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互文性:在艺术、美学与哲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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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那么,又是什么构成了这种实体性的存在论意义呢?存在者就在世界之内,“我们可以通过列举在世界中的一切事物来获取初步的但也是非常浅显的答案。然而,毫无疑问,如果一个人想通过设想世界刚好是世界中一切存在者的总和这种方式来回答世界真正说来是什么,那是决计不会成功的。”([美]约瑟夫·科克尔曼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商务印书馆,1996,第126页。)对于海德格尔来说,真理是此在的展开状态,唯有此在在,才有真理在,牛顿定律才在,各种各样的真理才在。此在不在之前,真理不曾在,此在不在后,真理将不在。

在这里,世界既不是共同的世界,也不是指主观的世界,而是此在可能性的世界,即世界之作为世界。因此,“世界的”指此在的一种存在方式,而不是指世界“之内”的手前之物或现成存在者的存在方式,手前之物或现成存在者称为属于世界的或世界之内的。

在海德格尔那里,“世界之作为世界”是一个存在论概念,在世是此在的生存论规定,而世界是此在本身的一种性质。世界不能被设想为实体,作为实体的根基必定是生存论的,在这样的基础中,实体方能在其存在中被关切。

而且,此在在上手状态来使用器具如一把锤子时,器具的物性或存在本身才被揭示出来,此在与世界关联于存在论。“作为器具的手上之物,其存在结构是由指引(Verweisungen)来规定的。”(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100.)但“世界并非由手上之物‘组成的’。”(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101.)这相关于:世界具有整体性,此整体性并非由部分构成。

海德格尔还提出了“标志”这个词,但何为标志呢?“但标志首先是器具自身,它特有的器具性质在于显示。”(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103.)大量存在着的标志如路标、航标、界石、旗帜与信号等。标志与指引又处于何种关系呢?指引是一种关系,可分为标志、象征、表达与含义等,标志可以被规定为指引的一个“种类”。然而,此“种类”却无关于逻辑上的种属关系。

指引作为关系,“关系是一种形式上的规定。”(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103.)近代的实体的存在,无需其它存在者的存在。在海德格尔看来,笛卡尔回避了实体的存在论问题,他那里的实体的实体性是无法通达的。越过了世界现象,笛卡尔把自然物性作为首先可通达的世内存在者。

然而,世界这一生存论环节却是不可超越的。“这就是说,世界是一种特定的领会方式,是一个生存论环节,是此在的一个根本规定;它使此在能够在周围世界的存在者的特有器具性中把握和熟悉存在者,但这不是理论上的把握。”([德]比梅尔:《海德格尔》,商务印书馆,1996,第47—48页。)此在是揭示自然存在者的重要通道,但这种揭示有赖于此在在世的一定样式。

平均的日常状态,此在日常在世的存在,作为此在最首要与通常的存在方式,此在虽已现身,却被遮蔽着,使此在在世存在的本性难以显现。此在的有罪相关于此在未能从根本上把握自己存在的意义,良心向此在的有罪呼唤。良心从丧失于常人的境况中唤起此在自身,回到此在的能在上来。在本性上,良心的呼唤却是无。畏惧牵涉世界作为整体,并敞开为虚无。

近代美学把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置于主客二分的关系之中,美学只是哲学或认识论的问题。在早期,海德格尔用此在代替了近代的审美主体。这里的此在是人的基础与规定,而不是人学或主体论意义上的人。“对于海德格尔来说,主体论现在已经失败,这是由于人在本质上的限定性,即人的直观依靠他自身以外的力量。”([美]赫伯特·施皮格伯格:《现象学运动》,商务印书馆,1995,第518页。)这或许正是他强调此在的在世存在的意义。

海德格尔旨在探讨存在的意义问题,这基于存在之被遗忘。人们只是关注存在者,而存在自身却被遗忘了。要追问存在,就必须找到恰当的路径。在海德格尔看来,一般的存在者由于自身之幽闭,而不可能通达存在。唯有此在这一独特的存在者,由于其敞开性,方能通达存在自身。此在敞开了世界之存在,此在不是作为主体的人,却是人的根本规定。而且,此在是经由存在者通达存在的必由之路。

只有此在在,才能敞开存在者,从而显现存在。艺术与美的问题的探讨,显然也离不开此在。在基础存在论中,此在在世本性上保持在去远活动中,而属于去远活动的定向是由在世奠定的,定向与去远一样,是由操劳活动的寻视引导的。

此在在世及其对世界的揭示,表明既非空间在主体之中,也非世界在空间之中,世界现象不是由空间组成的,而且,“唯有回到世界才能理解空间。”(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151.)世界性的要旨在于世界之作为世界。海德格尔探讨世界是为了什么呢?“无论如何,通过说明‘世界’这个词具有一种存在论——生存论上的意义,海德格尔想要表明,他并不打算把他的研究局限在仅仅描述人类日常称之为‘世界’的东西上,毋宁说,他要发现世界的本质性的结构。”([美]约瑟夫·科克尔曼斯:《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商务印书馆,1996,第128页。)世界的本性结构的揭示,是此在通达存在的基本前提。

5.存在作为美的规定与存在之无

此在就是在世界之中存在,这相关于一整体性。对这一整体的分析也是极不容易的,“但这里还有困难,‘在世界之中存在’作为一种复合结构,只能一步一步地揭示为一个统一现象;而在这个过程中,却不能忽视它的统一性,因为这种统一性是此在分析赖以进行的基础。”([德]比梅尔:《海德格尔》,商务印书馆,1996,第42页。)如果为了更易把握,也可把这一整体分为“世界之中”、世界中存在着存在者,“在之中”本身等方面。

在“世界之中”这一环节中,任务是追问“世界”的存在论结构和世界之作为世界的规定。基于这些探讨,在“之中”本身的存在论建构的基础上,对“在之中”的整体性的探究以及它与无性的关联,是这项工作的关键。

人们一般把“在之中”补充并理解为“在……之中”,这一句式意味着,一存在者从空间上关联到另一存在者,即一存在者在另一存在者“之中”,然而,“在……之中”如此表达的一存在者与另一存在者的关系,实质上与广延性的空间关系相关联,这种存在方式由于在空间“之中”而处于某一处所。

与“在……之中”和“之中”不同,“相反,‘在之中’意指此在的一种存在建构,它是一种生存论性质”(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73.)“在……之中”和“之中”关联于范畴或概念关系,具有种属关系或包含、被包含性质。其实,在源始意义上,“之中”也不意味着这种空间关系。

“因此,‘在之中’是此在存在形式上的生存论术语,而这个此在具有在世界之中的本性的建构。”(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73.)只有基于“在之中”的生存结构,人的周围世界才有意义。“在之中”具有操劳的特征,它先行于科学,相关于在世界之中存在的本性,而此在刚好具有此性质,此在的世界是共同世界,同此在是一种与他人难分的状态。

在本性上,此在包含着在世,在世界之中也即消散在世界之中,这相关于此在的源始的存在结构。海德格尔对“在之中”这一生存论环节的揭示,表明了生存论具有的根本地位,以及他力图为认识论找到生存论根源的努力。

在这里,此在在世常被理解为世界之内的存在者,存在者(如灵魂、世界)之间是一种现成存在,而不是生存关联。“要这样理解存在论结构并依之判定方向,则只有通过褫夺之途才能先天地界说‘生命’的存在建构。”(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78.)“在之中”是通过不断地否定来达致的,这相关于“在之中”自身的独特本性,这种否定同时也是肯定性的。此在在世界之中存在显现了自身,在世现象构成了此在的基本建构。这里并不涉及主体的一般所谓的美感,因为任何这种美感都是以审美主客体之分离为前提的。

近代以来,笛卡尔设立了主体认识论,鲍姆嘉通把美学规定为感性学,康德更多地关注的是主体的审美判断。从此,美学就与基于认识论之上的主体论相关切,近代认识论美学在黑格尔那里达到其最完备的形态。主体和客体不同于此在和世界,“主体和客体同此在和世界不是一而二二而一的。”(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80.)但也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既然认识属于这个存在者,同时却又不是外在性质,那么认识就一定是‘内在的’。”(Martin。Heidegger,Sein und Zeit,Vittorio Klostermann Verlag,1977,81.)在认识的本质上,在主客体关系的澄清方面,人们自以为他们的见解已很深入了,却并不明了认识论的存在论和生存论根基。

在这里,海德格尔发现了这些惯常观点存在的问题,这些问题是:认识的主体如何从内在的范围内出来并进入不同的外在范围?认识究竟怎样能有一个对象?主体如何才能认识这个对象而不必冒进入另一范围之危险?此外,还有认识主体的存在方式问题。认识究竟如何可能的问题,其实从未得到真正的深思。

那么认识与此在及其在世又有何关联呢?对于海德格尔,认识是在世的一种存在方式,认识本身先行地奠基于已寓于世界的存在。也就是说,存在论比认识论更本源。认识虽然有自己的根据,符合逻辑的根据律,但作为关于存在者的陈述,根据律不可能给出关于根据的本性的回答。根据的本性不可能在逻辑与认知领域中,而只能在存在论上去阐明。作为一种在世的方式,认识不能解释为主体获得表象的过程。

在海德格尔关于“在之中”的思想中,“……笛卡尔自我中心的范畴和认识论上的超越问题,对海德格尔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美]梯利:《西方哲学史》,商务印书馆,1995,第668页。)“在之中”显现了在世界之中存在的整体性,这种整体性之于一切认知活动是在先的、根本性的。

此在通过不断地剥离来融入此整体,“当然马克思和尼采都涉及到了存在自身的矛盾问题,但在现代哲学中,将存在的悖论形成主题的是海德格尔,这表达于他的‘存在即虚无’的用法中。”(彭富春:《哲学与美学问题——一种无原则的批判》,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第161页。)存在与虚无彼此归属与相互渗透。在海德格尔那里,虚无(Nichts)乃指,所有事物中没有任何一个,凭借任何一种方式存在,也就是没有根据。

存在即虚无表明没有任何根据,或者说自身是自身的根据。因此,“此‘在世存在’在此归根结底显明为‘于无存在’,它对世界的拒绝来说是本己的。”(彭富春:《无之无化——论海德格尔思想道路的核心问题》,三联书店,2000,第40页。)总之,一切皆无。至此,海德格尔凭借基础存在论,消解了审美主体及其基础,完成了由认识论美学向现象学美学、存在论美学的转变,为他自己中后期美学思想奠定了基础。并且,在根本意义上规定了现代西方美学思想。

海德格尔把美的问题建基在存在论之上,美的问题在本性上,是一个存在之问题,美的理性基础被存在所代替。近代美学中的主体,无论是创造的主体,还是鉴赏、评价的主体,都消解在海德格尔的存在论之中。

在海德格尔那里,并没有什么传统的形而上学体系,有的只是存在之美的问题。“现在看来,构思一种新的美学体系,创立一种独到的艺术理论,并不重要。现在的课题不是把美和艺术作为对象来考察。现在正是要去考虑艺术所悄悄扎下了根子而被遗忘了的存在的秘密的时候,是要听从使一切存在的东西能够存在下去的存在本身的声音的时候。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日]今道友信等:《存在主义美学》,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第90—91页。)海德格尔力图回到前苏格拉底思想家那里,甚至比他们更本源地思考存在问题。

此在也是艺术与美探讨的出发点,由此最终必将通达存在自身。正是存在规定了现代美学思想,“同时,现代美学不再基于传统美学的‘我感觉对象’,而是基于‘人生于世界’,在此不再是主客体的二元分离和综合,而是人与世界本原的合一,不再是我设立对象,而是我体验和经历存在。”(彭富春:“现代与后现代思想”,载《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2000,(3)。)海德格尔所探求的美,是存在论语境里的存在之美,它由此在的在世存在加以揭示。存在之美与艺术在世界中存在,此世界相关于世界性,即作为世界的世界。

在不同思想时期,世界之涵义也是不一样的。在早期,海德格尔所说的世界是此在生存于其中的世界;在中期,世界与大地之争执关联于真理;在晚期,世界则是天地人神四元合一。在早期,美与艺术对存在者的存在的开启,正是基于这一基础存在论的。与现代美学的一般思想相比,海德格尔又有许多的不同。这在于,他以存在论取代了主体的生命力、情感的表现等维度,在克服传统美学的困境方面,前者之于后者具有在先的规定性。

在这里,海德格尔消解了西方美学关于美的本质问题。西方美学之所以不能解决好美的本性这样的问题,就在于它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存在者中去寻求美的最终根据,并以此为基础去探索与规定美。在此,美的本质的问题不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