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每一棵树都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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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彩虹姨妈的故事(1)

在年轻的时候,彩虹姨妈以为自己是不会老的,她以为黑白王子也是不会老的,他们的爱情同样也是不会老的。树木是怎么老去的?花朵是怎么老去的?池塘里的浮萍是怎么老去的?朝霞是怎么老去的?夜晚又是怎么老去的?这些问题似乎是不需要回答的,它们像是飘荡在现实之外的,它们只管美丽只管绽放,在正值美好时光的年轻人眼里,它们没有衰老凋零的时候。

凋零有时只在刹那之间。等到彩虹姨妈意识到自己的以为是错误的时候,她已经老了,虽然她还没到应该老的年龄。

黑白王子身边走马灯似的变换着的女孩,使她无可救药地老去。

那些女孩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她们是各色各样的,她们怀抱着亮眼的青春,各个都像初生的无所畏惧的小斗士。无论是胖的还是瘦的,无论是高的还是矮的,她们同样膨胀着热情,她们看彩虹姨妈的眼神是那么的相像,她们坦白的甚至可以说是无耻的眼神在告诉彩虹姨妈:她们不在乎她的存在。这使得彩虹姨妈无法再沉默着掌控她的情绪。

沉默与忍受在很快地决堤,它们变成滔滔的怒火向黑白王子狂卷而去。

黑白王子的狡辩促使彩虹姨妈再一次地老去。黑白王子说他依然爱着彩虹姨妈,可他不能就这样不变更地面对着她,她的教养、她的有条不紊的秩序、她的低调的热情、她的死心眼的个性,这让他窒息。他不愿意一成不变地生活,一个女人代表着某种意义上的一成不变,这让他困惑,他不明白他们的生活为什么要这么快地陷入无趣。然而让他依然在挣扎的是,如果说他真的有挣扎的话,他无法离开她,他还是想要与她生活在一起。

彩虹姨妈对于黑白王子恬不知耻的坦白瞠目结舌,她气愤寒心得说不出话来。她久久地看着面前这个让她离乡背井跟随他来到陌生之地的男人,她感到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开始坍塌。她无法想象,她的想象完全达不到他变化成的这个模样。他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她不认识的人。才只有多长的时间啊!他就变得面目全非,而更恐怖的是:她从他的神态中看到了他对她的忍耐。或许他也正瞧着她面目全非的样子,想着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古板的不解风情的自命不凡的正在老去的女人,他已经说了,他感到无趣。

在黑白王子不要脸的破坏性的坦白之后,彩虹姨妈被逼迫得没有退路。她一字一字地告诉他,他们是没有婚姻的,他完全可以离开她,她还给他自由。黑白王子听到这样的话,没有很快做声,他的矛盾在这一刻恰巧有了精神。他再次响起的声音是温柔的,甚至还带有少许可察觉的忏悔,他用婉转的口气想要挽回僵持的局面,他在内心深处是不想要看见一个使他自己也不愉快的结局的。

因为他认为彩虹姨妈是他曾经爱过,或者可以说现在依然爱着的人,他们之间是存在着爱情的,如果这也可以算是爱情的话。

黑白王子的爱情是多样化的,每一次他都切切实实地感到爱情的降临,在那些不同篇章的爱情里,他体验着作为生存者的多种色彩的愉悦,这愉悦并不单单指向肉欲,还包涵着精神的成分,虽然精神占据的成分少得可怜,但他还是竭力袒护这一点。有时他也会纳闷:为什么彩虹姨妈全身心的爱情无法使他获得全部的满足,难道他真的已经成为人们眼里的放浪形骸的人了吗?可是,他还是想要为自己辩护,他对待那些经过的女孩,总是真诚又坦率的,她们的来与去,都是在自愿的前提之下。

经过的女孩,问题是她们只是经过的女孩。她们像是来他这里做客的,她们在通往未来的路途中,经过他的驿站饮一口水,歇一歇,用他递过来的热毛巾抹一把脸。她们还是要重新上路的,他绝对不是她们的目的地,这一点他是清楚的。

可是彩虹姨妈是不同的,她对于他的意义是不同的,虽然他们的共同生活已经显现出乏味,鲜亮的光泽也在慢慢地褪色,但她存在着就是不一样的,他需要她的存在。他也想过,他想她应该也多次地想过,结婚是迟早的事情。实际上,她就是他未成婚的妻子。

他也感到了对她的不公平,他也讨厌自己在她面前的肆无忌惮,但她的包容使他在潜意识里觉得可以这样的肆无忌惮,这样,对她就显得更加的不公平。终于,她在他的面前爆发了,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看出来她真的是被激怒了,否则她的表情不可能表现得如此坚定,她的话语也不会说得这么没有回转的余地。虽然她说的话依然不多,也没有表现出疯狂的举止,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怒气没有沸腾,她的沸腾的怒气是积郁在她的心里面,这其实比暴露出来更为可怕。在这一点上,他毕竟是了解她的。

基于对彩虹姨妈的了解,黑白王子只得采取妥协的方针。他向她保证从今以后与那些女孩划清界线,再也不与她们往来;他还向她信誓旦旦地表明心迹:骨子里他只爱她一个,这是容不得她怀疑的;他更是向她抛出诚意的许诺,不久就与她完婚。这三个保证恰好补中彩虹姨妈感情的漏洞,就像白墙上的三个空缺,被盖上了同色的油漆,几乎再也找不出破绽。

彩虹姨妈软化在这三个保证之中,她在软化之前,看见巫星在她的面前一闪而过,她认为巫星是来看好戏的,也是来收割喜讯的。巫星的喜讯就是彩虹姨妈的悲痛。这一次,她的希冀落了空。黑白王子还是遵从了他自己的心意,在这一刻,他还是无法与彩虹姨妈彻底决裂,他还是顾念彩虹姨妈长期以来给予他的孜孜不倦的爱情。

彩虹姨妈像是扳回一局,可她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毕竟这样的守护太过费神了。而今后的路途,仍然充满荆棘,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小妖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从一个店铺走到另一个店铺,她想找一口饭吃。吃饭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可是吃饭需要钱,钱是一个狡猾多变的家伙,它总是躲着她,不愿意露面。作为一个贫穷家庭的孩子,小妖的愿望是很浅薄的,她只要能够吃饱肚子,不受冷,就已经很满足了。能够长到这么大,对于小妖来说就是一个奇迹,她几乎是父母用几根草几勺子米汤马马虎虎养大的。小妖有时候觉得她的父母对能否养大她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的,甚至可以说,养不大对于他们来说更值得庆幸。她有两个兄弟,他们对待她这个姐姐,也是蛮横无理的,他们很讨厌她的嘴巴,因为这张嘴巴与他们的嘴巴一样,都需要食物,这让他们感觉到威胁。

小妖歪歪扭扭地成长起来,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的脸色暗黄,头发也总是蓬乱的,她像一个乞丐,从那个家庭里走出来,浪迹江湖。她为了吃上一口饭,有时候真想把自己给卖了。她还不确定,自己到底能够卖多少钱?

她已经贴在地面上生活,她对于她的眼睛看到的所谓的幸福生活,是咬牙切齿的,她的恨明确又直接,这使得她在暴躁的不平等的驱使下,对行人怒目而视。她像一个幽灵,白天里浮动的由于胆怯与贫寒造就的幽灵。她叼着廉价的香烟,踢拖着开了口的拖鞋,嘴唇上的口红低劣又浓烈,她的挑衅表现在高昂着头,向过路的人吹送从口里喷出的烟雾,人们躲闪着她,使她的自卑扩散到自暴自弃的地步。

巫星看中了她,她是巫星眼里的小鬼。

小鬼接过巫星递给她的一时数不过来的钱,万般情愿地被巫星收买了。

黑白王子的安分持续了一段日子,他的克制就像自己用手卡住自己的脖子,使自己透不过气来。他像一只捆绑住手脚的鸟,在屋子里踏着沉闷的步伐。彩虹姨妈的喜悦是给予他的唯一奖赏,可这一点喜悦与蹿上蹿下的瘾头相比,确实微弱了些。他还是需要更多,不能说他需要更多女人,在他看来,他只是需要更多自由罢了。

他又出去寻找工作,这是为他出门呼吸新鲜空气找一个体面的借口。他根本不是正常工作的人,他的懒散在生机勃勃的表面下生长得很快速。他父亲的积蓄一点一点地流入他的口袋,初次的害羞被经常性的厚脸皮替代了。他身边仰望他的跟班,总像能嗅到他的气息,他一出家门,他们就围聚到他身边,他们依靠他可能只是需要依靠。虽然这样的依靠,不知道究竟能够给他们带来什么,方向也不是黑白王子可以指引的,事实上,他自己也正苦于没有方向。

随着时间的推移,保证过的话又被抛在脑后,黑白王子像冬眠后的蛇,重新复活了。这条故态复萌的蛇,从彩虹姨妈的脚边窸窸窣窣地游行而过,尽可能地闪避过去。

小妖粉墨登场,着实让人惊艳。她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束起了一条清爽的马尾辫,她高高突起的额头像小山包一样充满个性,暗黄色的脸洗得干干净净,还涂上了一层脂粉,显得光滑水润。眼睛里布满迷局,很难看清楚她的眼神是清澈还是混沌,或者应该是清澈与混沌相交织,像撩也撩不尽的浮萍。尤其是她那柔软的身姿,像扶也扶不住的摇摆的柳枝,在那里晃啊晃的,晃得人心荡漾起一波波的涟漪。她还是个啥也不惧怕的主,放什么话过去她接什么话,出什么招她接什么招,只要她愿意。她也没啥不愿意的,一口饭的根本难题已经解决,什么她都不在乎了。何况,她现在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已经可以收集到很多注目礼了,她忽然间像是变成了一块吸铁石,那些目光不经抵抗就黏在她身上,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她在她的父母面前也挺刮地亮了相,父母与那两个兄弟,差点就没认出她来,认出以后,他们对她的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这让她感到无法忍受。

她宁愿他们爱理不理地对待她,这样她可能会甩给他们一些钱,当看到他们截然不同的表现,她更加痛恨他们与自己。她与所谓的亲人割断了最后的联系,为再也不用见到他们松了一口气。

她全新的生活如此这般地开始,带着腐烂白菜的气息,她自己也能闻到这种气息,一整夜的时间里,她用很多的水刷洗自己的身体,她年轻的皮肤因为冷水与肥皂的肆虐留下了红褐色的印痕,这些印痕像始终笼罩着她的阴霾一般大面积地蔓延着,无论如何,她也无法从中解脱出来。

希望及时地出现了,一场邂逅准时地拉开帷幕。她依照巫星的教诲,竭力地要用一种叫做“爱情”的情感把自己从低廉的生存中解救出去。

黑白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小妖感觉她与他的邂逅像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邂逅。

谁也抵挡不住美女的炽热,而且这份炽热还是屈屈折折充满探究性的,这充分调动起黑白王子的好奇心,好奇心一旦被开动,就会顺应着一步一步地去撩动帷幕。一层层的幕帘,悬挂在小妖的前面,小妖掩藏在最深处,她偷偷地抿嘴笑着,叼着一根香烟,像一个诡计多端的小鬼。她依然闻到自己身上腐烂白菜的气息,这使得她的诡计更加多端,行为也更加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