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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司马昭之死虽然在魏国的朝廷和政坛上引起了一阵强烈的震荡,那些居于高位的朝臣和吃皇粮的官吏,有的为升官晋爵奔忙,有的为前途命运担忧,有的冷眼旁观等待时机。但司马昭之死却无法改变大自然固有的规律,日月照样东出西落,星辰仍旧昼隐夜现,柔和的秋风逐渐变成了凛冽的寒风,冰冷的霜雪按时取代了温润的雨露。魏都洛阳又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寒冬季节。

尽管今冬的洛阳与去冬的洛阳并无什么不同之处,但今冬的晋王府与去冬的晋王府却大不相同。虽然司马昭已被追谥为文王,并按照王礼安葬于崇阳陵,与他的父亲司马懿、哥哥司马师在阴间相聚了;虽然司马炎在何曾等人的拥立之下,已于司马昭的灵前继承了晋王之位,成为晋王府的新主人;然而,司马昭的阴魂似乎仍盘踞在晋王府内不肯轻易离去,王元姬、司马攸等人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难以自拔,故而整座晋王府也就笼罩着浓重的悲凉气氛。

已经登上了晋王之位、接管了魏国军政大权的司马炎,虽然心中没有母亲王元姬那样悲痛,也不像弟弟司马攸那样哀伤,反而产生出一种暗自庆幸之感。可是。由于他仍处于守丧期间,热孝在身,碍于礼仪,还不便抛头露面,公开地进行各种政治活动。所以,近几个月来,他一直蛰居在父亲生前使用过多年的书房内,批阅着文武百官、各州郡长官与各路兵马将领的表章,并通过何曾等人与外界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掌控着魏国的军政大权。

尽管司马炎是新登王位,初执朝政,但因其在此之前已当了近一年的世子和太子,协助司马昭处理过许多军国大事,积累了一些经验;再加上何曾等一帮朝廷重臣尽心尽力的辅佐,为其出谋划策,奔走效命;因此司马炎便顺利地接过了父亲的权杖,牢牢地控制着魏国的政权。

司马炎不仅继承了父亲的王位与权力,而且也继承了父亲的政治野心与思想。不知是他想尽快地完成父亲的遗志,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还是他年轻气盛,对名分看得更为重要。因此,他刚刚把晋王的宝座暖热,就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登上皇帝的御座,做一个名正言顺的魏国主宰。

想归想,急归急。司马炎要想取曹奂而代之,首先要征得母亲王元姬的同意与支持。否则,他就将事倍而功半,不仅无法达到其目的,而且还会留下隐患,甚至会危及自己的王位。

经过几日的反复思考,司马炎决定利用晚上给王元姬请安的机会,先向母亲透个口风,试探一下她对此事的态度,而后再酌情采取相应的措施。

自从司马炎懂事以来,每天早晚两次给母亲王元姬请安已经成为定制,变成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不过,以前的那种请安是家事,使用的是家礼,显得比较随便而又充满浓浓的母子间的温情。但自司马昭死后,儿子变成了晋王,母亲成为了太后,这请安也在不知不觉中由家事演变为国事,由家礼演变成国礼,显得比较庄重而又带有比较浓重的官场意味。

司马炎按时来到王元姬的居处,先是郑重其事地向正在闭目养神的母亲行了叩拜大礼,然后毕恭毕敬地说:“儿臣给太后请安!请太后为国珍重!”

脸色略显苍白而又布满忧戚之容的王元姬,睁开双眼瞧了下司马炎。低缓地吩咐侍女:“为晋王设座。”

“是。太后。”侍女将一个蒙着白布的锦垫摆在司马炎身边,“请晋王入座。”

“谢太后赐座!”司马炎叩首谢恩毕,垂手低头地坐在锦垫上。

王元姬摆手退去侍女,待到堂内只剩下母子二人时,才恢复了母亲的身份,关切地说:“炎儿新继王位,总摄百揆,既要谨慎勤政,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不敢有丝毫懈怠;又要分清轻重缓急,不可事无巨细均亲躬自为,以免过度操劳。”

“母后之教诲,孩儿定铭记在心!”司马炎瞧了瞧王元姬的神色,谨小慎微地说,“父王归天之前,曾对孩儿进行言传身教,使孩儿受用无穷,遇事皆有可循之规与可依之法;加之何曾等几位老臣皆感戴父王之恩德,均能不遗余力辅佐孩儿,为孩儿献计献策,排忧解难。故孩儿处置起军国之事倒也得心应手,并未遇到疑惑难决之事。”

王元姬一怔,认真地打量着司马炎,若有所思地说:“如此说来,炎儿已完全能够继承父业矣。”

司马炎听出王元姬话里有话,试探着说:“父王智谋超群,高不可攀,孩儿望尘莫及。父王功盖寰宇,光被

百揆:泛指各种政务。四海,创立下不世之伟业,但却竟以人臣而终,实令孩儿痛心疾首,寝食不安。孩儿不孝,愧对父王,每思念此事,便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炎儿之孝心,为娘岂能不知。然而……”王元姬沉吟有顷,严肃地说,“自古以来,孝有小孝与大孝之分。小孝者严遵孝礼,生养死葬,拘于小节,唯唯诺诺,惟恐一事不周,有失孝道,此乃表面之孝、凡夫俗子之孝;大孝者深知老人之心,理解老人之意,并能继承其遗志,弘大其基业,光宗耀祖,青史留名,此乃真正之孝、有作为者之孝。炎儿身居王位,肩负治国安邦之大任,不必如凡夫俗子一般,囿于孝道,只求表面之小孝;而应励精图治,完成汝父王未竟之业。惟有如此,方为真正之大孝,方可告慰汝父王在天之灵。”

听了王元姬这番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话语,司马炎不由得暗喜,心中变得有底了。他跪爬了几步,像小时候那样紧挨在母亲的身边,眼含着热泪说:“父王生前曾多次对孩儿言:母后乃巾帼豪杰,目光高远,智谋非凡,不让须眉;让孩儿多多听从母后之教诲,早日成就我家千秋大业。以母后之见,孩儿何时能够告慰父王在天之灵?”

王元姬轻轻地抚摸着司马炎,低沉地说:“为娘乃一平常女子,本应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做一贤妻良母。但只因嫁与汝父王,便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政坛之争斗;又蒙汝父王之错爱,凡军国大事皆与为娘相商共议,使为娘欲罢不能,愈陷愈深。时至今日,为娘已经是舟在中流,无有退路,只能迎着波涛逆流而上,以报答汝父王知遇之恩……”

王元姬说到这里,禁不住眼圈发红,热泪盈眶,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停顿了片刻,稳定住情绪,才接着说:“近些天来,为娘心中悲痛,精神委顿,久居后宅,不问政事,对朝廷之事知之不多。炎儿执掌国政,对朝廷内外了如指掌。望炎儿能审时度势,见机行事,既不可错失良机,又莫要操之过急,更不能莽撞行事?画虎成犬。”

王元姬这么一说,司马炎心中更踏实了。他仰望着母亲,坦诚地说:“父王生前曾多次言于孩儿:‘若天命在吾家,吾愿做周文王。’我家经祖父、伯父与父王近二十载苦心经营,已是大权在握,天下归心,朝臣中十之八九也心甘情愿为我家效力。孩儿以为,父王归天之前,如欲成就大业,则易如探囊取物;只因父王甘做周文王,故将成就大业之事留于孩儿来做。孩儿虽然不才,但岂敢辜负父王之厚望,愧对祖父与伯父,做一不肖子孙!在此之前,孩儿因重孝在身,不宜成就其事,以免让国人讥笑孩儿不孝,有损我家之声望;如今,父王归天已满百日,孩儿也已除服,此事便不宜再久拖不行,以防生出枝节,使祖父、伯父与父王二十载之心血付之东流!故孩儿拟于年内成就大业,不知母后以为稳妥否?”

“汝父王果然谋深而虑远,立炎儿为嗣。如今看来,汝父王在九泉之下亦可安然无忧矣!”王元姬赞赏地瞅着跪伏在膝前的司马炎,深沉地说,“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我家兴衰荣辱,炎儿须谨慎从事,干必成,行必果,千万不可半途而废或留下后患。”

“孩儿定谨遵母后之命!”司马炎思忖了一下,面呈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说,“孩儿反复思虑,以为满朝文武中虽不乏怀有异心者,但尚无有敢公开出面阻挠孩儿成就大业者。只是……只是叔祖在家中乃一族之长,在朝中资深望重。若不是叔祖固执己见,父王也不会以人臣而终。此时,假如叔祖再出面反对孩儿成就大业,孩儿该如何是好?”

“这……”王元姬紧锁起双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稳重地说,“叔公倔强、固执,且又有些迂腐,历来就与汝祖父、伯父、父亲不相融洽,离心离德。此事若是让他得知,必然要加以干涉……故汝祖父、伯父与父亲生前皆对他敬而远之,凡重大之事,均避开他之耳目,自行其是。炎儿亦可照此法行事,事先对他严守秘密,待事成之后,他也就无可奈何矣。”

司马炎疑虑顿释,感慨地说:“母后之教诲如醍醐灌顶,使孩儿茅塞顿开。有母后为孩儿指点迷津,孩儿定能成就我家之大业,让祖父、伯父与父王含笑九泉!”

无独有偶,为以晋代魏之事而焦虑者并非仅有司马炎一人。就在司马炎与王元姬密谋此事之时,何曾也把石苞、陈骞、王沈、贾充、裴秀请到自己府中,共同商议拥立司马炎为帝之事。

由于何曾等人在拥立司马炎继晋王之位时有功,所以他们也得到了司马炎相应的封赏:何曾被升为晋丞相,石苞被升为骠骑将军,陈骞被升为车骑将军,王沈被升为御史大夫,贾充被升为卫将军,裴秀被升司马炎的这一招果然高明,一下子把这几个握有军政大权的朝廷重臣全拖上了他的战船,心甘情愿地为他划桨撑船,为他进一步取代曹奂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何曾这些在拥立司马炎之事上得到了好处、尝到了甜头的朝廷重臣,也不愿适可而止、就此罢休,欲趁机再大捞一把。然而,司马炎无论权势再大,也还只是个“王”而不是个“帝”,无法再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大加封赏。所以,他们要想再往上升迁,就必须把司马炎抬上皇帝的宝座。惟有如此,他们才能够“水涨船高”。

尤其是何曾,对以晋代魏之事表现得更为热心与迫切。尽管他在这批拥立司马炎的朝臣中捞到的好处最多,成为仅次于司马炎的重要人物,握有代司马炎总理朝政的实权,可以向文武百官发号施令。可是,在名分上他毕竟还只是晋王府的丞相,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的丞相。他要想变成名副其实的丞相,就必须把曹奂从皇帝的宝座上赶下去,让司马炎取而代之……正是出于这种原因和欲望,使何曾显得比当事人司马炎还要焦急。在司马昭刚刚入土、司马炎重孝未除之时,他就不止一次地向司马炎提出了以晋代魏之事,并主动请求去充当司马炎的马前卒。只是由于司马炎怕落个不孝的名声,被国人讥笑,才没有应允他的请求。如今,司马炎的重孝刚刚除去,他就急不可待地采取实际行动了。

其实,王沈等人都是阅历丰富、久经风雨的政坛老手,对何曾请他们来的目的已揣摸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照不宣罢了。

何曾虽也明知在座的人皆与他彼此彼此,都恨不得马上把司马炎推上皇帝的宝座。但由于此事过于重大,弄不好就会落下个“篡逆”的恶名,让国人非议、讥笑。因此,他也不愿开门见山地说出今天的议题,以免传扬出去有损自己的声名。于是,他就言不由衷地说:“晋王即位以来,承文王之遗志,秉文王之遗风,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心系国人,励精图治,实乃国家之大幸、臣民之大幸!然而,因晋王重孝在身,不便公开大会百官,只好借曾之口谕示臣民。如今文王归天已逾百日,晋王重孝也已除去,曾以为晋王应该亲自执掌朝何曾这番遮遮掩掩的话语,岂能瞒得过这些朝廷重臣,他们相互对视着,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而那个曾经向司马昭告过密、酿成曹髦被杀惨案的王沈,则狡黠地笑了笑,旁敲侧击地说:“晋王除服后亲执朝政乃势所必然,何须共议。不知丞相之意是……请明示。”

何曾被王沈将了一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还是犹犹豫豫地说:“晋王除服亲政后,应享有何种礼遇?此事关乎国礼朝仪,非同小可,曾不敢擅作主张,故将诸位请来共议。”

何曾的话音刚落,那个曾以卖铁为生、因投靠了司马氏才得以青云直上的石苞,便忍不住了,理直气壮地说:“文王生前就享有天子之礼遇,晋王当然亦应如此。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何须共议?”

石苞尚且如此,那个曾指挥人杀死了曹髦、死心塌地跟定了司马氏的贾充,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孤注一掷地说:“文王之功德、业绩远胜于曹操,晋王之德才、智谋亦远胜于曹丕。曹丕可以凭借曹操之功绩而取代刘汉,晋王为何不可凭借文王之功绩而取代曹魏?以充观之,曹魏气数已尽,摇摇欲坠;以晋代魏乃大势所趋,天命所在。我等何不顺天应时,两步并作一步走,拥立晋王为帝!”

贾充说出了何曾等人想说而又不便贸然说出的心里话,他们互相瞧了瞧,纷纷点头。

话题既然已经被贾充点明说破,何曾也就完全没有必要再装模作样了。他会心地朝贾充微微一笑,一本正经地说:“卫将军果真是快人快语,一言中的。晋兴魏衰乃天意所向,众望所归,如滔滔江河滚滚东去,不可阻遏。我等身为公卿,如果上违天意,下逆民心,必遭致天怒人怨,神人共惩,难得善终。故而,曾以为,我等只有遵天意,顺民心,共拥晋王早登大宝,重振华夏,统一天下,方可著之竹帛,青史留名,不枉到尘世走了一遭!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何丞相所言极是!”裴秀随声附和道,“文王生前曾对秀言:‘如天命在吾家,吾愿做周文王。’其用意不言自明。我等皆深受文王之恩德,理应遵照文王之遗愿,共助晋王成就千秋大业,方可报答文王知遇之恩。”

“尚书令言之有理!”王沈也不愿再装糊涂,以免落于他人之后,便提高了声调说,“人生在世,义字当先。大丈夫应以义为本,舍生而取义。文王生前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若不誓死以报,还何以为人?而报答文王最好之法,乃继承其遗志,协助晋王完成千秋大业,使文王能含笑九泉。”

王沈的话强烈地震撼着陈骞的心,这个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夙愿、手中已握有重兵的车骑将军,再也不能沉默了,站起身来激动地说:“犬马尚且知恩必报,何况我等公卿大将乎!文王生前对我等之恩德天高地厚,虽死难报;晋王即位伊始,复对我等重加封赏。此恩此德,如不报答,天理难容!骞虽不才,然手中尚有十余万大军,可供晋王驱使……”

“车骑将军说得好!”陈骞的话还没有说完,石苞便拍案而起,慷慨地说,“苞手中亦握有十余万大军,愿与车骑将军一道,以此二十万大军为本,共拥晋王为帝。若有胆敢阻挠者,让其死于刀兵之中!”

何曾见大家均已明确地表示了态度,心中踏实了,笑眯眯地说:“诸位深明大义,令曾深为敬佩。然而,此乃改朝换代之事,不仅关乎国家之安危兴衰,而且关乎我等之身家性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何方可既能以晋代魏,又能保持国家之稳定,并非易事。请诸位以此为题,共商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