须终止和窦志强的恋爱关系,因为他们从根儿上有着本质的区别,通俗地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一切才好像是真相大白。

窦志强的家就在本市,他的父亲是军区副政委,她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死了,他一岁上有了后母,一个年轻的女人。年轻的母亲又生了一个妹妹。他从小由家里的保姆带大,尽管有个后母,但后母只是做了妹妹的母亲,他所有的母爱都是来自于比他大八岁的姐姐。现在他的姐姐要为他安排未来。

但是,窦志强告诉应红,什么也不能把他们分开。这一辈子除了应红,他谁都不会要的。窦志强的态度符合了应红对爱情的要求,她有了和这个男人厮守终身的打算。

眼看着分配的时刻就要到了。传说这一年中央直属机关要到大学来挑人,一时间,空气中多了一些硝烟的味道,一切都在秘密地进行着。没过几天,就传出了消息,正在恋爱的同学,都将不予考虑。立刻有人出来表白,表白的人是觉得别人都看出了自己在恋爱,表白的意思就是向大家澄清没有这么回事,如果大家有感觉也就仅仅是感觉,事实并不是这样的。这在旁人看起来像是在表演,曾经在公众面前亲热过的情侣,也一时行同路人。有一对的戏演过了,竟然在大食堂里当众吵了起来,相互对骂,似乎所有的柔情蜜意都不曾发生过,或是一个骗局。

没过几天,窦志强的姐姐又来到了学校,先是找到了应红,说是邀请应红到自己家去坐坐。应红没有答应,应红心里是对她有了抵触的情绪,便推托自己有别的事。窦志强的姐姐说,没有别的意思,就要分配了,总得去认认自己男朋友的家门。应红听了,心里活了点儿,想她终是承认自己和窦志强的关系了。但还是顶着,没有正面回答。

应红心里其实很想到窦志强家去看看,她没事的时候也爱想窦志强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啊?窦志强周围的人都是谁呢?也想了一些事情,一想就想得很远,想在一个军营里长大的男孩的童年生活,对于军队,应红是陌生的,因为陌生,就有了更大的想象空间。有时在街上偶尔见到了一个穿了军装的男人,应红也会情不自禁地多看一眼,看这一眼是因为窦志强,想窦志强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一个军队的高级干部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应红有无穷无尽的好奇,但是,问了窦志强,窦志强总是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让应红心里有了更多的悬念。应红把自己家的事,自己家的人都抖落给了窦志强,却还是换不来窦志强的一点话,对于自己的家,窦志强几乎是无话可说。

星期天的早晨,窦志强约见了应红,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让应红到自己家去的事,应红心里是快活的,但脸上还绷着,故意说,我不去。人家又不欢迎我。

窦志强说,不去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