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旺:“我不相信有人胆子这样大。”
哑子连连点头,表示相信。
兴发说:“我见过狼夜里对着叫,眼睛像灯笼一样。驴头狼在河边坐着抓鱼,这事不会假。我们不是见过夜里萤火虫在水面飞的时候,鱼儿跳起来一口把它吞掉吗?驴头狼眼睛发光,必定有许多蚊虫围着在水面上飞,不愁没有鱼儿来呀!这就是驴头狼聪明狡猾的地方”。
栓子接着说:“陶叔还说了一件更让人害怕的事,他说,一个人起早去赶渡船,走在仙人渡的沙洲上,身后有人拍他的肩膀,他一回头,驴头狼一口咬住脖子,按倒在地上吸干了血,那个人顿时一命呜呼了。”
哑子急得跳下高架床哇哇直叫,折断一截树枝拿在手里当刀子,拍拍肩膀,使劲往后一捅。
天旺:“这事不管是真是假,晚上一个人不要随便行动,小心无大事。”
兴发接着问:“六叔家出事是什么时候?”
栓子、大旺对视着答不上来。大旺说:“我们忙了一夜,天都快要亮了,我们上棚架倒下就睡着了。六叔睡在猪圈上……”
“你们认为天要亮了,不会出事,是不是?”
“六叔说天快亮了,不会来了,我们才大胆地睡。”
哑子伸出手支着脑袋,作睡觉状,又站起来,睁大眼望着。
大旺反驳道:“你说的倒好,一个睡觉,一个人看着,眼睁不由你啊!”
兴发:“不说这些了,还有啥情况?”
“我们查看了爪子印,一步足有一尺五,像是站着走的,没有四只脚同时触地的印记。”
哑子哇哇惊叫了两声。
兴发道:“走,一起去看看爪子印。”栓子提着马灯大步走在前面,哑子一面做着手势,嘴里发出有节奏的语音,兴发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到了六叔房檐沟下,栓子很快找到了爪子印,招呼大家过来看。哑子用手量下两爪之间的距离,然后比了两个指头和一个八字,拍拍胸伸出两个食指。
兴发:“走,到六叔家坐下说,商量下一步的防范办法。”
六叔六婶为昨晚(应该说是今天清晨)一下子丢了三只小猪的事相互埋怨还在生气呢。六婶还在唠叨:“一辈子死瞌睡就是睡不醒,八头猪崽你迷信硬要扔一头,这下丢了三头,你高兴了,一辈子只会出个死力气。”
六叔丧着脸:“我说把猪窝转到厨屋,你反对,出了事都往我头上栽……”他看栓子们来了把话打住了。忙搬出椅子招呼大伙坐在外面,把烟袋递给兴发:“你六婶气得饭都不做了,中午到现在只嚼了两根生黄瓜。”
哑子进屋见到睡在床上生气的六婶,哇哇叫了两声,愁着脸拍拍肚皮指指嘴双手摊开。
六婶起床“啪”一巴掌打在哑子背上:“没吃饭该你饿。机灵鬼,见到你,六婶就没气了。”
她去到园子里摸几条黄瓜,拔几棵葱。六婶掌灶,哑子烧火,不一会儿,四个菜一大盆老黄酒,和一个死面馍端到桌上。
大家边喝边聊。栓子说:“昨晚喝酒的时候,六婶喊有人,我就犯嘀咕,母猪在生崽时我在高架上放暗哨,也看有人在猪棚后面走动,我以为是谁来看母猪生崽,没想到驴头狼站起来学人走路,出这事都怨我太大意。”
兴发接着说:“我们刚才在后檐沟看到的爪子印和步距的尺寸跟我们在暗堡观察到的情况是一致的,它是半夜就过来了,天蒙蒙亮乘你们熟睡的时候才下手,回去时爪子还抓着一头小猪。”
六叔呷了一口酒:“狗日的,老子叫你好吃难消化。”
天旺问:“那它为啥要站着走呢?”
哑子见大伙不作声,他做了一个拐子手,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的动作。
栓子、天旺不解地看着兴发。
兴发把碗里酒来了个底朝天:“根据情况判断,这头狼肯定是我在干塘洼碰上的那头驴头狼,哑子是说它站起来走有三种可能:一、它的左爪子为护小狼崽挡我扔去的扦担受伤不能触地;二、站起来有一人多高,便于观察周围情况,应对突发事件;三、转移人们对它的怀疑。一句话,不管它如何狡猾,我们基本上掌握了它的一些动向。”哑子把死面馍推给六叔、六婶让他们快吃,示意他们四人是吃饭来的。
六婶又端上一盆酒,给大家碗里添满:“你们以前说驴头狼这坏那坏我还不信,这回一气吃老子三头小猪,简直比土匪还狠。小时候只听我爹说:有一个驴头狼一连十几天不吃不喝跟着一个采药草的老人,开始老人很害怕,处处躲着,在家里关了三天三夜不出门,第四天当他迈出门坎,嘿!驴头狼还在园子边坐着,一身肉都快瘦干了。老人对驴头狼说,要做啥你就说。驴头狼把嘴张得大大的,老人走近一瞧,一根三寸多长的骨头横扎在咽喉里,脓稀稀的,腥臭难闻。老人捂住鼻子为它摘除了咽喉的骨头,从背篓里选了一些药草,教它嚼嚼含在嘴里最后吐掉。谁也没料到过了十多天,驴头狼竟给老人赶来一头大肥猪。现在想起来我爹是在讲故事哄我们小孩。”
栓子:“打死我也不信,它还会赶猪,还想到报恩?”
六叔说:“有这事,它用嘴咬住猪的耳朵,用尾巴打猪的屁股,猪敢不跟它乖乖地走?说到报恩么,猪也不是它喂大的,偷人家的猪讨好别人这不算报恩,他要真想报恩,去抓几头野猪和獐子,獐子有脐子麝香可值钱了,那才叫报恩 。”
哑子对兴发摇摇头。
兴发说:“是的,暗哨不搞了。”
六婶:“想个啥办法能把驴头狼捉住或是打死,除掉这个心头大恨。”
大家议论开了,有说挖陷阱的,有说下套子,有说借枪打。六婶说:“用只老母鸡拴在外面,翅膀下绑个秤钩,秤钩上拴上绳子,绳子盘好鸡卧在上面,只要它吞下活鸡,就是捉不住它,秤钩挂在它嗓子眼里它也活不了。”
天旺、栓子都说这个法子好,哑子用两只手比划一阵,急得哇哇叫。
兴发说:“他有个法子,想逮个活的。”
大伙随哑子来到猪圈旁,他比划的意思是说在猪圈里挖暗道通到屋里,上面盖上门板,门板上留个洞,夜晚把小猪放在里面,人也在里面,屋檐上有人放哨,见驴头狼来了用暗号和下面联系,并设法让小猪叫。当驴头狼伸下前爪子去抓小猪时,一把将驴头狼死死拉住……
兴发笑着问:“你们看懂了没有?”
栓子:“好是好,比六婶的用鸡钓狼要费事。”
六叔抽着烟,眉头紧锁,他说:“用鸡钓狼,万一狼挣脱了或是把绳子咬断会伤人的,那会闯出大祸,大家是为我看场,就是把我俩的命赔上,也难以相赔,使不得。哑子的办法我看行,把小猪藏在地窖里,上面盖上门板再压上石磙,等于把猪崽锁在箱子里,大伙可以放心地睡大觉。门板上留个洞——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
听了六叔一席话大伙很是振奋,一致赞成哑子的办法。说干就干,人多手快齐心协力,个把时辰一个三尺见方、二尺深的坑和从屋里进入坑的通道都挖好了。六叔也将盖板钉好,放在坑上严严实实,又搬来两扇石磨压在两头。哑子从灶膛里扒了一筐灶灰撒在猪圈和后檐沟里,以便更清楚地查看驴头狼的脚印。瞭望孔设在山尖墙的屋脊下,能把下面看得一清二楚,一根绳子作为上下值班人的无声联络工具,约好各种情况的联络信号,六婶把五头小猪放进坑内,一切就绪。
六叔说:“上面我和你六婶值班,我们年龄大些瞌睡少些。坑里谁值班你们四个安排,可以睡觉,只是把绳子拴在手脖上,有情况我发信号。”
兴发说:“今晚我上半夜,哑子下半夜,都放心睡吧。”
哑子哇哇叫着,手舞足蹈。
兴发:“哦!我明白了,哑子是说,逮住了驴头狼我们咋办?应该有个分工。六叔下来吧,这还是个大事,不然没有准备,到时候慌了手脚会出事的。”
经过半个时辰商量,统一了意见。在盖板上两边各打三个洞,一旦捉住狼的腿死死地往后拽,把腿给它折断。上面两人用杠子把狼的颈子压住,其他三人用绳子穿过盖板上的洞,捆住狼的颈子、后腿和腰。责任到人,岗位明确。
天旺拍拍哑子的头。
栓子向他伸出了大姆指。
六婶说:“我的哑侄子,老天保佑,不是实哑,耳朵听得见。要是会说话呀,真还是个人精!唉!你说聋婆子养个哑巴儿子,咋这样机灵呀!”
哑子高兴地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袋。
当天夜里平安无事。
第二天半夜里驴头狼一瘸一瘸地来了,离猪圈有三丈远。
它的眼睛射出细微的绿光,把房前屋后,猪圈周围都照到了,仰起头看了看天上星星,像是在听什么,这时小猪突然叫了一声,它似乎没有听到,随即钻进苞谷地,往南去了。
当时是六婶和栓子上下班,六婶发出第一个信号,栓子回了:明白。等了好久,栓子急了,连连拉绳子。
六婶下楼小声说:“走了,往南去了。”
她叫醒六叔、兴旺,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们。
栓子说:“当时我心里蹦蹦直跳。”
八只眼互相望着,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驴头狼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看猪圈就走了呢?发现了什么破绽?莫不是发现猪圈外堆的新土,怀疑我们设下的陷阱?六叔抽着烟:“天快亮了,今儿个是不会来了。”
兴发:“还是各就各位,千万不要松劲!”
六叔从瞭望孔看到一个人大步走了过来,立在猪圈边,六叔连发两个信号:目标接近。他看见驴头狼眼睛发出的绿光在猪圈内扫了三圈,最后把绿光射进洞里,伸长脖子上下左右看了个遍,回头钻进苞谷地向西去了。
天亮了,大家众说纷纭,都说不出驴头狼为啥没有下手。
哑子跳进猪圈,贴进洞口瞧了又瞧,心想:可能发现洞内有人。
六叔说:“回去好好睡觉,今晚早点来啊!”
连续三个昼夜驴头狼都没照面,六叔想把洞口用石磨压住了结算了。六婶说:“人家费这大的劲帮我们出这个主意,你这不是往人家头上浇凉水?有啥想法等兴发他们来了商量。”
正说着,哑子、兴发、栓子、天旺有说有笑高高兴兴地来了。六婶把六叔的想法,竹筒倒豆子——都抖了出来。
六叔说:“五六天了白天黑夜折腾,谁家没有事呀?”哑子哇哇叫着,相互指指。
兴发:“哑子说得好,我们是谁跟谁呀?你俩说呢?”
栓子说:“坚持下去不松劲。”
天旺:“我还想喝六婶的苞谷酒。”
“还有一罐子酒没打开呢,等逮住驴头狼,老婶叫你喝个浪打浪。”
当晚栓子、天旺上下班。兴发、哑子、六叔正在分析驴头狼为啥不上钩的原因,这时推门进来一人,叫道:“六姐、六哥,没想到我这个时候来吧!”
六婶:“呀!科子!想到了,想到了。喜鹊一早就在杏树上叫,我算到你这两天就要来。”
甘科把一包东西放在饭桌上:“六哥,你们肖家祠堂还空着吧!”
六叔:“空着,还是你们去年用过,至今门没开过。”
“好,还是按去年规矩办,另外……”
六叔:“我知道。”
六婶对大家说:“这是我娘家大兄弟,甘科,为他们李家山寨马帮打前站,你歇着,我去做饭。”
“我在盛康吃了,酒足饭饱。”
栓子小声喊:“有情况!有情况!”
六婶一口把灯吹灭,六叔操起杠子,哑子随手拿起一盘绳子。静静等着,严阵以待。
甘科一阵紧张过后,愣头愣脑坐在椅子上,黑夜里把四个人端详了又端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分纳闷。
大旺从架上下来:“狗儿的又往南去呢。”
六婶把灯点燃。甘科十分不解地问:“你们这是干啥?我还认为进错了门,遇上打劫的呢。”
六婶说:“兄弟,你不知道呀!刚生下一窝猪崽,驴头狼一口气吃掉三个,你说谁不心疼呀。”
甘科十分惊奇:“驴头狼?!这里有驴头狼?你们搞错了吧。”
兴发:“有!我们都见过。”
“是什么样子?”
兴发将驴头狼从头到尾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又说了一些闹山荒的情况。
甘科点点头:“哦,我知道了,你们是帮我姐看小猪的。”
哑子摇摇手,“阿、阿”叫着,拿起杠子双手按下,又拿绳子套个环踩在脚下使劲拽着。
甘科不解其意,很是迷茫。
六婶:“他是说用杠子压着驴头狼的头,用绳子给它捆住。”
甘科一阵哈哈大笑:染得满屋里人都笑了起来,他笑哑子幼稚,大家笑他狂气。
甘科从腰里抽出毛巾,擦了擦眼泪,盯住哑子:“兄弟,你要是从驴头狼身上拔下一根毛,我把头割下来给你当夜壶。”
哑子脸憋得通红,伸出小拇指要和甘科拉勾。
六叔站起来:“科子,你过来看看。”六叔在猪圈里搬开石磨,掀开盖板,指着上面的瞭望孔和下面藏人的暗道,如何分工,如何接应都一一地作了介绍。
甘科站隔板盖上,掏出电棒照进洞里,低下头往里瞧了瞧,一言不发回到屋里,拉着哑子手:“兄弟……”
六婶说:“他们都是我侄子 ,叫你小舅呢,哑子叫益民。”她站起来挨个作了介绍。
甘科:“各位贤侄,当舅的刚才说的酒话,大家不要放在心上。”他拱手作揖道:“我这里赔礼了,首先谢谢你们为保护我姐家财产付出的辛劳,我看你们捉驴头狼的设计……还行。驴头狼最爱吃小毛猪,你们说它来过几次,为什么没有下手呢?它很可能发现洞里有人,就是看不到人,也能闻到人的气味。它虽然长着驴头,毕竟还算犬类动物,鼻子灵得很。”
甘科说到这里,大伙议论开了。栓子说:“怪不得第二次来绿眼珠子往里一照调头就走了。”
兴发跟六叔小声说了两句。六叔说:“科子,他们说你很内行,对驴头狼很了解,说的都在点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给大伙说说。”
“很幸运啦!外甥们,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甘科干咳了两声,打开了话匣子:“你们动脑筋施巧计想活捉驴头狼,我希望你们成功,但是,就我数年和驴头狼斗争实践,不说捉活的,就是打伤一头也是难上加难。”他说:“我是神农架野人溪李家山寨李三爷家的伙计,二十二岁到李家今年满四十六。在李家三十多伙计中我算是二领班的。前年山寨看家老虎——镇山王被驴头狼咬死了……”
在坐的面面相觑,问道:“真有此事?”
“李三爷为此大病一场,有一天李三爷把我叫去。他说: ‘甘科啊!我这几天成夜地睡不着觉,驴头狼不消灭我这病算好不了,我给你买四条最好的火枪,人由你挑,只要能为我出这口气。所有花销我都满足你。’我们当伙计的,主人的话就是圣旨。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有摸过枪。咋办?我在民间请了四个‘百步穿杨’的顶尖猎手,带上他们自己的猎狗,分成两个队。我带六个人也分两班,保障后勤供应,物资筹办齐备,第三天就出发了。运气还算不错,头六个月打死打伤各一头。真的,三爷的病好了,还奖励了我们每人四十块大洋。这下大伙积极性更高了,下半年大雪封山前,两个队合并围剿一头个头特大的驴头狼,这家伙特别狡猾,也很聪明,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
大旺:“你说呀!科子舅,我们喜欢听。”
“这家伙先给我们玩捉迷藏,四条狗合群行动,发现目标时用不同的叫声报信,猎手上去了,狗摇尾巴,示意目标不见了。一会儿在另外的地方发现目标,去了又是扑空。折腾了个把月,没办法,只好下山休整。睡到半夜往往四条狗同时惊醒,嗯嗯唧唧叫一阵子,告诉主人有情况。刚一睡着情况又来了,没办法我叫猎手们都起来,合计合计是啥原因?
“猎手们说:‘猎犬同时惊叫又是驴头狼绿色眼光照到狗的身上了,这一照跟人见到手电光一样,什么都见不到了,狗最怕这一招,但是它不常用。’
“‘为啥?’,我问。
“猎手说:‘远距离探测耗费它的精神呀!’
“另一猎手说:‘你拿一块肉逗狗叫,隔一会逗一次。叫的越欢越好。’说完四个猎手提着枪,轻装奔向驴头藏身的地方。
“我按照猎手的交待,拿了一块野猪肉,狗一见汪汪地叫了起来。一会都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大概是半夜了,我又逗狗叫,驴头狼听到狗叫,可以放心睡觉了,就在这时四条枪响了。不一会四个猎手先后回来了,骂道:‘王八蛋,你玩疲劳战,老子偷袭你,不打死你也叫你吓个半死。’”
哑子“阿、阿”叫着,站起来,学驴头狼走路。
栓子:“科子舅,哑子问你,:‘驴头狼会站起来走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