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启范
张超下班后，推掉了应酬，急匆匆地往家赶。儿子小兵正在上初三，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这可是关键时期。今天是发期中考试成绩单的时候，他想尽快知道儿子的成绩。
回到家里，妻子刘芳正在做饭，张超坐在沙发上，一边拿着遥控器心不在焉地换台，一边等小兵回来。这时，响起了一阵开门声，儿子推门进来，张超急不可待地站起来，问道：“考得怎么样？”小兵低着头，从书包里掏出一沓考卷，怯生生地递过来。张超翻看着考卷，越往后翻成绩越差，不由得火冒三丈，哗哗几把就把卷子撕了，扔在地上，怒骂道：“笨蛋！蠢货！我花钱请家教教你，你还给我考这样的成绩，我还不如把钱扔进水里呢！扔水里还能听响声呢！”刘芳从厨房里出来，拽拽丈夫的后衣襟：“说不定这次考题难！干吗发这么大的火？”张超把眼一瞪：“你就知道袒护他，这样的成绩怎么能考上重点高中，考不上重点高中就考不上重点大学，现在就业这么难，难道你让他去扫大街？”小兵默默地拾起地上的破卷子，进了自己的卧室。
张超气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敲着茶几对刘芳说：“咱们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怎么生了这么一头蠢猪？”
张超是市财政局的副科长，妻子是名医生，小兵今年十四岁，是个十分帅气的小男子汉。按说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小兵的学习成绩却是张超的心病。平时他在局里也是个活跃人物，不过每当同事们谈论孩子学习成绩的时候，他就蔫了，觉得儿子很不给他长面子。为了把儿子的成绩搞上去，他请了全市最好的老师来做家教，没想到小兵的成绩还是原地踏步，他能不着急吗？
刘芳把饭菜端上餐桌，悄声对张超说道：“孩子大了，正是自尊心特别强的年龄，以后不准再一口一个蠢猪地骂他了！也许他学习方法有问题，要好好跟他谈！叫孩子来吃饭！”张超嘟囔道：“自尊心强！考个好成绩自尊自然就有了！”他推开儿子的门，没好气地叫道：“吃饭！”小兵乖乖地坐在饭桌旁，低头扒饭，餐厅里的空气十分凝重，一家人谁都不说话。
吃完饭，张超坐在沙发上发呆，刘芳在厨房里洗碗。小兵嗫嚅着说：“爸爸，老师让家长在试卷上签名，还要写上意见。”说着，递过用透明胶粘好的卷子，张超怒吼道：“我的名字签在你的卷子上，我嫌丢人！签什么意见？老师看见你这五花大绑的卷子，就知道我的意见了！”刘芳从厨房里跑出来，狠狠地瞪了张超一眼，揽着儿子的腰说：“妈妈给你签！”娘儿俩进了房间。
刘芳签完名出来，警告道：“你有完没完？今天再发火，别怪我在孩子面前不给你面子！”说完又进了厨房。
张超正生闷气呢，没想到儿子的房间里传出口哨声，曲调欢快。张超不由得火冒三丈，站起身来，猛地踹开儿子的房门。张超呆了，儿子嘴里吹的是欢快的歌曲，可脸上却泪流满面。张超心一软，轻轻地合上了房门，失魂落魄地走出儿子的房间，眼泪忍不住溢出眼眶，心里念叨道：“儿子，别怪爸爸心狠，你现在正是为一生打基础的时候，基础打不好，将来只能做人下人。”
正当张超为儿子的成绩烦恼的时候，却传来另外一个好消息。市委发出通知，要在全市范围内招考五名副县级干部，副科级干部任职满三年、正科级干部任职满一年就可报考，张超任副科长正好满三年，心里禁不住暗暗叫好！在机关里都是要熬年资的，这次可是个机会，他可以通过招考，跨过正科级直接坐到副县级的座位上，不免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报名结束后，局长给参加考试的同志放假，回家复习备考。张超回到家里，信誓旦旦地对小兵说：“小子！你看你老爸是怎么玩命学习的，我要给你考个副县长看看！”张超拿出当年高考冲刺的劲头，通宵达旦地又写又背。考试前几天，刘芳难为情地对张超说：“医院有一个到北京进修的名额，学习半年，院长推荐让我去！可现在正赶上你考试……”张超大度地说：“你放心去吧！凭咱这本事，还能考不上？不出一个月，你就成县长夫人了。”见丈夫心情不错，刘芳又嘱咐小兵：“儿子，你爸爸考试期间，你就在学校食堂吃饭吧！尽量别麻烦他！”小兵懂事地点点头。
刘芳走后，小兵并没有在学校食堂吃饭，而是放学后就赶回家里。张超不分昼夜，累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就学习，他正睡觉呢，小兵蹑手蹑脚地在厨房做了个西红柿炒鸡蛋，下了一锅面条，轻轻地叫醒了爸爸。张超心里暖烘烘的，别看这孩子平时像个闷葫芦，可是心里有数，很懂得疼人。刘芳不在家，父子间相互关心，相互依赖，前段时间产生的不愉快，也就很快冰释了。
考试的时间很快到来，张超进了考场，感觉考题难度不大，做得很顺手，心里忍不住沾沾自喜。笔试过后，同事们问他考得怎么样，他满不在乎地说：“嗨，我根本没复习，那段时间光喝酒了！”但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准备下一关的面试。一个星期后，笔试成绩在政务公开栏张榜公布，引得人头攒动。张超挤进去，招考启事规定，按照一比三的比例进入面试，可是张超在前十二名中没有找到自己的准考证号，他使劲揉揉眼睛，前面还是没有自己，他顺着往下找，竟然发现自己排在第七十五名，他的心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骤然丢进冷水里。张超被挤出了人群，只觉得头晕眼花，自己怎么走回办公室的也不知道。
张超不甘心自己一个名牌大学生，会考得这么惨，等他缓过劲来就找到平日里消息最灵通的科长：“科长，您说这里面是不是有猫腻，领导们早就内定了，让咱们陪考？”
科长拿出一张纸，得意地说：“大家私下里搞了一张市领导们的关系图，他们子女、亲属的准考证号都在这张纸上呢！”科长对照着查找了一会儿，幽幽地说：“看来这次招考还是比较公正的，几个主要领导的关系并没有进入面试！这次考题不难，分数拉开的差距不大，就看你掌握的知识全面不全面，精不精！这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张超仅存的一丝侥幸顿时荡然无存，不得不承认自己确确实实是失败了。
他垂头丧气地刚进家门，手机响了，是刘芳打过来的。张超一听到妻子的声音，藏在内心的痛苦喷涌出来，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哽咽起来：“完了！彻底完了！没想到我会考得这么惨！”刘芳像母亲哄孩子一样安慰他：“你还是我们家顶梁柱呢！你看你那点出息，还哭鼻子！好了，县长夫人我不做了，只要咱们全家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比什么都强！”这时候，小兵放学回来了，张超挂了电话，连忙擦了一把眼泪，扭头见小兵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一瓶红酒。小兵知道今天是爸爸公布考试成绩的日子，特意买了一瓶酒为爸爸祝贺，但一看到爸爸的脸色，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把酒放在茶几上，一头钻进自己房间里，给爸爸留出洗脸的机会。张超洗着脸，内心百感交集：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考砸了还想找个亲人哭诉一番，可对儿子总是实行高压政策，刻薄地骂他是笨蛋、蠢猪，孩子心里怎么受得了啊？唉！前些天，自己还牛皮哄哄地对儿子说要给他考个副县长看看，这下可好，第一关就给刷下来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教训儿子呢？
小兵从房间出来说：“爸！这段时间咱们老没正经吃饭，今天一块儿做顿饭吧！”张超答应一声，进了厨房，洗菜、切菜，炝锅、炒菜，忙得不亦乐乎，这一忙活，倒把那些烦恼事暂时放在了脑后。小兵给他打下手，不停地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极力地讨爸爸欢心。张超感觉到了儿子的良苦用心，心里一阵感动。
饭菜端上桌，小兵打开那瓶红酒，给爸爸斟满酒杯：“爸爸，您喝杯红酒吧！解解乏。以后少喝白酒，喝多了会伤身体的！”张超给儿子也倒满了一杯：“你成大人了！你也喝一杯吧！”小兵一怔，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试着啜了一口。几杯酒下肚，张超打开话匣子，给儿子讲他当年备战高考时的学习方法。小兵长叹一口气：“我心里老是想，下次一定要考好，不让您和妈妈失望，可越想考好，就越考不好！”张超站起来，爱怜地摸摸儿子的头：“儿子，爸爸以后不逼你了，不管你考成啥样，你都是我的好儿子！你吃吧，我困得坐不住了，想去睡一会儿！”小兵安顿爸爸睡下，仔细地看着爸爸略显苍老的脸庞，在记忆中，他好久不敢这样直视爸爸了，爸爸也好久没有像今天晚上这样推心置腹地与自己交谈过了，平时凶神恶煞的爸爸还是打心眼里爱自己的，小兵脸上浮起幸福的微笑。
第二天早晨，小兵吃完早饭去上学。张超一觉睡到八点多，匆忙起床，胡乱地擦了几把脸，就看到餐桌上摆着小兵为他准备的早餐，盘子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张笑脸：爸爸，努力过，就不要后悔；莫与人比，做最好的自己；我们能原谅别人，也要学会原谅自己。爸爸，告诉您一个秘密，当我苦恼的时候，吹吹口哨，就能让我渐渐从苦恼中释放出来，您不妨试试！
整日忙碌，张超已经好几年没唱过歌了，他搜肠刮肚地想起了一首老歌，可是吹得不成曲调。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自己真是未老先衰了，同时暗下决心，今天晚上他要虚心向儿子求教，陪着儿子一块儿吹，让欢快优美的口哨声，在家里、在心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