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互文性:在艺术、美学与哲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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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虽然美是感性的,但在美学中对它的把握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德国古典美学以德国古典哲学为基础,并且它本身就是德国古典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概念图式是美学不得不凭藉的,“为了捕捉转瞬即逝的现象,就必须把这些现象捆绑在规则的刑具上,将其美的形体分割成抽象的概念,使其活生生的精神保持在贫乏的词汇骨架中。”([德]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第36页。)在这里,席勒揭示了这一深刻的思想冲突。

这种冲突表现在:一方面是丰富多彩、生动有趣的美的现象;另一方面是用来揭示美的本质等问题的形而上概念。这构成了近代美学的基本问题及其表征,其根本原因在于,现象和本质的认识论与形而上学自身难以克服的困境。近代哲学在根本上规定了美学问题的提出,以及它们的解决方式。

3.理性哲学及其对美学思想的规定

近代哲学对美学的规定是根本性的,美学离开了这种规定,自身难以得到确立。鲍姆嘉通认为,人的先天的审美感知力包括情感、想象等,它们既属于感性的范围,又包含理性的因素。从近代美学表现的形态来看,都受到过哲学的深刻影响。

甚至可以说,“哲学是一切的基础,并包容一切;它将其构成扩及一切级次和知的对象;惟有通过它,始可企及至高者。”([德]谢林:《艺术哲学》(上),中国社会出版社,1996,第17页。)对于美的现象的本质的探讨,也是如此。美的本质被认为是隐匿于美的现象后面并决定对象美或不美的深刻的、内在的原因或根据,对美的本质的探讨就是去回答什么是美本身。经由美的现象认识美的本质,就是一种典型的认识论方法。

近代不少的美学流派及其思想本身,就是哲学在关于艺术和美的问题上的直接运用。如果美学把艺术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那么美学也就是艺术哲学,这方面以黑格尔为代表。在经验主义美学和理性主义美学中,许多概念也是从哲学中挪用和借鉴过来的。如经验主义美学对经验的强调,以及理性主义美学对理性的看重,这些都受到过哲学的深刻影响。

在布瓦洛看来,诗人固然需要天才,但更需要理性。伏尔泰虽然反对对美的理性思考,但他关于美的经验主义立场仍然是理性哲学的。狄德罗强调美在于关系,这种关系与事物各部分之间的秩序、安排和对称等相关,从而表明了其理性的成分。

康德力图在经验主义与理性主义之间建立联系,从而避免经验主义的怀疑论和理性主义的独断论。虽然,康德的这种努力并不彻底,但“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为席勒创立他的活的形象美学提供了必要的原则。”([美]L。P。维塞尔:《活的形象美学——席勒美学与近代哲学》,学林出版社,2000,第33页。)近代哲学为近代美学奠定了一个理性的前提,“事实上,十八世纪的美学理论正是建立在哲学思考基础上的,我以为这个‘事实’并非偶然,相当程度上是推理本身合乎格式本性的必然结果。”([美]L。P。维塞尔:《活的形象美学——席勒美学与近代哲学》,学林出版社,2000,第5页。)对此,在席勒看来,“如果需要指出这一概念的话,那么美的纯粹理性概念只能——因为它不能由实际事例中取得,而是要靠它来校正和指导我们对各种实际事例的判断——用抽象的方法去寻求,并可以由感性——理性本性的能力中推论出来。”([德]席勒:《美育书简》,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第70页。)在此,理性仍然具有指引性。

由此可见,理性概念是近代美学摆脱不了的形而上框架。关于“什么是美的”,这样的审美判断是一个正题判断,它相关于审美对象中的标志,而且与美的理想相关切。在康德那里,审美判断既有理解力因素,又有理性因素,它把认识领域与伦理领域联结起来。席勒则更强调对理想美的追求。

这一理想有待于不断的切近,在费希特看来,“所以任何一个确定的正题判断,我们都不能给它指出根据;但在处理一般正题判断时,人的精神是以自我自己对自己的绝对设定为根据的。”([德]费希特:《全部知识学的基础》,商务印书馆,1986,第35页。)总之,近代的认识论哲学为美学学科的建立,奠定了一个理性的基础。而且,在根本意义上规定了美学思想的研究。

近代哲学对美学的规定,使得美学往往成为了一个哲学的分支学科,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作为哲学的美学,如艺术哲学。当然,不少的美学家认为,美学已从哲学分离,不应再称为艺术哲学。在近代,这是一种普遍的情况。而受文学影响较多的美学,或文学中的美学研究,则更多地被称为文艺美学。

但是,文艺美学的存在,并未改变近代美学受理性哲学规定的根本状况。虽然,文艺美学主要致力于文学和艺术在审美创作和欣赏中的规律和特征的研究,但却不可能摆脱哲学的规定。一旦当人们就美的本质深入探究之时,美学再也不可能完全独立于哲学了。当然,有时人们对美学的研究,也企图回避哲学的概念或话语,但美的那些哲学问题并未真正解决。

4.美学的学科定位及其哲学化

美学学科的成立始于近代,“总之,开始时,在科学、逻辑学、数学、物理学等等这些独立学科逐渐和本质意义上的哲学概念,甚至是玄学之间显示出区别前,美学长期以来就一直以‘美学’这个名称附属于哲学范畴。简单地说,美学的自治过程出现得要晚,只是到了近代才最终出现。”([法]马克·西门尼斯:《当代美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第3页。)作为感性学,美学是关于美的知识的系统表达。

其实,美学从来没有脱离过哲学基础。自从古希腊思想家们开始追问美的本质,并发现美是难的以来,美学就开启了哲学化的思想历程,从而成为一门形而上学。柏拉图设定了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之二元分离,并提出了“美本身”的概念。当然,在他那里,美本身就是理念。

美的本质问题一直是美学最根本的问题,全部古典美学的问题都与美的本质问题密切相关。因此,美的本质问题突显了出来并期待回答。美学则要去探讨什么是美,即美本身,而不是在审美鉴赏中去遭遇美的东西。因此,美的本质问题是一切美学不可回避的问题,而对它的设立与探讨都是一种哲学活动,在根本意义上是一种形而上学。

自从古希腊以来,哲学家和美学家对美的本质问题展开了许多探索,然而这仍然是一个极难的问题。在近代,美学的哲学化规定了对美的探索的思路和路径。但美学的研究对象究竟是什么,以及美学的学科定位如何,迄今也是众说纷纭。如把美学的研究对象规定为:美及其本质,审美关系,等等。

在德国古典美学中,美学的哲学化得到了完整的体系表达。在黑格尔那里,“美因此可以下这样的定义: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9,第142页。)这里的感性显现是美的理念的本质的外现、放射。显然,美的感性显现要受到理念的规定。对黑格尔来说,美学乃是研究绝对精神的艺术阶段的科学,绝对精神的发展必须从艺术、宗教发展到哲学。

在黑格尔那里,“美学是辩证法想要着重指出的那种合理联系的一个标本。”([英]鲍桑葵:《美学史》,商务印书馆,1985,第431页。)大多数德国古典美学家都有自己完整的、严密的哲学和美学体系,而且其美学具有抽象、晦涩和艰深的特点,思想深邃。他们都能针对审美现象和艺术现象的本质问题,从而揭示出其内在特质与机理。

尽管近代美学与哲学尚有不少概念或话语上的区分,美学也成为了相对独立的学科,但在理论的众多维度与层面上,它们都难以有实质性的区别,这就决定了美学的哲学化是在所难免的。实际上,美学已被公认为是哲学的一个分支学科了。

因此,在严格意义上来说,近代美学虽然有了似乎独立的学科建制,却没有自己独立的学科基础。这种情况的出现,一方面是对美的本质探索的结果;另一方面又说明,哲学是美学深化之必然要求。当然,这是就其根本方面而言的。美学的问题和话语与一般认识论哲学的问题和话语,也并非完全同一,而是一种“家族相似”。

在谈到给美学下定义时,黑格尔说:“我们的这门科学的正当名称却是‘艺术哲学’,或者更确切一点,‘美的艺术的哲学’。”([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9,第3—4页。)美学的哲学化,可能导致美的鉴赏力的迟钝。但对于美学研究的深入,这却是必不可少的。

在涉及哲学思辨对诗人的影响时,在歌德看来,“总的说来,哲学思辨对德国人是有害的,这使他们的风格流于晦涩,不易了解,艰深惹人厌倦。”([德]歌德:《歌德谈话录》,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第39页。)谢林赋予了美学或艺术哲学在哲学体系中的最高的地位。但也正是这种思辨,使德国古典美学和哲学达到了理性的完成。在黑格尔的意义上,这一完成导致了艺术的终结,这是艺术与美学的必然宿命。就近代美学的研究而言,哲学的方法之于心理学和社会学的方法,具有更重要的作用与意义。

5.美学与哲学的交融和互渗

哲学对美学的规定和美学的哲学化,揭示了美学与哲学的深刻关联。美学中的术语,都是在对艺术和审美经验进行概念把握的产物。如质料—形式就是这样的一对范畴。在海德格尔看来,“质料与形式的区分,而且以各种不同的变式,绝对是所有艺术理论和美学的概念图式。”([德]海德格尔:《林中路》,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第11页。)此外还有现象与本质、主观与客观、相对与绝对、和谐与冲突等范畴及其问题。

在整个近代美学中,情况都是如此。可以说,它们既是美学范畴,也是哲学范畴。同时,美学家与哲学家也往往是一身二任的。几乎一切有重要影响的美学家都是哲学家。当然,这并不否定不少的艺术家对美学的独特贡献。

近代美学已经显明了它与哲学的不可分离。尽管美学是感性学,但它却与近代理性哲学密切关联。在审美中,经验主义美学家舍夫茨别利不仅强调感性的“外在感官”,还关注理性的“内在感官”,力图用理性克服经验主义美学的不足。

在近代美学与艺术哲学之中,就有着把柏拉图以来的两个分离的世界加以统一的努力,在康德那里,美成为真与善之间的拱心石。“众所周知,‘艺术哲学’这一概念中存在对立之结合。艺术是现实的、客观的,哲学是理念的、主观的。”([德]谢林:《艺术哲学》(上),中国社会出版社,1996,第17页。)就美而言,也是如此。“据我们有关美的定义,所谓美乃是现实者与理念者之复合。”([德]谢林:《艺术哲学》(上),中国社会出版社,1996,第38页。)美由此成为了结合的中介。

在此,“我们可以毫无疑问地发现一个悖论,即一个像十八世纪那么理性的时代会有利于感性的解放。”([法]马克·西门尼斯:《当代美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第5页。)近代以来,尤其在德国古典美学中,这种结合成为了一种共同的趋向。对此,黑格尔是这样论述的,他认为:“不错,我们在艺术哲学里也还是必须从美这个理念出发,但是我们却不应该固执柏拉图式理念的抽象性,因为那只是对美进行哲学研究的开始阶段的方式。”([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9,第27—28页。)在黑格尔看来,柏拉图的理念是抽象的,它与现象对立。而黑格尔的理念是具体的,是概念与现象的统一。其理念的感性显现,就是理念的本质的外现、放射。然而,整个近代美学并未克服近代认识论二元分离的困境。

艺术与美相关于情感和生命,审美情感是审美主体对客观审美对象的一定的主观态度与体验,不同于认知和意志,如康德的审美判断本身就是基于主体论哲学之上的。“由于哲学容许含有这种人格因素,它就比科学更接近艺术。”([美]H。帕克:《美学原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第16页。)但尽管美学与哲学有着密切的相互交融,“然而,美学不是哲学的某种应用,它本身就含有哲理。”([德]阿多诺:《美学理论》,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第163页。)有无独立于哲学的审美经验呢?“审美经验务必转入哲学,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审美经验。”([德]阿多诺:《美学理论》,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第228页。)就其与理性的关系而言,各种美学思想也并非整齐划一。与启蒙运动关注理性不同,德国浪漫主义美学则强调神秘的直觉而非理性的作用。这或许正说明了艺术、美与哲学的复杂关联与相互渗透。

美学与哲学的这种交融与互渗表明,没有离开哲学的纯粹美学问题,当然这也并没有排除关于艺术与审美的各个具体的问题。人们可以在各个不同的维度和层面,如艺术史、文艺学等,去探讨艺术和美的问题。但在本性上,美的问题与哲学却难以分离。

即使如此,美学却并不能作为艺术家的指引,黑格尔明白地表达了这一观点,他认为:“其实艺术哲学没有任务要替艺术家开方剂,而是要阐明美一般说来究竟是什么,它如何体现在实际艺术作品里,却没有意思要定出方剂式的规则。”([德]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9,第23页。)也正因为如此,“在艺术中,个别的东西从来不降低为一条原理的纯粹标本或例证。”([美]H。帕克:《美学原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第45页。)近代美学在艺术与哲学之间有张力地游戏着,并为现代美学思想的开启提供了可能。

四、美的存在与审美主体论的解构

——海德格尔早期美学思想研究

海德格尔美学思想与其整个思想,可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现象学在根本意义上规定了海德格尔早期美学思想。不同于西方近代美学,海德格尔力图为美学奠定一个存在论的基础。对存在的追问,是海德格尔思想的根本主题。而且,这一根本思想是基于其基础存在论的。此在即在世界之中存在,这表明此在存在于一不可分之整体中。在世界之中存在,是此在的一种基本建构,它之于认识来说是基础性的与规定性的,海德格尔由此对审美主体论进行了解构。此在的源始的生存论上之根据是时间性,时间性构成了此在源始的存在意义。在世存在即于无存在。至此,敞开了现象学和存在美学的一个新视域。

1.美的本质与西方形而上学传统

美学一词源于希腊语aisthetikcs,西方美学的思想渊源可追溯到古希腊。自从古希腊始,美的本质问题一直是西方美学的根本性问题,它的存在与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相关。究竟什么是美的规定?一直是西方美学所力图回答的问题。古典美学一般包括古希腊美学、中世纪美学和近代美学三个重要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