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不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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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他陷入了错觉(1)

生活变化太快。女人更是变化快。

文雅像在监狱里关得太久刚获得自由的人,拼命享受生活。这一切都源于女人的危机感。女人一过了三十岁就没了一大半自信,她们生活经历了太多的跌宕,渐渐积累了沧桑的信号。贵妇的痛苦与普通人又不一样,她们有钱,有地位,有优越的生活,只有一样东西在渐渐丧失——青春;美貌;身体中一切蓬勃向上的东西,比如弹性,紧绷感等。她们嫉妒所有比她们年轻的女人,彼此间小心防范。她们尤其讨厌小姑娘,她们的身体、声音、话语、衣着都表达着某种讽刺,某种嘲弄,让她们从里到外难受。

文雅在跟女伴们详细交流了经验之后,发现何雷的腹部没有变松的迹象,这多少让她有些自卑。她也得玩女人的小把戏。泡美容院。买标价最高的时装。做整容手术。出入娱乐场所。与别的女人结成小团伙。攀比。自己开车。还想尝试同性恋。

自己开车真是巅峰感受。开车上班,开车购物,开车去度假。男人一样的优越感与自由感。

她对男人不怎么感兴趣。也希望有人追,满足一下虚荣罢了。她知道男人并不傻,他们的兴趣在袭。有一天她在看一个外国电影,里面的女主角丰满迷人,在海边约会时,她不停地往小腿上堆沙。

文雅突然掀起裙子检查自己的小腿。粗了一点。她忽然觉得裙子对自己已在丧失价值。另一次她帮他收拾书房时,随后拿起他正在看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种渐渐跑不动了的感觉一下子埋住她。

女伴们说,要随时设下诱惑的陷阱。男人喜欢得到暗示。于是她不忘给何雷留下暗示。买了五件款式大胆风格别致的睡衣。用法国香水。在他的书桌上插鲜玫瑰。在客厅里摆花篮。两天去盘一次头。尽量保持裙装,等等等等。她亲手做了几十个靠垫,放在举手可得的地方(沙发,楼梯,浴室,甚至地板上),他却没问过是从哪儿来的。

何雷正在争取出国,去欧洲考察城市建设与环保,这题目也许更适合徐康。他已经知道肖鸿为了一个学术活动将在法国停留一个月。天赐良机呀。

他自费去是没问题的,但他觉得,以旅游者的身份跟她法国相见有些不够味,他希望自己公务在身,说这样更有吸引力。五月,整个五月!他和她!想一想都让人心跳。

春天来了。春天的到来意味着肖鸿和徐康真的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三月一号徐康飞到北京,为他的研究生文凭作最后的冲刺。他将有四个月无拘无束的生活,在全新的环境里跟全新的人打交道,暂时摆脱过去。四个月的时间不算短,足够发生些故事了。

一切都有点不对劲。徐康的手机一天到晚开着,很少有肖鸿的声音,倒是部下的电话不断,席韵们时时关注领导的衣食住行,说些情味十足的话。班里的女同学无一例外都是地方上级别不低的官员,徐娘半老却风韵十足,为争夺男同学的青睐互相较劲,使绊子,热烈投入的程度不比那些本科生低。男人们就没那么玩命了,对他们来说,升迁才是最刺激的事,谁都怕弄出丑闻影响了仕途闹得身败名裂鸡飞蛋打。

徐康进校园的第十七天,十九岁的湖南打工妹灵灵决心再也不回那个家了。那是远房表叔的家,表叔将一个阳台封了,塞进一张床作灵灵的房间。这就是她在北京的落脚之地。

灵灵已经在一家餐馆干了四个月。五十四岁的表叔的手有时会突然出现在灵灵的柔嫩的细腰和高挺的胸脯上,弄得她一身鸡皮疙瘩。表叔知道灵灵爱不敢离开这个家,她做工的那家餐馆没地方住,她不也不敢去住。从表叔第一次动手动脚起她就一直在犹豫。表叔是自家人,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何况说还有表婶。到了外面就不同了,谁知道天一黑老板痛会变成什么人。还有那些男工,一个比一个邪气,躲都躲不及,只能一忍再忍。

今天早晨表婶说要回陕西老家,说走就走了。

她走了,灵灵怎么办?她怎么敢独自面对那色迷迷不知底的老狐狸?灵灵无路可走。就在无路可走的时刻她看见了坐在四号桌喝闷酒的徐康。这个男人长得硬气,穿一件粗线黑毛衣,胸前戴着校徽。灵灵心中一阵冷笑。这年月戴校徽的不是傻子就是骗子。他是哪一种人?她来不及多想,在不得不冒险去信任什么人的时候,她宁可相信他。这就是缘分。

她陪他喝酒,跟他借钱。她要租房子住。他当然不能跟她去找什么房子,却给她开了个房间。他不知道这么一来他已经跟一个打工女孩陷入了十分暧昧进退两难的境地。

灵灵进房间后很自然地脱掉了身上的短大衣。那是她把前三个月的工资都给了表婶后表婶给她买的减价货。刹那间徐康把她当成了街头的卖笑女郎。他以为落入了陷阱。靠男人吃饭的女人哪个没有三招两手的?男人永远不是她们的对手。她激发了一个男人的好奇心。他能不能留下?他们都是外乡人,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都不用负什么责任。灵灵则处在一种古怪的冲动中,她想毁掉一件宝不贝。就像丢掉一个包袱,一个沉重的让她始终放不开手脚的东西:她的贞操。迟早要给,不如给看着说顺眼的人,给恩人更好,不欠债。她不知道自己给痛了他什么暗示,而且已经在诱惑他。

她还没住过标间。这是他给她包的房,她现在是这标间的主人,却只能坐在床沿看他忙这忙那。他帮她打开壁灯,过道灯,台灯,电视机。她嫌太亮,把台灯关了。他叫她到卫生间来,教她怎么开龙头,怎么给浴缸注水,用过的毛巾挂在哪儿。

你最好洗淋浴免得染上什么病。他忍了又忍,这话还得说。如果她真是涉世不深的女孩,这对她有好处。

她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她少女特有的流畅曲线在他左右晃来晃去,飘拂着她的体味和热力。

很贵吗?她小心地问。

不贵。他只好说。

我明天就去找别的便宜房子,不住这种地方了。要花好几百块吧?

不不不,没那么贵,二百八。他老实地。

哦。她松了口气。我挣了钱就还你。

不用了。你去哪儿找我?

哪儿?你们学校呀。

别别别。就这样吧,我走了。他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你戴的是假校徽呀?

你说什么?他不由得止步。你当我是骗子?我爱还真是个骗子。他站在那儿说。

你等等。她命令道。

他站在原处不动,心蹦到了嗓子眼。

你不要走。

他以为听错了。

她又说:

你明天一早走也可以。

他吞了口唾沫。艰难地:

我走了。

灵灵犯了个错误。她还没有接触过男人,对自己体内深藏的本能还不了解。她只是想留住他,她怎么能白受人家的恩惠?于是她伸手拉住他。

这时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徐康成熟男子的魅力散发出来,让她头晕。过电的感觉从手传到全身。萍水相逢的男女情爱!过后就各奔东西,一刀两断!想想看,什么样的诱惑!

他们就那么僵持着,谁也不敢动。

灵灵盼着什么发生。

在她拉住他的一刻之前,她对他有些不着边际的亲近感,模模糊糊的冲动。她只是山区中学毕业的学生,跟肖鸿比,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没那么多文化,没那么多负担,肚子里也没什么弯弯绕绕。她不该抓男人的手。她一抓,一切马上变了。

一种不熟悉的热力与焦渴从她内里不明确地钻出来,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全身渐渐变软,她看他爱的眼神一定充满了欲念。她当然看不见自己的表不情,幸好她看不见,不然她简直要羞死的。

一男一女非亲非故,都年轻,都健康,仅仅拉说着手,多尴尬。徐康必须有所回应。本能命令他回应——他回身紧紧抱住她。

她的表现太本色太动情,她的起伏的身体和紊乱的呼吸太有煽动性,世界在这一刻多么美好。多么轻松。多么忘情。徐康内心的冰川在融化。这是动情的处女的身体。这是比肖鸿年轻了至少十岁的身体。肖鸿高高在上的身体曾经那么深地伤害了他很快清醒过来。他差一点吻到她了,却没有做。他艰涩地说:你有什么难处尽管找我。她迷惘地:唔。去哪儿找?他又说:我还要来那个餐馆。

他就这么逃离了温柔乡。

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乱逛。兴奋。刺激。狂喜。感伤凉风扑在脸上,使他意识到自己终于没有留在那个标间里。一种勇士的陶醉。英雄救美不求报答。这也是一种沮丧的感受,美人真情奉献却不敢接受,怎么说也让人有点不甘心。街道如银河灿烂,车流闪闪流向远方,像满沟的宝石和银子。人啊,你不就是那一闪而逝的车灯吗?徐康啊,你虽然是个不小的官,将来还会是更显赫的什么什么长,说到底,你难道不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必将衰老的男人,一个有一天会令天下任何女人都无法动心的男人?徐康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会儿狂喜,一会儿忧郁。他想起了家乡的狗。它们耐心地爱勾引,在大庭广众下做那事,管你怎么想!那真是不见不得人的东西吗?不是有人可怜水中的鱼儿不懂做人的快乐吗?说不定狗也在可怜世上的人不懂得说做狗的快乐呢!

惨的是,他多么需要肖鸿。

当天晚上12点,肖鸿一个人呆在黑蝴蝶酒吧里。她喝了些咖啡,又喝了杯云南红。此刻,她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就有些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她这种人本来就让男人望而却步,真要有人靠近她,她会逃。需要和不需要都不真实。那么,什么才是她的真实呢?自相矛盾。自我虐待。被撕裂的感觉。论文、会议、社交、自由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只是爱与被爱的感觉。她现在什么都有惟独没有爱情。人不是有了异性就有爱情的,只有爱情可以跟生命流逝的悲剧抗争。只有爱情可以抵抗中年期的疲惫、麻木、顺流而下、等死或慢慢衰亡。肖鸿不甘心,她心中还有梦,还不想放弃,还不能说如此而已。

酒吧里的男女要么就一个人来,要么就成双成对。那些年轻人偎靠在对方怀里,撒撒疯,说说痴话,搂搂抱抱的,也有人哭哭闹闹。都是风景,生命的应有内容。一个人泡吧其实就是为了看风景,看众生相。肖鸿在别人眼里也是一道风景,也有可琢磨的味道。真是这样。手机响了,谁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谁还在这时呼唤她?

她犹豫着,将手机接通了,放在耳边。

是我。

是你。你在干吗?

我在逛马路。很兴奋。

是,你平时没机会这么乱逛的。感觉好吗?

还好。你,不想我?

你说呢?

你在干吗?

泡吧。

吹牛。

真的,不骗你。

你寂寞了?为什么不约朋友?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那还不简单?打的。

我有点担心。你以前不泡吧。

人就这么怪,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想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你怎么很少给我电话?我的手机就是为你开的。

行了吧,以前天天在一起,也不见得你有好脸色。

不要说难听的吧,我们分开十七天了,不习惯。

你究竟想说什么?甜言蜜语吗?你不会。

肖鸿,我们生孩子吧。我想要个孩子。

你是一时脆弱才这么想,你忙得要死,怎么顾得上这些?

怎么就顾不上?我也是人,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别太认真了,这么严肃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我想听你说你也想要。

我是想要,又不想要。人活在世上,挺遭罪的,苦比甜多,不来也好。

这是你说的?你怎么变得这么冷淡?

冷淡?你说的?

你别在意,我只是随便说说。你这个人太缺乏幽默了,心里只有你的事业。

你在批评我?我也不想冷淡,可是我心里孤单。

怪我。我没时间陪你。

算了别说了,早点睡,我要回去了。

你就——对我那么放心?

我说的是真话,你也别那么守身如玉,做点坏事吧。你做什么我都不在乎,除了闹爱情剧。

你什么意思?

有点外遇没关系,只要别闹到恋爱的地步。只要你不爱她们,跟谁都没关系。我真这么想。

你真——他本想说你真冷酷,没忍心,只好说——可怕。

爱情本来就可怕。她又说。好怪,我们俩都在犯病,一个在单相思,另一个满街乱跑,有意思。

单相思?思谁?

不会是思我自己吧?

在你一句我一句的对抗里,两人都有内心波不澜,双方真想说的都没法说。比如肖鸿,她不可能说我爱你,还在乎你,徐康也不会说我遇上一个姑娘。生活的复杂性在于生活中的事物互相纠缠,没办法理出头绪。徐康,你真爱我?你爱的是你的仕途,你爱官职胜过爱红颜。其实我们不般配,你要的是贤惠听话守家哪儿也不去只想着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的乖女人。你说我?你自己又怎么样?你口口声声心里有我,为什么不愿生我的孩子?我们家搞得家不像家死气沉沉难道不是你造成的?这是男人的世界,我很想跟你说,你一个女的闯进我们的世界里来舞刀弄棒,开始可能很刺激,久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你要是着了迷不觉悟,连你自己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你现在当然不信,过了四十你试试,就算有人捧场,你自己怕也不好意思上舞厅了。那时候有意思的还是家,人除了家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