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律师三十八岁,个子不高,也没发福。他刚刚帮一家企业打赢了一笔三百万元的官司,心情特别好。他想找个人聊聊,最好是女的,放松一下。
他拨了苏冉的手机。
苏冉:是你。
董律师:好久不见了,很想见你。
苏冉:我没空。
董律师: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请你吃顿饭。
苏冉:还请了谁?
董律师:没别人。到时候你想请谁了,我再给你请。苏冉:几点?在哪儿?
董律师:你喜欢乡土的还是豪华的?
苏冉:当然乡土的。说董律师:胭脂谷怎么样?苏冉:不敢。那是有钱人玩情人的地方。
董律师:你说吧,在哪儿?
苏冉的脑袋迅速转了几转。燕园怎么样?离我家近些。
董律师巴不得两人能走得远些,但他不敢违她的意,怕她翻脸。他还是在乎她的,虽然他在乎的不只她一个。好吧,我等你。五点半在那儿见。
苏冉接了这个电话,心就乱了。他是她动过真情的男人,很久以前她一心想嫁他,后来才死了心。她不愿意结婚不能说跟他没关系。
一个女人要赴约会不能不讲仪表,但她的确不想回家换衣服,就到对面的广华大厦买了一套奇特的衣服——黑色,有蛇的冷艳和鹰的高傲,整个人显得修长——换上,连丝巾也是黑色的。她加上了一副墨镜,整个人更有韵味。这才下楼打辆的士去燕园。
董律师已等在那里。西装革履,全副武装。桌上有一大束包装精美的红玫瑰。
看见玫瑰,她的心就有些软了。
哲学家,你还是那么美。他由衷赞叹,起身拿起鲜花送给她。
她矜持一笑:给夫人送花就没这么浪漫了吧?
他不在意她的软刀子。女人都这样,你只要肯受气,她怎么也玩不过你。冉冉,你一点也不想我吗?
别玩感情,求你了。玩点别的吧。她说。
你可以把眼镜取下来吗?
干吗?
我要看你的脸。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眼镜拿掉了。
冉冉,你怎么这么年轻?
少来这套。我是搞哲学的。
来,你点菜。
一碗馄饨,别的不要。
好,我来点。
你点的你吃,我只要一碗馄饨。
他不理她,点了八个菜。
菜上来后他殷勤地为她布菜,她却一口也不吃。后来馄饨来了,她几下子扒进肚里,又不吃了。一个人吃一桌子菜,另一个人看你吃,这滋味怪有意思的。
冉冉,我今天高兴。
我知道你高兴。
我想跟你谈谈。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有啊,就谈《个人危机》。
冉冉没想到他也知道这本书,有些意外地: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不简单?书店里买的。
冉冉想到书中有不少关于性的感受的描述,表情一下子不自然起来。
恭喜你呀,哲学家。你总算找到了幸福归宿。
他轻松地说。说别提什么归宿,自己才是自己的归宿。至于幸福,是那些欲望熊熊的家伙的专利。
嗬,开始骂人了。说正经的,要是在我和你那位骑士之间挑一个人结婚,你挑哪个?他半玩笑半认真地望着她说。
听说你跟一个大三的女孩粘上了?她话题一转,正面回击。
先不说那事,我问你挑哪个?
她稳定了一下情绪。一个也不要。干嘛非要嫁给谁才算完?
你真是精鬼到家了。名女人嘛,七十岁还可以爱十八岁的小伙子。怕什么?
住口,我要走了。她站起身。
别别别。他起身按住她。去我家吧?他热切地。
你那位出差了?她嘲讽地。去找你的大三情人吧。我太老了。
冉冉!他有些生气了。你怎么变得不讲道理了?说说话怕什么?没事我会厚着脸皮找你?我又买了一套房,在碧水湖旁边,你去看看吧。
女人天性喜欢顺从暴君。她小声地:有话就在这儿说。坐了下来。
还是去那儿说。说完我送你回家。他坚持。
爱苏冉最怕董律师这一着。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这种男人是女人的天敌。她有些犹豫了。
说苏冉,别把我当色狼,我从不勉强别人,那么做伤自尊。
苏冉只好起身。那好吧,就去看一眼。你可不要金屋藏娇。
怕什么?要藏也不藏你。他将玫瑰塞到她怀中。走吧!朝外走去。
男人的吸引力在性格。董律师其貌不扬,但只要他一行动,女人就身不由己跟着他转。他新买的房子在碧水湖畔公寓的九楼上,有一百五十平米,价格不会低。苏冉一看之下,免不了有点妒意。
喝什么?他忙碌着给她准备饮料。
白开水。她自己站起身,在取水器那儿接了一杯热开水。
温柔点,别那么犟。他边说边拉开一罐可乐,在她旁边坐下来。
房子也看了,有什么话你说吧。她有点不想呆了。
冉冉,他正色道:你说我买这房子该不该?
你才问得怪,钱花不完,买成东西享受,有什么该不该的。
他忽然叹了口气。很实在地叹了口气。冉冉,人只活一辈子啊。
你说。你想说怎么享受都不过分,我知道。她淡淡地。
冉冉,你真傲,真冷得有风格。女人那么冷,有必要吗?他拉住她的一只手。
苏冉拨开他的手。
冉冉,你幸福吗?他挑衅地。不要用这个词,我不喜欢。她沉闷地。
冉冉,他又一次拉住她一只手,摩挲着。我知道你累。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累吗?因为你太聪明。你笨点不行吗?女人不是男人,女人有了成就也没男人那么多玩场,多没趣。
你在嘲笑我?她倔强地。
干吗生气?我跟你说吧,有一个人,每天晚上睡觉前要仔细想想自己是不是快乐了,如果不是,就怎么也要去做一件让自己高兴的事,这个人真会活啊。冉冉,轻松点。别那么严肃。
你不笨,活出品位来了。她忽然这么说。
是要品味。他边说边把一条手臂圈在她肩上。你研究哲学,不就是在琢磨怎么让人活出水平吗。
她挣扎。
我没坏心,别紧张。我觉得我配得上任何人。
当然,你什么都有,想要谁就是谁。
不见得吧?你就在我眼前,看得见摸不着。他自嘲地。冉冉,我有预感,你要是嫁人,非我莫属。
苏冉反抗道:不要这么说,这对多吉不公平。
董律师反驳道:怎么不公平?你赞美他,爱他,但他只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不是全部。没有爱绝对的占有,只有绝对的空隙。
苏冉:你说的有道理。我问你,你怎么想到我会嫁你?
董律师一笑:很简单。你是个矛盾体,你身上的矛盾性只有我才能容纳。要容纳你,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的话击中了她。他过去也常常击中她,弄得两人的关系像智力游戏。真的,人是个怪物,我有了多吉,为什么还被董律师打动?
你跟大三女生还投入吧?有没有轰轰烈烈?
那有什么。跟年轻人交往,让我觉得年轻了十岁,你不也一样吗?但是我算明白了,那也只是我的一部分。冉冉,我在你面前够坦白的,你说我放荡也好,下流也好,我说的都是里面的东西。如果我还会娶谁,一定是你。
冉冉一下子心软了,眼里汪着泪。给我支烟。她说。
他拿出一支烟,打了火给她点上。
忽——她吐了一口烟,心中一阵快意。我想听你再说说我那本书。
说不对你多包涵。你寻找到的知识女性跟体力劳动者结合的模式的确是个好办法,他带给你力量和无穷的生机,我不怀疑。但是你很快会明白,那只是生命的某段过程而不是终极。你会嫁给他吗?
她不语。
你说实话,你们会结婚吗?结婚以后日子会过得长吗?等互相欣赏的阶段过去了,你们会有文化冲突吗?她无言以对。
冉冉,等你决定结婚的时候,给我个信。
她站起来。那你就等着吧,我不会结婚的。我要走了。
他没有强留,跟着她站起来。可以吻你一下吗?
她不理会他。
他拿起她的一缕长发堆在手掌上,吻了一下。
走吧,我送你。
他总是出人意料。
等她反应过来,已坐在他的车里了。
送完苏冉,停好车,刚刚走到楼下,一个黑影悄悄扑上来,挂在董律师脖子上。
嗅到那熟悉的香味,他放了心。别闹,有话上去说。
你先上去,我后面上来。她悄悄地。
一开灯,李蘅(他习惯叫她丫丫)令他眼前一亮——丫丫着一件杏黄色高弹紧身衣,超短裙,留着短穗发,一双白灰相间的耐克鞋,真正是亭亭玉立。腰间一个杏黄色心型真皮小包只有巴掌大,煞是可爱。丫丫长得真像一个时下正走红的电视明星,眼睛又黑又大,一双修长紧绷的玉腿更是少见,标准一个青春靓女。
他由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