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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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小舅舅何出此言?我就是把那几位兄弟忘了,也忘不了小舅舅。只可惜……”司马炎突然想起了父亲对他的一贯态度和做法,不由得长叹一声,哀伤地说,“父王有些偏爱攸弟,早欲立其为世子……”

羊琇收敛起笑容,两眼紧盯着司马炎,郑重地问:“安世欲为晋王世子否?”

司马炎郑重地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何尝不想成为世子,只是怕惹恼父王,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谨慎度日。只有到了小舅舅这里,我才敢吐露心声。”

“安世不必心灰气馁。”羊琇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推心置腹地说,“以我观之,晋王绝非感情用事之人,而是胸怀吞纳四海、囊括天下之雄心壮志,欲成就司马氏之千秋大业。晋王虽曾三番五次表露要立大猷为嗣,那不过是出于对兄长之敬重,随便说说而已。但真正事到临头,晋王定会以基业为重,反复权衡利弊得失。而绝不会轻率行事。”

听了羊琇的这番分析,司马炎沉重的心情略有缓解,将信将疑地说:“如此说来,父王对立嗣之事尚未作出最后决断,我也尚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地步……”

羊琇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分析道:“大猷虽然多才多艺,并因此博得许多赞扬。然而,治理国家并非吟诗作赋、弹琴绘画,而是需要谋略权术,需要胆识气魄,需要审时度势。晋王自年轻时就涉足宦海,经历过无数次风波坎坷,参与过无数次明争暗斗,深知创业之难,精通为官之道,谙熟治国之术,更明白如何才能保住并弘大这份基业。大猷得益于多才多艺与诗赋文章,也极可能要毁于多才多艺与诗赋文章。曹子建前车之鉴,令人深思……”

羊琇的话像是一阵风,吹燃起司马炎已经快要熄灭的希望之火。他眼巴巴地瞅着羊琇,恳求地说:“小舅舅要鼎力助我!”

“我如不欲助汝,何必要费此口舌。”羊琇淡淡一笑,站起身来,从书箱中取出一沓写满蝇头小字的纸,交给了司马炎,深思熟虑地说,“我思虑此事已久,只因时机未到,故不曾向汝谈及。近来我观晋王气色大不如前,精力明显衰退,处置军国大事常呈力不从心之状。晋王乃大智大明之人,定要于近期内决定嗣位归属,以保其所创之基业后继有人。故而.我将近年来观察晋王为政之损益与国内外局势之变化,以及应对之策,写将出来,供汝在回答晋王顾问之时而用。汝可先把其默而识之,牢记于心,然后再把其付之一炬,焚而弃之。”

司马炎双手接过那沓纸,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才知道上面写的全是如何才可保持巴蜀稳定,如何才能吞并吴国、统一天下,如何选贤任能、笼络人才,如何才可提高军队作战能力,如何才能富国富民增强国力……近些年来,司马炎为了改变父亲对他的印象,在司马昭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惟命是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对许多军国大事没有去多想深思,因而羊琇写的这些有关军国大计的问题,他大部分都未曾认真地考虑过,更不用说应对之策略了。要是父亲真的对他来个突然袭击,向他提出这类问题,他还真的无法应答。多亏羊琇深谋远虑,事先为他准备好了这一切,使他不致在关键时刻手足无措,慌乱之中胡说一气,白白地丢掉了日夜思念的世子之位……

司马炎手捧着羊琇为他准备好的应对之策,心中异常感动,眼含着泪花说:“此乃小舅舅对我之一片真情实意啊!若是我能如愿以偿,被立为世子,定要重谢小舅舅!”

“我与汝之间,何必言谢。”羊瓘粲然一笑,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若日后汝富贵见用,位居九五之尊,让我任中领军、中护军各十年,逢年过节再赐我一坛御酒,则我此生足矣,断不敢另有他求。”

司马炎也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若我果如小舅舅所言,定如约封赐小舅舅,绝不食言!”

“还有。”羊琇突然又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晋王乃谨慎之人,对立嗣之事不会自作主张,定要与几位心腹之人相商。汝近日之内,要借讨教为名,前去拜访何曾、山涛、裴秀等人。以争得此数人之拥戴。”

“小舅舅思虑周全,我明日便遵命行事。”司马炎用感激的目光瞅着羊琇,无限感慨地说,“莫非天命在我,故而让我与小舅舅幼年相识,结下莫逆之交!”

羊琇款款一笑,再次捧起酒坛,司马炎伸手取过一只梨,开心地说:“大恩不言谢,一切尽在不言中。喝酒,喝酒。”

事情果然不出羊琇所料,司马昭经过了一个时期的思考,仍旧不能在司马炎与司马攸之间作出最后的选择。为此,他决定找几位心腹之人谈一谈,以决定谁为世子更合适。

这一日,司马昭把司徒何曾、相国左长史山涛、尚书仆射裴秀和贾充请到他的书房,共议立嗣之事。

司马昭精心挑选出此四人作为咨询对象,其用心是良苦的。何曾年近七旬,位列三公,当年曾经是司马懿的主要智囊,预谋并参与过司马懿诛杀曹爽的政变,为司马家族的兴盛立过大功,可以算作是老一辈的代表;山涛虽然官职并不显赫,但他是司马昭之母的表侄孙.且与司马师私交甚厚,被司马师誉为“吕望”,可称得上是亲戚故旧的代表;裴秀尽管与司马昭非亲非故,但其熟读经书典籍,对军国大事颇有见地,所上之策皆合司马昭之意,多被采纳,深受司马昭的赏识.被视为少壮派的代表;至于贾充,则是司马昭心腹的代表人物,再加之其家已与司马氏联姻,是司马攸未来的岳丈,具有一种特殊的身份。本来,司马昭还想请羊祜和杜预参加,但因他二人已明确表示不愿参与立嗣之事,故而只好作罢。

尽管司马昭是个玩弄权术的老手和高手,而且屡屡得逞。可是,今日并非玩弄权术的时候,所以他也就一反常态。没有先设置一个圈套引诱何曾等人往里钻,而是开宗明义地说:“今日我将诸位请来,是有件要事欲向诸位讨教。请诸位能以军国大业为重,坦诚相见,畅所欲言,不必有所忌讳。”

近些日子,司马炎已遵照羊琇的嘱咐,以请教为政之道作借口,先后拜访过何曾、山涛和裴秀,态度谦恭,言词恳诚,而且还不失时机地向他们展示过自己的奇异之处。如今.听司马昭这么一说,他们马上便与司马炎的拜访联系在了一起,意识到司马昭请他们来此,大概与立嗣之事有关。因此,他们一边在等待着司马昭的下文,一边在思考着该如何回答司马昭。只有贾充一人至今还蒙在鼓里,不知司马昭的真正用意。

司马昭瞟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何曾、山涛、裴秀和贾充,淡淡一笑。贾充闻听此言,不由得暗自吃惊,连忙低下头去,猜测着司马昭的真正意图,思索着应答之词。何曾、山涛和裴秀仍旧沉默不语。司马昭知道此事过于重大,需要给他们留有充分考虑的余地,因此只是冷静地等待着,并不急于要他们回答。书房内一片寂静,五个当事人好似五尊塑像,静静地端坐着,谁也不说话。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司马昭估计他们已考虑得差不多了,才把目光转向了何曾,轻声地说:“何司徒乃先考之故交,德高望重,我一直将司徒视为长辈。以司徒之见,司马炎与司马攸何人可立为世子?”

何曾见司马昭直接点到了他,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只好推诿地说:“立世子乃晋王之家事,晋王应与族人相商,以决定嗣位之归属。”

司马昭赶紧解释道:“立世子虽是我之家事,但更是国事,关乎国家之安危存亡。家事为小,国事为大,故而我才与诸位相商。司徒当年曾多次为先考排忧解难,今日何不再为我指点迷津,以保国家长治久安,完成统一之大业。”

司马昭的话说到了这种程度,何曾便再也不好推脱了,就试探着说:“俗语云:知子莫如父。以晋王之见,新昌侯与安昌侯何人立为世子方可保国家长治久安,进而使四海归一?”

司马昭乃识途之老马,已从何曾的话中听出了其弦外之音,知其已经心有所向,于是就故意从反面相激道:“我家能有今日之基业,乃由先考开创,兄长弘扬,我不过是承奉父兄之业耳。故而,我欲将此基业归还于兄长,司徒以为如何?”

司马昭的话果然起了作用,何曾微皱了一下眉头,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老朽以为,晋王家之基业,乃晋王父子兄弟所共创,父发其端,兄继其后,晋王成此宏业。此基业并非一人之基业,晋王应以此基业为重,以定嗣位,而不应以手足之情为先,置千秋大业于不顾。”

司马昭见僵局已被打破,就趁热打铁地说:“我家能成就今日之基业,司马昭这一“激”一“捧”果真收到了奇效,迫使何曾只得打开心扉,诚心实意地说:“老朽以为,新昌侯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且又精通治国治军之术,晋王若立其为世子,不仅可保基业千秋永固,而且还能够弘扬光大之。请晋王明鉴!”

“司徒真乃忠义之士,方才所言,可谓一字千金,我定会牢记心间,仔细思之!”司马昭赞扬罢何曾,又把目光移向山涛,谦逊地说,“巨源乃先妣之中表亲,虽小我一辈,但却长我数岁,兄长在世之时,曾称汝为‘吕望,。故而,我对汝素怀敬佩之情。今我有疑难之事,汝这位‘吕望’不会袖手旁观吧?”

司马昭已把话说到了这种份上,山涛就无法再保持沉默了;再加上何曾已经打了头阵,说出了他要说而未说的话,他就更没有必要再藏头缩尾了。于是,他便顺水推舟地说:“何司徒方才所言甚是有理!晋王重手足之情,欲把此基业归还于兄长。此举虽可成全晋王之美德,甚而可传为佳话。然而,以小侄度之,此举于基业有些不利。立嫡以长,此乃古训,历朝历代圣君明主皆遵此古训而行;废长立幼,违礼不祥,由此而生发出之祸患屡见不鲜。晋王熟读经书,精通典籍,对此定了然于胸,何用小侄再多言。小侄以为,晋王应以史为鉴,以千秋大业为本,遵照古训而行,切莫因小而失大,有误基业之安固。”

何曾和山涛已把话说明,将问题摆开,裴秀原先的担心和顾虑也就消除了,趁风使船地说:“卑职以为,新昌侯长发委地。巨手过膝,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晋王何不顺应天意,以固千秋之业?”

何曾、山涛和裴秀均相继或明或暗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逼得贾充有些坐不住了。在此四人之中,只有贾充的身份最为特殊,心情也最为复杂。因为司马昭已经正式向贾家下聘,把贾充之女贾褒聘为司马攸之妻,只待吉日良辰迎娶过门。作为岳丈,贾充当然盼望司马攸能够被立为世子。这样,他就将变成王妃之父,变成皇亲国戚;他的身价将因此而倍增,官爵将因此而大升,全家将因此而飞黄腾达,家族也会因此而变得异常显赫……可是,他又担心温顺文雅的司马攸不是强硬的司马炎的对手,会在这场王嗣之争中一败涂地,变成第二个曹植;到那时,不仅保不住司马攸的王公之位,反而会成为司马炎的阶下囚;他也将因此而受到株连,不仅无法升官晋爵,反而会失去好不容易才捞到手的一切……尤其令贾充深感不安的是:他今天突然发现,司马昭对立嗣的态度已经有了重大的变化,不像过去三番五次申明的那样,“百年之后,大业应归于攸”,而是态度变得十分暧昧,在司马炎与司马攸之间摇摆不定……凡此种种,使贾充产生出一种预感:司马攸被立为世子的希望已经不大,他与其冒着极大的风险去为司马攸争那个嗣位,还不如给司马炎送个顺水人情;只要司马炎能继承王位,登上帝位,照样少不了司马攸的王公之位,他也会因拥立之功而升官晋爵,这岂不是殊途而同归。异曲而同工……

贾充正反复思虑着,司马昭已把目光转移到了贾充的身上,含笑问道:“公闾意下如何?”

虽然何曾、山涛和裴秀与贾充一样,同为司马家族立过不小的功劳,又同为司马昭的心腹之人,但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贾充那么直露、显眼,声名也没有贾充那么狼藉,因而也都产生出五十步笑百步的想法,从内心里都有些瞧不起贾充。如今,他们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贾充的身上,要看看这位司马攸未来的岳丈此番会如何表演。

贾充在四双目光的注视之下,有些难为情地说:“晋王方才所言甚是。晋王立嗣.不仅是家事,更是国事;家事为小,国事为大。卑职以为,新昌侯宽厚仁慈,谋略不群,有人君之德,具治国之才,且又是嫡长子,理应立为世子。”

贾充的回答大大出乎何曾、山涛和裴秀的意料之外,他们都莫名其妙地瞧着贾充。只有司马昭似乎已经理解了贾充的心思,心领神会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