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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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二月的伊洛盆地之中,春风送暖,万木复苏。已经返青的冬小麦,在吸收足了水分和阳光之后,憋足了劲似的分蘖拔节,旬日之间竟猛然蹿出了一尺来高。绿得有些发黑的麦苗,覆盖着伊水和洛水两岸的万顷良田沃土,微风吹过,麦浪起伏,犹如一湖涟漪荡漾、波光潋滟的春水。道路两旁的那一排排垂柳,似乎也不甘心向周围茁壮的麦苗示弱,迅速地抽条生叶.数日之后,竟然也枝繁叶茂,婆娑多姿,好似一群群踏春的少女,在和煦的春风中翩翩起舞。洁白而轻盈的柳絮,像是起舞少女抖落下来的脂粉,带着春天的气息四处飘荡,逗诱着遍野复苏的万物。那一株株含苞欲放的杏树和缀满了花骨朵的桃树,仿佛一些久居深宅绣楼的大家闺秀,第一次来到这春光明媚的野外,被迷人的田原风光和浓烈的春意陶醉了,勾引起她们不尽的遐想和深藏心底的情怀,春心萌发,情窦初开,满脸绯红,羞羞答答。

伐蜀之战的阴霾和一波三折的战事,并没有能够阻挡住春天的脚步。春天以不可阻遏的自然巨力,依然按时按节地来到了伊洛盆地,笼罩了魏都洛阳。

在这大好春光里,司马昭挟持着魏帝曹奂,耀武扬威地从长安返回了洛阳。同自然界的季节交替一样,司马昭度过了他政治生涯中的又一个寒冷的冬天,迎来了欣欣向荣的春天。蜀国的覆灭,实现了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把他推到了魏国政权的制高点上。当年曾经横行天下、不可一世的魏武帝曹操没能做到的事,如今他做到了;割据了数十年之久的巴蜀大地,终于归人了魏国的版图;称帝四十余年的巴蜀之主,只好系颈而降。毫无疑问,这就为司马氏取代曹氏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此后,只要司马昭愿意,随时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曹奂赶出皇宫,由他取而代之。

尽管邓艾与钟会的结局是司马昭事先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但他经过反复权衡以后,觉得这种结局是得大于失,利大于弊,不仅对他取代曹氏没有什么损害,反而对今后司马氏政权的稳固大有好处。“功高震主”的历史教训太深刻了,他绝不能允许这种历史的悲剧在他儿孙辈的身上重演;他宁肯背着诛戮功臣的恶名,也要为司马氏政权消除隐患。所以,他便将错就错,把邓艾留在洛阳做人质的几个儿子全部杀掉,而将邓艾年迈的妻子与年幼的孙子发配到西域。因钟会无子,他就把钟会收养的侄子钟毅、钟峻和钟迪打入监牢。后又怕失信于钟毓,造成不良的影响,才将年少的钟峻和钟迪释放,而把年长的钟毅及其儿子一同杀了。

恩威并施是司马昭惯用的手段,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在诛杀了邓艾和钟会的儿孙后,他又对参与伐蜀的其他将领重加封赏:擢升卫瓘为镇西将军,胡烈为荆州刺史,羊琇为关内侯,就连牵弘、杨欣、王颀等陇右军将领也皆升官晋爵。这样,不仅可以掩盖他诛戮功臣的罪恶,而且可以笼络住大批将领,还能够借此把追随邓艾多年的陇右将士化整为零,分散开去,免得他们聚集在一起再生出事端。

把成都方面的事情安排停当后,司马昭又开始为取代曹魏做准备。尽管几个月前他已被魏帝曹奂封为晋公、相国并加九锡,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可他还没有称“王”,与帝位还隔着一个台阶。他要尽快地登上这一个台阶,然后再称帝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了。

如何才能冠冕堂皇地登上“王”位,这让司马昭花费了不少心思。不可否认,凭着他目前的权势,只要他主动地提出来要当“王”,魏帝曹奂是绝不敢反对的,定会立即下诏,拜他为“王”。但这多少有些“逼宫”的味道,传出去要成为笑柄,遭到后人的耻笑,甚至给子孙留下隐患。这种钻头不顾屁股的事,他是不会干的。他既要名正言顺地当“王”,又不能让人抓住什么把柄,更不能给子孙留下后患……

就在司马昭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寻求着当“王”之法时,家丁来报:“中护军贾充前来拜见相国。”

司马昭只觉得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急忙吩咐家丁:“速请贾充到此处相见!”

在满朝文武之中,论文论武,论德论才,高于贾充者大有人在。但若论对司马昭的忠实,能与贾充相比者却是不多。因此,每到关键时刻,司马昭都会指使贾充跳出来充当重要的角色。而贾充果然不负司马昭之重托,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效忠于司马昭。现在又到了该使用贾充这只忠实鹰犬的时候了……

司马昭正暗自思量着,贾充已走进了书房,正要行礼,司马昭连忙扶住了他,满脸瓘笑地说:“几月未见公闾,真是想煞我也!昨晚我还梦见了公闾。莫非上苍也知我与公间之情谊,故而先托梦于我?”

贾充有些受宠若惊,热泪盈眶地说:“充自离京后,日日思念相国,夜夜梦见相国,恨不能日夜侍奉在相国左右。故而,充在接到相国手谕后,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赶回京师;刚刚安顿好兵马,连家也未回,就来拜见相国!”

司马昭抚摸着贾充的手背,笑容可掬地说:“我今生能得公闾为知己,实乃幸事,深感欣慰!”

贾充更为感动,两滴热泪夺眶而出,哽噎着说:“充能得遇相国,真是三生有幸!充愿竭尽犬马之能,以报答相国知遇之恩!”

司马昭用袍袖为贾充擦去腮边的泪珠,微笑着说:“公闾不必如此。我与汝乃刎颈之交,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何必言谢!快坐,快坐!”

二人坐定以后,家丁献上香茗,正要退去,司马昭吩咐着家丁:“今日我要与公间叙旧,无论何人求见,就说我身体不适,一概不见!”

贾充死心塌地地去充当司马昭的鹰犬,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政治的需要。自从他按照司马昭的意图,率军杀掉了魏帝曹髦以后,他就被牢牢地捆在了司马昭的战车上,永远也休想摆脱,否则,就是死路一条!故而,他也就横下了一条心,竭尽全力地为司马昭效劳,以换取自己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因此,他才不顾同僚的耻笑和百姓的唾骂,仍旧毫不掩饰地去充当司马昭的鹰犬。令他深为欣慰的是:他的付出得到了相应的回报,这些年来,司马昭对他格外垂青,不断地给他升官晋爵,经常地委他以心腹之任。这就更坚定了他继续效忠司马昭的决心,只要司马昭需要他去干的事,他就不遗余力地去干,哪怕是遗臭万年,他也绝不畏惧退缩。

贾充虽然文不能治国,武不足以安邦,但他却精于趋炎附势,尤其善于投司马昭之所好。今日他见司马昭对他格外亲热,已预感到司马昭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干了。于是,他试探着说:“相国宵衣旰食,日理万机,还要在百忙之中与充叙旧,实令充惶然。相国如有驱使,尽管吩咐。充定遵相国钧谕而行,虽万死而不辞!”

“能与老友促膝叙旧,乃人生一大快事。尤其是与久别重逢之老友叙旧,更是如此。故而夫子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司马昭微笑着说,“与老友叙旧乃最好之休息,许多忧愁、烦恼与疲倦均会随之消淡。今日我与公闾只谈友情,不言政事,如何?”

贾充连忙赔着笑脸说:“相国肯与充叙旧,充深感荣幸之至,岂敢不从命!”

“如此甚好!”司马昭哈哈一笑。“今日此书房中只有一对久别重逢之老友,没有相国与中护军!我等言无顾忌,直抒胸臆,一吐为快!”

司马昭先与贾充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地闲扯了好大一阵子,才变换了口气说:“公间,我闻听汝有一爱女名褒,又名荃,今已及笄,贤淑端庄,才貌双全,知书达理。此事属实否?”

贾充闻听此言,不由一怔。他深知:司马昭也是个好色之人,府中虽已姬妾成群、美女如云。但他仍不满足,还要想方设法把年轻貌美的女子弄进府中玩弄。莫非司马昭听说他的女儿才貌俱佳,欲把她纳为姬妾?想到此,贾充心中不禁沉甸甸的,遮遮掩掩地说:“充是有一小女,名褒,又名荃,才貌均平平常常,并无出众之处。”

司马昭淡淡一笑,轻松地说:“公闾不必瞒我。我已打听清楚,并已思量多时,只是还未与夫人相商,不便贸然从事。”

贾充听司马昭这么一说,心里更慌了。说实在话,作为一个父亲,他的确不愿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给司马昭这么个老头子去玩弄。但是,司马昭是何许人?凭着其权势,就是皇帝的亲妹子,只要司马昭想要她,皇帝也得乖乖地把她送到司马昭的府里,何况是他贾充的女儿!再者,他既然已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给了司马昭.又何惜一女?他要是胆敢有违司马昭之意,别说女儿照样会成为司马昭的玩物,恐怕还要遭到灭门之祸,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进去!

老奸巨猾的司马昭已经看出了贾充的心事,忙解释道:“公闾莫要误解我意。我那犬子司马攸,今年已是十七岁,该与他成婚矣。为此,我暗中打听朝中大臣之女,并反复思量,觉得惟有公闾之长女最为中意。不知公闾肯将令爱嫁与我之犬子司马攸否?”

听了司马昭的这番解释,贾充不禁转忧为喜,甚至是大喜过望。司马昭的次子司马攸,与司马炎是一母同胞。他不仅有才有貌,而且性情温和。朝中不少王公大臣,一是欲与司马昭攀亲,二是出于对司马攸的赏识,都在挖空心思地想把女儿嫁与司马攸。贾充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只是觉得高攀不上,恐自讨没趣,所以才把此事搁置了起来。没想到司马昭今天竟然主动地提出此事,这岂不是喜从天降!

贾充正在暗自庆幸,司马昭又笑眯眯地问:“公闾意下如何,可愿与我成为亲家翁?”

贾充心中虽美不可言,但口里却言不由衷:“能与相国做亲家翁,充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怕充之门第与小女之才貌,配不上二公子……”

“怕是公闾觉得我那犬子配不上汝之令爱吧?”司马昭笑吟吟地说,“若果真如此,公闾尽可明言,千万不可因儿女之事而有伤我与汝之友情。”

“相国何出此言!”贾充喜笑颜开地说,“如此说来,充家与小女只好高攀也!”

司马昭欣喜地说:“婚姻乃终身大事,草率不得。待我与嫂嫂、夫人相商后,再到府上下聘。如何?”

“一切听凭相国安排!”贾充的喜庆之色溢于言表,“充与家人恭候佳音!”

“来人一”司马昭也显得异常高兴,高声地唤来家丁,吩咐道,“速备酒席,我要与亲家翁畅饮几杯,以庆贺两家喜结秦晋之好!”

“亲家翁?”贾充先是一愣,随后便开心笑了起来。

酒席很快就摆上了,司马昭与贾充相互把盏,频频碰杯。因为二人已成了亲家翁的缘故,所以酒席上的气氛特别亲热融洽。尤其是贾充,更是兴奋难抑,接连干了好几杯。而司马昭却是只碰杯不干杯,不过是点到为止。

不一会儿,贾充就有了几分酒意。司马昭瞧了瞧贾充通红的面孔,把杯中之酒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满嘴喷着酒气说:“武帝曾有诗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细细想来,此语甚有道理。人生在世.多被功名利禄所困惑,为那些身外之物而耗尽一生。可最终都免不了一死,赤身而来,赤身而去。公闾说是否这般道理?”

“相国何出此言?”贾充惊愕地打量着司马昭,带着浓重的酒意说,“那曹操是个地地道道之伪君子,惯以假象欺骗人。他虽口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似乎是淡泊名利,超凡脱俗。但这只是欺世盗名而已,最终还不是把刘家之江山社稷收入了曹氏之囊中,当王称帝,以魏代汉。相国万万不可为曹操之假象所迷惑!”

司马昭为贾充的杯中斟满酒,感叹地说:“武帝虽然无德,但却有功。是他统一了北方,保住了汉家之半壁江山。因而,以魏代汉也是情理中事。”

“曹操虽有些战功,统一了北方,但他至死也把孙刘两家无可奈何,使其割据江南与巴蜀,称王称帝,虎视中原。”贾充一仰脖又把杯中之酒喝光,酒气熏人地说,“曹操独揽军政大权数十年,也只是三分天下仅有其一而已;相国执秉朝政仅有数年,就一举灭掉了蜀国,使三分天下有其二。相国之功劳与曹操之功劳有天瓘之别,不可同日而语;曹操与相国相比,曹操是鸦雀,相国是鹰鹏;曹操是星辰,相国是日月!”

司马昭苦笑着说:“我立志要灭掉蜀、吴二国,一是为了实现先父之遗志,二是为了完成兄长之遗愿。待天下一统、四海归一之后,我便辞官隐退,或与老友饮酒叙旧,或逗弄孙儿于膝前,或垂钓于溪畔,或对弈于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