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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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何曾的用心和目的,曹奂心中已经明白,当然不会钻进其设下的圈套。他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偶然出现一二怪诞反常之事,亦不足为怪。再者,此事是真是假,亦难断定,或许是州郡之长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何爱卿不必惊慌,泰然处之可也。”

曹奂想虚晃一枪,趁机逃脱。可老奸巨猾的何曾当然不会上当受骗,空手而归,而是牢牢地揪住此事不放,紧追不舍地说:“天地虽大,但秩序少变。太平盛世,天上星辰井然有序,地上万物正常无异;只有在除旧布新之际,才会天象有变,生灵反常,以此来警示世人。我等以为,近日发生在青州、陇西奇异之事,既非曹奂再次陷入了何曾的包围之中,但他也不愿束手就擒,而是要奋力突围。他沉思了片刻,以守为攻地说:“朕以为,文王病逝,天悲地痛,故而显现异常之象,以示哀悼。此事古已有之,屡见于经史典籍。何爱卿乃当朝名儒,熟读经典,精通史籍,想必对此已了然于胸。”

何曾见曹奂还在进行负隅顽抗,心中很是窝火。他愠怒地打量着曹奂,用更为严厉的口气说:“此言差矣!若天地是为哀悼文王而显现异常之象,为何文王归天时不显现?为何安葬文王之时不显现?而却在文王归天百日之后才显现?天地显现异常之象,虽古已有之,史有明载,但均出现于新旧交替之际、改朝换代之时。对此,陛下作何解释?”

裴秀见何曾已接触到实质性的问题,也赶紧出马助战,振振有词地说:“四十五年前,武帝病逝之后、文帝登基之前,扬州出现月食,凉州发生地震,且有民谣日:‘鬼在边,委相连;当代汉,无可言;言在东,午在西;两日并光上下移。,汉献帝闻之,知汉祚已尽,天命在魏,于是便顺天应命,在许昌城外筑坛,将帝位禅让于文帝。此事国史有载,陛下想必并不陌生。近日,天下不仅怪诞之事接连不断,而且洛阳城中之孩童又在到处传唱:‘朝阳落,双火升④,一曲日暗委鬼遁⑤;邙山下,洛水边,大坛高筑天下新。’此童谣之意,不言自明。不知陛下已解其意否?”

何曾等人的轮番进逼,已使得曹奂无有还击之力,只能左遮右挡地进行招架。他偷偷地瞟了瞟何曾,故作糊涂地说:“朕未曾读过国史,对四十五年前所发生之事并不知晓;朕久居深宫,对洛阳城中之童谣未曾听闻,更不解其意。”

对曹奂的推脱之词,何曾早有预料,冷笑着说:“陛下未曾读过国史,如今进行补读亦未为晚。尚书令方才所言,国史上记载甚详,绝非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石苞憋不住了,气呼呼地说:“身为一国之君,竟然未读过国史,传扬出去,岂不贻笑天下!”

陈骞也紧处加楔,冷讽热嘲地话已说到了这种程度,贾充仍觉得何曾等人过于温和,就一针见血地说:“魏室气数已尽,天怒人怨,若不改朝换代,必然要灾难降临,祸国殃民。陛下应顺应天意民心,效尧、舜之道,将帝位禅与晋王。否则,将神人共惩,悔之晚矣!”

曹奂被这几个文臣武将逼得没有退路了,不由得热泪双流,苦哀哀地说:“众位爱卿皆我大魏股肱之臣,受国恩,食皇禄,为何却不顾君臣之义,苦苦逼迫朕让位也!”

“非我等愿如此,而是天命不可违,民心不可悖,非如此不足以消灾避祸,非如此不能够保国安民。”何曾瞥了曹奂一眼,像一位长辈在教导晚辈似的说,“自古以来,风水轮流转,五行相交替,兴久必衰,盛久必废,从无不亡之国、不败之家。既然魏祚已终,天命在晋,陛下何不将社稷禅与晋王,去安享清闲之福。请陛下莫要不识时务,既违天意,又背民心,自取灾祸!”

如果说何曾的话是绵里藏针,以势相逼;那么贾充就是杀气腾腾,以武力相威胁了。他手按佩剑,瞪大双眼,恶狠狠地说:“武帝与文帝当年不也是汉室股肱之臣乎?不也是受国恩、食皇禄乎?文帝逼迫汉献帝让位时,可曾顾及过君臣之义乎?前有车,后有辙,何谓‘不顾君臣之义’也!顺从天意,为民请命,岂为‘苦苦逼迫’也!不知陛下愿做汉献帝刘协,还是愿做高贵乡公曹髦?何去何从,速作决断。若再迟疑,只怕要生变也!”

贾充的这一轮猛烈进攻,像是一阵乱棒,劈头盖脸地朝曹奂打来,把他打了个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只是直愣愣地望着贾充,无言以对。

王沈见曹奂已被贾充镇住,不失时机地从怀中掏出早已代曹奂拟好的诏书,摆放在御案上,半催促半提醒地说:“禅位诏书已经拟定,请陛下用玺!”

曹奂从懵懂之中清醒过来,扫了一眼御案上的禅位诏书,不禁泪如雨下,心如刀绞,泣不成声地说:“朕无德无能,本不应承继大统,君临天下。无奈文王再三恳请,晋王又赴邺亲迎,使朕不得不违心登基。今既然魏祚已终,朕岂敢违背天意民心。只是禅让之事非同寻常,请诸位爱卿宽限数日,容朕祭告过列祖列宗后,再用玺颁诏。可否?”

“不可!”曹奂的话音还没落,贾充就断然予以否定。他怒视着曹奂,不容置疑地说,“立即用玺!”说罢,示威性地将腰间的宝剑抽出半截,然后又猛然插入剑鞘。

贾充抽插宝剑的声音,把曹奂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和反抗意识全部给吓飞了,打碎了。他的脑子里已几乎成了一片空白,只有人的求生的本能还在活动着,并支配着他的言行。他窥视了一下怒目而视、按剑而立的贾充,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声音颤抖着说:“朕立即用玺……立即用玺……”

翌日清晨,洛阳依然是阴云密布,寒气逼人,大街小巷仍旧是行人零落,车马稀少。但是,在晋王府内外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那座曾被改作司马昭灵堂的议事堂,又重现出往日的雄姿与辉煌。自司马昭死后就一直笼罩在悲凉气氛中的晋王府,今日终于恢复了往昔的热闹景象。

今天,对于司马氏来说,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对于司马炎来说,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司马氏经过祖孙三代的惨淡经营,无所不用其极,今天终于要达到取曹氏而代之的目的了;司马炎经过多年的苦苦追求,采取各种不同的手段,今天终于要如愿以偿地由“王”而“帝”了。华夏的历史今天要发生一个新的转折,北方大地今天要更换新的主宰……为了迎接这个非同寻常的大喜日子,司马炎征得母亲王元姬的同意,令人连夜把整座晋王府收拾得焕然一新。

尽管曹奂的禅位诏书还没有正式颁布,但曹奂要让位的消息却已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文武百官的耳朵里;尽管这种结局完全在朝臣们的预料之中,但它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文臣武将的心中引起了一阵强烈的震动;尽管满朝文武对改朝换代已做好了必要的心理准备,但真正事到临头时却又感到有些心慌意乱。这件事毕竟太重大了,它不仅关系到国家的前途与命运,而且关系到臣民们的前途与命运……正因为如此,这些朝廷的官员在经过了彻夜难眠的辗转反侧之后,一大早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晋王府,云集在议事堂。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到一块,或相互交换着内部消息,或相互打探着真实情况,或相互试探着对方的态度,或相互交流着应变的措施。他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决定着国家与臣民命运的关键时刻的到来。

这种混乱、嘈杂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将近午时之际,随着一声“晋王到——”的高喊,议事堂内才安静了下来。文武百官各就各位,屏声敛气,恭候着司马炎的大驾光临。

自从安葬了司马昭之后,司马炎一直蛰居在晋王府内,从未在公开的场合上露过面。除了何曾、郑冲、王祥、荀颉、荀勖、石苞、陈骞、贾充、王沈与裴秀等人外,其他的朝臣都还没见过司马炎。事隔两三个月,这个即将成为皇帝的人会是何等样子?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对待群臣吗?

在群臣的热切盼望中,身着王服的司马炎,在何曾、石苞、陈骞、贾充、王沈和裴秀的簇拥之下,稳健地步入了议事堂。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原因吧,抑或是那袭光彩夺目的王服的映衬吧,使司马炎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与为司马昭送葬时的司马炎判若两人,比那个年老多病、苍白瘦弱的老晋王司马昭要威风得多,精神得多!

“参见晋王!”文武百官怀着或喜或忧、或乐或愁的心情,向司马炎躬身施礼。

司马炎面带微笑,迅速地扫视了一下满堂的文武百官,谦和地说:“诸位免礼,请坐。”

“谢晋王!”文武百官纷纷落座,一边偷偷地打量着即将登上帝位的司马炎,一边在心中暗暗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司马炎不慌不忙地在父亲司马昭坐过多年的位置上坐下来,低缓地说:“家国不幸,父王英年归天。炎虽不才,但蒙诸位错爱,拥立为王,以继承父王之基业。炎新登王位,初秉国政,虽有治国安邦之志。但力难从心。故日夜惶恐,惟怕有负诸位之错爱与国人之厚望。诸位皆博学多识之士、理政治军之才。请诸位能以天下为重,对炎不吝赐教,以图国富民强、长治久安……”

这是司马炎继承王位后首次大会群臣,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会引起群臣的格外注意,都会在群臣的心中产生这样那样的反应。大臣们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仔仔细细地品味着,试图咀嚼出每句每字的真正含义,以便校正自己今后的方向与行为。所以,议事堂内十分安静,只有司马炎那浑厚而深沉的声音在回荡。

可是,司马炎的话还没有说完,大堂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天子诏书到一一”群臣略一愣神,不约而同地扭过脸去,把目光投向大堂的入口。只见太保郑冲在太尉王祥、司空荀颉与侍中荀勖的陪同下,手捧诏书,稳步进入大堂。

虽然曹奂让位的消息在这些大臣中已是公开的秘密,虽然这是曹奂以天子的名义下的最后一道诏书,但无论如何,如今的曹奂在名分上仍是天子。因此,那些大臣稍作迟疑之后便纷纷跪伏在地,参差不齐地说:“臣恭迎诏书!”就连何曾等人也不例外,十分勉强地随着众臣跪了下去。只有司马炎一人没有下跪,但也起身离座,躬身立于一侧。

郑冲不紧不慢地展开诏书,高声宣读起来:

咨尔晋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汉道陵迟④,世失其序⑤,上苍眷命我高祖⑥,至今已四十有五载。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大魏之数即终,天运在乎司马氏。惟乃祖乃伯乃父,树神武之绩,勋德光于四海。今王又光曜明德以应其期,是历数显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其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舜,禅位于晋王……

郑冲宣读罢曹奂的禅位诏书,议事堂内一片寂静。尽管曹奂的这道由人捉刀代笔的禅位诏书,只不过是四十五年前汉献帝刘协禅位诏书的翻版,字里行间都是大臣们耳熟能详的陈词滥调,并无什么新鲜的内容;可是.当大臣们亲耳聆听罢禅位诏书后,心中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吃惊,并且莫名其妙地觉得像是猛然被抛进真空中,脑子里出现了暂时的空白。他们就像是一群戏迷,虽然明知台上演的戏文是假的,但还是会被假戏所左右。只有司马炎、何曾等参与炮制这道诏书、逼迫曹奂让位的局内人,显得泰然自若。他们就像一群戏子,不管台下的观众反应如何,仍然按部就班地依照着早已编排好的戏文,假戏真做,一出接一出地继续演下去。

郑冲把满堂有些无所适从的大臣打量了一遍,提高了声调说:“晋王接诏——”

早有准备的司马炎立即进入了角色,对着诏书躬身长揖,严肃地说:司马炎的话刚一出口,何曾马上也进入了角色,恳切地说:“天子知历数有在,天命所归,故而顺天应数,将社稷禅让与晋王。请晋王不必过谦,还是顺应天意吧!”

何曾的话音未落,贾充等人又随声附和道:“天命不可违,圣意不可拒,请晋王接诏!”

司马炎瞥了一眼满堂的大臣,故作严厉地说:“何丞相欲使炎做不忠不义之人耶!欲将炎置之炉火上耶!”

何曾向贾充等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一起跪伏在司马炎面前,以额触地,异口同声地恳求着司马炎:“大魏气数已尽,天意民心皆归于晋室。为了国家社稷之长治久安,为了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请晋王莫要有违天意民心!”

就连代表曹奂传达诏书的郑冲、王祥、荀□与荀勖,此时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加入了何曾等人的行列,跪倒在司马炎面前,齐声说道:“遵奉天命乃最大之忠,体恤万民乃最高之义。当今之际,只有晋王才可上应天命,下安民心。请晋王弃小忠小义,而行大忠大义!”

司马炎连忙去扶郑冲、王祥,谦恭地说:“太保、太尉快快请起,莫要折杀炎也!”

郑冲、王祥仍跪着不起,决绝地说:“晋王若不顺应天命民心,接诏受禅,老朽便长跪不起!”

何曾等人也马上响应,大声地说:“晋王若不接诏受禅,我等便跪死在晋王面前!”

戏演到这种地步,那满堂的大臣也都品出了味来,看出了名堂,知道该是他们进行表态的时候了,若再迟疑,只怕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他们就纷纷跪倒在大堂之上,争先恐后地说:“晋王若不接诏受禅,我等便长跪不起!”

戏已演到了高潮,该是收场的时候了。司马炎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先是装模作样地仰面长叹,而后又佯作无奈地说:“诸位快快请起,炎遵命便是。”说罢,从郑冲手中接过曹奂的禅位诏书,供奉在主位之上。

何曾见大功已经告成,兴奋地说:“此乃社稷之大幸也!臣子之大幸也!国人之大幸也!”说毕,便率先向司马炎行起了君臣之大礼。

何曾首开先例,其他大臣也只好纷纷仿效,向司马炎行起了君臣之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