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庄春秋(高平作家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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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宜轩出山(2)

这是所小院落,房子都是平房。堂屋三间有宽敞的前廊后厦,原来是由边宜轩和那个已经和边宜轩离婚的女人李拉弟一直住着。屋子从中间隔出一间会客室,东西两面的房间分别是边宜轩和李拉弟的寝室。院子的东、西各有一座两间开的房子。东面的房子从中间垒墙,里面一间作厨房,外面一间为餐厅;西面的房子是边宜轩的书房。院子里有两棵大树:一棵是垂柳,长得很奇特,树干很直,短而粗,树枝向下弯曲垂挂;另一棵是太行山上少见且珍贵的银杏树,非同一般的高大和挺拔,矗立在不算太宽敞的院子里,更显现出它的气概轩昂和不同凡响。眼下是季秋,树上摇动着的一片片叶子如同黄金,树下也铺着一片片黄金一样的叶子,使得院子里增添了不少浪漫的诗情画意。

现在,小院子里除了又落下的树叶,被王巴扒找人收拾得纤尘不染。

一进院子,王巴扒看树叶又落得满院子,就要取扫帚清扫,边宜轩拦住他。

王巴扒此时的话是真结巴:“边、边书记,前些时候,你,你原来的那、那个女人,那个叫李拉弟的,她、她一直占着院子不、不腾开。我,我说你要官复原职回、回来住,带人强制性地让、让她腾房,她才灰溜溜地滚、滚了他妈的蛋。这座小、小院落,我近些天一直在收拾,就等着你、你回来住。你们两口子看、看看怎么样,还、还收拾得够意思吧?”

边宜轩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吉丽摆了摆脑袋,也没有说什么。他们俩口扶东方老人进堂屋客厅坐好后,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王巴扒说着感谢的话。

听边宜轩两口子不住嘴地感谢和夸奬自己,王巴扒的心里非常受用,也不再打结巴,热热烈烈地说:“边书记,我还给你找了个小闺女给你干家里的一些杂生活。她能干得很,做做饭,收拾收拾家,没有一点问题。”

边宜轩感激不尽地说:“王主任,你对我往后的生活安排得真是周到细致,过后,我要请你到家里好好坐坐,像点样子地感谢感谢你。你以后如果有什么事情摆置不开,一定要向我打招呼,我会尽心尽意地帮助你。”

其实,边宜轩小瞧了王巴扒。别看王巴扒肚子里的文化水无有点墨,却心装丘壑。边宜轩怎么也不会想到,小闺女竟然会是王巴扒的亲侄女。王巴扒的侄女之所以能给边宜轩家当保姆,人家小闺女除了做一些不得不做的家务活之外,接受的主要的任务是充当密探。人家小闺女是王巴扒专意安在边宜轩身边给王巴扒通风报信的一条暗线。

正说话的工夫,小闺女进来了。小闺女十六七岁,说话不像她叔叔以前当造反派的副司令时跟人讲话故意装结巴,她说话确实有点结巴,能听得出来。

小闺女的貌相乍一看非常忠厚老实,很像沁水人的样。小闺女有一副矮小的身材,肤色黝黑;脸上长满疙疙瘩瘩的“青春美丽豆”;眼睛是一条小缝隙,跟个瞎子也差不到哪。可是,如果人家小闺女要乍一下子抬起眼皮,目光却炯炯有神。小闺女的穿着打扮十分不合时宜,特别是她那条翠蓝的筒裤下埋伏着的那双“偶尔露峥嵘”的乳白色高跟皮鞋和长长的披肩发十分刺人的眼睛,谁看见也不会舒服到哪。边宜轩的俩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小闺女,他想,她是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妮子嘛,涉世未深,样子木讷些很对头。木讷的人做事最可靠,最认真,最踏实。我面前的这个孩子准不会错到哪。边宜轩的自我感觉良好,很高兴。从此以后,边宜轩跟东方老人与吉丽俩人不管说什么话从不避讳小闺女。

边宜轩这个干了多半辈子革命的老革命,怎么说呢?对小闺女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了,对人家小闺女的判断很不到位,很不准确,大错特错喽。闲暇时,东方老人经常与边宜轩开玩笑的话这时候应验喽。边宜轩确实成了一位白当了几十年的大干部。其实,人家小闺女鬼精得很,边宜轩的一举一动,人家小闺女掌控得一清二楚。边宜轩的家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人家小闺女一字一句、准确无误地全都及时反馈给了王巴扒。

边宜轩赴任后,分管全县的农业工作。

那年月,沁水县各局(室)配置的头头,要么是一个派别的造反组织在造反胜利后,既得利益的干部;要么是同一派别的工矿、农村、各行各业,靠造反起家的职工或农民。另一派造反组织的干部即使有才干、有魄力,也只能靠边站,作为一般干部使用着。像王巴扒这样的人,如果革委办公室的主任不在岗,让他做个什么事情算抓瞎。王巴扒文件拟不了,上传下达的事情说不清楚,耽误事情不说还毛病不少,动不动就和不对自己口味的领导顶牛干。边宜轩的脑仁伤得都快要碎成细沫沫了。

有一天,边宜轩跟东方老人气鼓鼓地说:“大伯,我的工作很难正常铺开,即使我有十双手也忙不过来。机关各部门的中层干部使用起来很不顺手,常常误事。如果对中层干部不来个像样的人事整顿,工作没法往下干。”

东方老人虽说是个老农,对眼下的政局却看得十分清楚,他对边宜轩的处境也很理解。老人给边宜轩打气:“你已在位置上,该怎么办,想好后就放开手去做,该整顿就整顿,不能手软。你们的一把手是个什么态度哩?”

边宜轩非常泄气,好伤恶气地说:“那人是个好好先生,放个屁也怕砸了脚后跟。他怕第二次让人再打倒,做任何事情从不担责任,随锣鼓敲嘡嘡。他?

靠不住哟。他干不成个正经事哟。电台和报纸上天天在喊揪还乡团,要第二次打倒向文化大革命进行反攻倒算者,矛头的指向还是我们这些老干部。那人看形势不对,为自保,装病在医院长期住着,把党政一摊子的事情全都推给了我。”

“宜轩,大不过你再被打倒上一回。但是,那些绊脚石挺碍事,总得想法子挪开才行。实在挪不动,咱还回咱的柏村。”

东方老人见边宜轩拉车太辕重,在强撑着拉,整天忙得吃饭也想事,非常心疼他。本来看眼下的局势还很不正常,老人想拉边宜轩当下就回柏村,合计来合计去,他总觉着还不到拉不开枪栓的时候,还是住下听听风声再说吧。老人怕边宜轩没底气,边宜轩在前面拉车,他在后面推车上坡,并且还给边宜轩指明了抽身的后路。

边宜轩成天被圪塔瓦块的事情整得劲不知往哪里使。在方针政策的指导上、在具体的事情上,身边没有个得力人,他单手拍不响,不知怎么办。听东方老人这么说,边宜轩来了劲:“大伯,像王巴扒这样的人,斗大字不识半升,做中层领导确实不够格,他能懂得个什么吗?俗话说,隔墙撂簸箕,不知个是仰是合。

要我看,王巴扒的综合素质就是这么个水平的人。这样的人才真正称得上是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让这么个样子的人把占着的位置腾出来怎么行?这么个样子的人,该干什么就应该干什么去,总不能一直让这些货们误了党的事业,误了老百姓的吃穿吧。大伯,你给了我定盘星。我眼下的位位合住不要了,也要首先把沁水的干部队伍整顿工作做好,搞不出成效我自动靠边,绝没怨言。”

边宜轩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边宜轩和东方老人忧心忡忡的话让小闺女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暗地里字字句句听了个一字不拉,对内容她不全懂,也七八分明白是要拉她叔叔下台哦。

这一天,小闺女把晚上吃过饭的锅碗瓢盆收拾完,向吉丽说了声我出去有点事,尥蹶子匆匆出门直奔王巴扒家。在王巴扒的家里,小闺女一边说一边绘声绘色地比划着,把边宜轩和东方老人俩说的五脏六腑的知心话添枝加叶地全部倒给了王巴扒。王巴扒气得心都快要炸成了七八瓣,他像条恶狗似的哇哇叫:“我就知道边宜轩这个老走资派还在走资本主义,这颗种从牙茬到屁股沟只全都是走资派的玩意儿。现在,他就敢烧得着不下,想胡二马三把我从好不容易得到的位位上拔拉下来,没有门!前门踞虎、后门蹲狼的日子我过了多多少,我天不怕地不怕。我造反造了好几年,既日驴就不怕驴蹬。他敢给我初一,我给他来个十五。明儿,不,今儿夜我就去找找我的弟兄们想想办法,涮涮狗日的,还反了他个不知好赖的孬东西。不整狗日的个第二次趴下我不是人!他算个什么种,青脸黑脖颈,不看不恶心。闺女,你也算了,别再去给他们家当使唤丫环啦。

指望他?他不会给你解决工作上的问题。靠山山倒,靠河河干,求人不如求自己。

只要我的位位能保住,一切问题不在话下。”

夜里,边宜轩和吉丽打发东方老人睡下后,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回来小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