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三尧被两个看守押到了第10号预审室。他见今天提审他的几个人表情不同于往常,瞅瞅这个,望望那个,心中没底,忐忑不安地坐在了那个水泥凳上。他的脸色蜡黄,两眼明显凹陷。这些天来,“这样下去是免不了死的”那句话就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上。他不止一百次地想过,要活下来就要讲实话,但如果讲了实情,又会牵涉到他的兄长;他那可怜的母亲和一奶同胞的兄弟,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公安局又将会对他们怎么样呢?到底是讲还是不讲,他一直处在十字路口徘徊,在极度的矛盾之中度过了这几天。
“不!不能讲,我不能拖累他们。”他还是这样顽固地告诫自己。
“施三尧,你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左队首先问。
“我一直在考虑,没……没什么新的。”
左队突然站了起来:“你家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犹如一记重锤,把他一下子击蒙了。
“没……没钱,什么……什么钱?”
王卓军见火候已到,有意地将了他一军:“你说,钱是从哪儿偷来的?”
施三尧连忙伸出右手:“不!不是偷来的。”他一思忖觉得不对劲,“我……我没偷钱,我敢发……发誓!”
左队赶紧接上了他的话,先是放低了嗓门:“我们知道你的钱不是偷来的,你施三尧也不是干那事的人!”马上又加大了嗓门,“你的钱到底是哪儿来的?是谁给你的,快说!”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下,两腿一痉挛,从水泥凳上滑了下来。
“我……我说。我对不起你们,现在我……我说实话,我是给过我大哥五万块钱,可是那钱不……不是我偷的呀!”
“是哪儿来的,要如实地交代。”王卓军递给他一杯水。
施三尧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那钱原来是这样的……”
13.查钱源发现案外案
9月7日下午,案情分析会在警车上召开。
“看来这水塘里还有鱼,现在缺口已经打开,只要我们牢牢守住这个口子,把水放光,池塘里究竟有几条鱼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左队说。
王卓军又把他那个小本本拿了出来,照着那上面写的一二三条念道:“我认为有三个问题值得研究:第一,施三尧说钱是乎乎给的,那么,到底是不是乎乎给他的,需要用证据来证明。第二,如果钱是乎乎给的,乎乎那么多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第三,施三尧说是乎乎杀了人以后给他的钱,到底是乎乎给他钱叫他杀的人,还是真像施三尧所说的那样呢?”
晏凡把公文包搁在双膝上,头歪向了左队这边说道:“依我看,现在的关键,是去查栾玄草的经济状况,这个问题与方克村的死不是没有联系的。只要我们紧紧抓住了这根绳索,就有可能顺利地过河。”
左队听了晏凡的分析连连点头,表示赞成她的意见。他眉头一皱,一个新的方案在他脑子里产生了:“请王副处长带领小姜和小叶,二上九山粮库,去暗查栾玄草的经济状况和方克村经管的账目。”
9月8日,王卓军摇身一变,成了账务检查组的“组长”。
王卓军他们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发现重要情况。栾玄草近几年的收入与支出相差很悬殊,不仅和方克村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还有合伙贪污的重大嫌疑。9日晚,王卓军从九山车站派出所给左队打电话,请示能否立即封存粮库的账目,并请市粮食部门派两名懂财会的同志来帮助查账。
王卓军的请示获得领导批准。为了加强力量,检察院领导决定由经济检察处的冷副处长带领两名财会人员,于10日下午赶到了九山粮库。
别看冷副处长只有30出头,平时言语不多,可他是干财务出身的,既懂法律,又懂财务,办经济案子被称为蛀虫的克星。他们两组合二为一,真正成了名副其实的财务检查组。
王卓军与冷副处长商量后,给九山粮库来了个突然袭击,宣布封存所有的账目,等候财务检查组检查。
经过两天紧张的查账,发现方克村经管的账目46笔开支有重大疑点,有35笔开支已能明确判断出是几人合伙伪造的卖粮单,计人民币13万余元。
九山粮库一堵坚固的水泥墙被推倒了,墙洞被刨开了,一窝贪婪的硕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硕鼠就是粮库主任仇延渠、技术员栾玄草,还有死者方克村。
9月15日,市检察院决定对仇延渠、栾玄草的贪污问题立案侦查。
14.逮捕栾玄草
栾玄草的巨款来源已经查清,他贪污这个尾巴已经被专案组揪住了。但是,专案组的每一个人心里都非常明白,要查清施三尧供述的乎乎杀害方克村的事实,获取充分的证据并非易事。因为他们已初步领略了栾玄草的凶狠、毒辣与狡猾。就在他们的侦查工作遇到困难的时候,市领导人听取了他们的汇报,对他们前段卓有成效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鼓励他们再接再厉,一定要有打攻坚战的意识;同时,指示他们抓紧时间尽快查清全案。
为了查到捆绑方克村的那根麻绳的来路,左队和晕凡带着这根有特殊打结方式的麻绳,根据知情人提供的线索,翻山越岭数十里,终于找到了麻绳的主人。经过辨认,这根麻绳是他妻子打的结,他用地板车送粮去九山粮库的时候拴过麻袋,丢在了过磅处。它只能说明来自九山粮库,并不能直接证明是栾玄草作案所用。
专案组经过冷静的分析,认为只能在三角刀这个杀人凶器上做文章。因为这把刀的顶端有一个破痕,所以,查清这把刀的出处对于侦破此案至关重要。经过九山粮库职工的辨认,确认这就是九山粮库6号库房的一把三角刀。它可以间接证明栾玄草有作案的可能性。但他们一想,这也不是直接证据。这就迫使他们不得不把施三尧的交代与调查所获得的情况,串起来再过过“电影”。
这次首先发言的是晏凡:“现在有三点可以定下来:一是施三尧讲的五万元巨款是栾玄草给他的是可信的。经找施三尧的大哥调查,证实了施三尧的供述,除去已花掉的八千多元外,其余四万多元赃款已经获取。如果栾玄草没有杀害方克村,他为什么给施三尧五万元钱?二是施三尧强奸了方克村这已确凿无疑。施三尧至今也一直承认,但他辩解说是被乎乎逼迫的,这与以前的交代有所不同。三是两件重要物证——麻绳和三角刀,都出自九山粮库,这已经得到了证实。施三尧得到这两样东西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根据现有的证据,可以断定是栾玄草杀害了方克村,当然,施三尧与栾玄草共同杀害方克村的可能性,还不能完全排除。”
陆复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两眼望着天花板:“如果是这样,那么栾玄草杀害方克村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很大可能是情杀。”叶支安回答说。
“还有可能是杀人灭口。”王卓军补充了一句。
“我认为,栾玄草杀害方克村的基本事实存在,基本证据具备。我们现在‘严打’强调的是‘两个基本’,为了防止再发生意外,保证侦查工作的顺利进行,我们应当建议立即逮捕栾玄草!”
左队的意见就算是个小结吧!
9月18日,黄检察长签发了批准逮捕栾玄草的决定。
同日,韩局长签发了逮捕令。
15.欧阳晒悲痛欲绝
栾玄草的卧室布置得十分豪华。地毯是去年铺上的,壁纸是今年请人装修的,500元一个的玻璃吊灯不停地发出叮叮的响声。食品柜里,酒具摆了两层,衣柜的背面贴满了美人像。他今天对着镜子,越看自己的头越不顺眼。平日他最讲究的就是自己的头发。每次出家门前,总是要把头发梳成分头,整得油光瓦亮的,他认为这才算男子汉的风度。不知怎的,他现在就像中了邪,把这头看做不吉利的象征,总觉得中间的那一道是留给阎王爷下刀的地方,常常在梦中感觉自己的头被劈成了两半。他用左手把头发往右边使劲拨拉,可已定型的头发就是不听他的使唤。正在他气急败坏的时候,一只花猫跑到了他的跟前,“喵喵”地叫着。他一脚把它踢到了门外,那猫翻了几个跟头,叫声惨极了。
“这不是好兆头,真他妈的晦气!”
他夹着公文包上班去了。
他在椅子上刚刚坐热了屁股,就听到外面一阵警笛声。库里的职工一下拥了出来,他十分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但他并没有跑,而是若无其事地跟在人群中。
警车上跳下三名公安人员,冲着他走了过来:“栾玄草,你被逮捕了!”
“你们搞错人了吧,这光天化日之下的,你们抓人也不看看对象?”
“少啰嗦,快点签字!”
“签字办不到,叫我跟着你们走可以!但我有言在先,你们别忘了,我父亲是一个检察干部,专门监督你们这些人的。你们平白无故地滥抓好人,他绝对不会无动于衷!”
“嚓!嚓!”两下,公安人员给他戴上了手铐。
“我告诉你们,怎样把我抓走的,到时候怎样把我送回来!”这话声音说得很大。
栾玄草被押上了警车。
仇延渠望着开走的警车,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还跳着。“他们还会再来吗?”他在心里问。
逮捕栾玄草,黄检察长提前给栾西沛打过招呼,叫他思想上有个准备,到时候也好做做家属的思想工作。按法律规定,栾西沛今天还是在逮捕人犯家属通知书上签了名,可是,妻子正在病中,这事怎能告诉她呢?栾西沛经过再三考虑,决定暂不告诉妻子。
“西沛,今天都22号了,又是星期六,怎么乎乎还没有来?”妻子躺在床上问着。
“听说他下乡去了。”
“这孩子,几个星期不回来,怪想他的。”
“他都是成家的人了,你还能顾他一生?”
栾西沛捶着妻子的背,看着她那脆弱的身子,真不忍心把实情告诉她。
两天以后,他见妻子的身体已好转,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化脓的包就应该捅穿它,于是,他在妻子单位找了两位和她关系密切的女同志,还叫了一个大夫在外面等候,以防止发生意外。
他将实情告诉了妻子。
她昏厥了,等候的大夫也派上了用场。十多分钟的急救,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栾西沛的心也刀绞一样的疼痛,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再说栾玄草被逮捕以后,预审处的同志第一次长达6小时的预审,仍未敲开他的那张鸭嘴。他还口口声声要求公安人员把证据拿出来。
左队他们接了上去,使尽了全部解数也未能奏效。并非他们无能,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这时候抛证据毕竟太早。
16.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冷副处长带着几个人重点在查仇延渠、栾玄草的贪污问题。经过内查外调,已初步查实:自1987年6月以来,栾玄草伙同粮库主任仇延渠、会计方克村,利用职务之便,与几个农民相勾结,采取造假收粮单、盗卖粮食等手段,合伙贪污人民币达34万余元。9月26日,市检察院认为时机已到,决定逮捕仇延渠。刑警大队的同志采取同样的方式,把这位市粮食系统的“劳动模范”、“以库为家的模范主任”“请”进了看守所。
冷副处长带一名检察员和一名书记员,于27日上午去执行《刑诉法》第五十一条关于“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对于各自决定逮捕的人,公安机关对于经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的人,都必须在逮捕后的二十四小时以内进行讯问。在发现不应当逮捕的时候,必须立即释放,发给释放证明”的规定,对仇延渠进行逮捕后的第一次预审。
“你知道你为什么被逮捕吗?”
“我有罪!”
“你有什么罪?把主要犯罪事实交代一遍。”
“我犯了强奸和……杀人罪!”这句话他说的声音很小。
“什么?强奸杀人罪?!”冷副处长心里一震,并没说出来。这使他们三个预审的同志感到特别意外,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事。冷副处长心想:“或许他真的有新罪,何不就此追下去?”
“你把强奸、杀人的犯罪事实,从头到尾地详细交代一遍。”
仇延渠用右手拍着自己的脑袋,边想边交代:“那是1990年5月14日的晚上……”
他交代的具体情节和施三尧现在的交代,除了把栾玄草换成了仇延渠以外,其他都一模一样。
当预审人员问他杀害方克村的动机时,他说:“有一次,库里的同志都看电影去了,我发现只有她一人在宿舍,就产生了坏念头,可她说什么也不从,我怕这事暴露出去丢了自己的人,所以就……”
尽管他交代时吞吞吐吐,好像是现编的,但每一件事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左队和陆复浩、叶支安、晏凡几个人在办公室,每人面前抱着一个饭盒,边吃边聊着。坐在晏凡和叶支安中间的左队,似乎发现了他们的秘密,端着饭盒就到陆复浩的对面,并找了一个借口,“还是这个地方凉快。”
叶支安的脸红到了耳根,也端起了饭盒,被晏凡叫住了:“跑什么!”左队和陆复浩都捂起了自己的嘴,笑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听到有喊声,他们一起向门外望去,只见王卓军急匆匆地朝他们走来。“左队,有重要情况,案子发生了重大变化!”
“怎么回事?”
“冷副处长说仇延渠承认方克村是他杀的!”
“什么?他杀的!”
他们谁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17.查找带“忠”字的挎包
“有一个新的情节是以前从未掌握的,仇延渠说他给施三尧五万元钱是用他在‘文革’期间用过的一个黄挎包装着的,里层印着一个‘忠’字。”王卓军介绍说。
左队从铁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卷宗,他翻了几页,对着王卓军:“不管仇延渠讲的是真是假,一定要想办法找到那个黄挎包,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个‘忠’字。”他又合上了卷宗,放回了铁柜,踱着步子。
晏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请示左队:“是不是我和王副处长再去施凉村一趟?”她等待左队的答复。
王卓军和晏凡的目光随着左队的步子踱了十圈,最后被召到了他的跟前。
第三天,他们果真带回一个破烂不堪的带有“忠”字的黄挎包。
晏凡把挎包送到了左队面前。“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难道仇延渠也参与了杀害方克村?”
左队心里这样想。
18.传闻四起
栾玄草一被逮捕,接着又冒出一个新的杀人凶手仇延渠,这下子就像开了锅似的,局里局外,院内院外,市机关、工厂、街道,各种传闻无不像一滴滴冷雨落在办案人员身上。有的说抓栾玄草抓错了;有的说抓检察院处长的儿子,是因为栾处长办案得罪了人,公安局给他难堪,云云……有的还写恐吓信,有的还亲自登门为栾玄草当说客。市政法委谢书记知道后,特意给左队打来了电话,告诉他两句话:“第一,你们办案只服从法律;第二,你们要始终坚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和重事实、重证据的原则。”
对于风言风语,左队总是付之一笑。他今天显出一副大将风度,把手往桌子两边一撑,拉长着嗓音说:“同志们!我忘了是哪个名人讲过这样一句话,‘心底无私天地宽’。我们秉公执法就不要怕别人议论。栾处长在对待他儿子的问题上,表现了一个检察干部高度的政治觉悟和优秀品质,难能可贵啊!他对我们的案子是那样的支持和配合,可是,仍然有人议论他是在利用职权拉关系,为儿子说情。老百姓有句话,叫做‘听蝲蝲蛄叫就不种豆啦?’让他们叫去吧,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接着示意晏凡,“拿笔墨来!”
“今天是国庆节,我就写副对联吧!”
他挥舞着毛笔,“刷刷”几下一气呵成。
上联是:办大案两耳不闻窗外事
下联是:靠法律太平洋上行木舟
横批:秉公执法。
大家围了过来,赞不绝口。叶支安点了点头说:“好是好,就是小木舟恐怕难抵大风浪。鄙人不才,看能否把这几个字改一下。”
“好,你改!你改!”
叶支安把下联的“靠”字改成了“有”字;把“行木舟”改成了“敢行船”。这一句就成了“有法律太平洋上敢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