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享受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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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日之酷(2)

最关心我婚姻大事的当然是我父亲。二十六岁还没结婚,这在当时,像我们大山深处的贫穷农村里,是非常罕见的了。被人们认为是极不光彩的事,要么是家极贫,要么是人品极不好。所以,父亲一次又一次催促我结婚。可是,他急我不急。

父亲就不断地请媒人给我物色对象。

给我做媒提亲的人的确不少。

其实,我高中毕业刚到家时,给我提亲的人就上了门。

最先给我做媒的人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她介绍的姑娘是我们同村的金雪柳。金雪柳父亲解放初当过金家台乡的乡长。金雪柳我认识,但没有交往,不很熟悉。媒人把她引进了我屋里,我才认真看了她一眼,水汪汪的眼睛,白净净的脸庞,模样儿挺俊俏,举止也自然大方。说实在话,我心里很喜欢她。但我没答应她,因为我心中有了人,那就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艾珍珍。

送走了金雪柳,迎来了艾珍珍。

艾珍珍是为我们的终身大事而来的。她告诉我,她的父母也在催促她找婆家,催得很紧。提亲的也是一个接一个上门,她都没答应,婉言拒绝了。

我有意试探,问她:“你为什么不答应人家呢?”

她故意反问我:“那你呢?”

我笑笑说:“没人给我做媒呀!”

她嫣然一笑,说:“你别哄我,你以为我离你远,就不知道你的情况呀?你身边可有我安插的情报人员哪!”

“你说什么?”我心里不明白,问:“情报人员?”

她还是笑着说:“你们生产队有我的两位同班同学呀。”

我想起来了,她的确有两个同班同学在我们生产队,我也一笑,说:“她们哪?”

“就是她们呀!她们告诉我,说给你介绍过的姑娘人数,你都可以当排长了哪!”

“她们在谎报军情。”

“我的情报非常准确,你没必要否认。喜欢你、看上你的姑娘多,这是好事嘛。说明你有魅力,吸引人哪!说真的,我还真担心你花心忘了我呢!”

“怎么会呢?”

“那可说不定哪!”

“我心中只有你呀。”

“真的呀?”

“真的。”

“我不相信!”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的若不是真心话,天打雷劈!”

艾珍珍连忙用手捂住我的嘴,说:“我说得好玩的,你还当真了呀?谁要你赌咒发誓的呀?”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就是想对你表真心呀。”

艾珍珍含情脉脉地说:“我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呀。”

我握紧她的双手,说:“珍珍妹,你真好啊。”

艾珍珍靠近我的胸怀,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奎生哥,我们结婚吧?”

我本来很喜欢她,也深爱着她,但她这时提出结婚,我感到很突然,脱口而问:“什么?结婚?”

她回答道:“是啊。”

“现在?”

“对呀。我爹妈一再催促我,要我早嫁人。他们明知我俩相好,却不断地请媒人,媒人一个一个地登上我的门,我真担心夜长梦多啊!”

“夜长梦多?”

“就是呀。”

可我现在不想结婚,我工作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呀!我对艾珍珍说:“珍珍妹,我现在不能结婚!还等两年吧?”

艾珍珍不理解我的心思,她问我:“为什么还要等两年哪?”

我只好如实相告:“珍珍妹,你看我一个高中毕业生,现在还只是一个民办教师,我不能在农村待一辈子呀!我要出去工作,我一定要出去工作!我想先立业再成家,找到了工作再结婚!”

艾珍珍有些失望地说:“你找到了工作还会要我呀?”

我说:“珍珍妹,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呀?我心里只有你,就是到了天涯海角,我还会回来娶你,同你结婚!”

艾珍珍还是不放心,说:“这很难说,男人的心,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了。”

我说:“我永远不会变。”

她说:“我害怕。”

我问:“你怕?怕什么?”

她吞吞吐吐:“我,我爹妈,特别是我妈她……”

我问:“你妈她不同意我俩的事?”

她说:“我妈不会让我长时间等你,我妈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等一两年。”

“一两年?”

“一两年!”

艾珍珍想了想,说:“好吧,我回去再找我爹妈求求情吧。不过,你找工作的事,千万千万抓紧呀!还等一两年,我爹妈,特别是我妈那一关不好过呀!”

艾珍珍很不放心地回去了。

为了艾珍珍,我必须尽快地找到工作。

我找工作的事很不顺利。

其实,我高中毕业回家不久,县里就给我安排了工作,到天池河电站当发电工人。天池河电站是我们县修建的第一座水电站。那时消息闭塞,农村不通电话,送信送报的也是十天半月才去一次。加之我们同外界少有交往,我根本就不知道县里安排工作的事。直到过了大约半年,我有事到幺姑家去,幺姑一见到我就问:“奎生呀,你没上班去呀?”

我大吃一惊,问:“我又没单位,哪里上班去呀?”

幺姑告诉我:“你姑爹从区里回家对我讲的呀,说县里安排你在天池河电站上班。县里研究人选时,你姑爹在场呀。都快半年了哪,你还不知道呀?”

我头上顿时像挨了一闷棍,说:“没有任何人给我讲起过这个事呀!”

幺姑很惋惜地对我说:“唉,一定有人做了手脚,搞得不好,是你们大队把通知给瞒下来、压下来了哪!”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去找大队干部,问书记、问主任、问会计,大队干部我都问遍了,他们都说不知道。过了两天,大队邓书记交给我一封信,说是从大队收的报纸堆里找出来的。我接过来撕开信封,抽出信一看,果然是县天池河电站寄给我的通知书,通知我接到通知七日内到县天池河电站报到上班。我一看日期,已经超过了半年啦!我说什么好呢!大队订的报纸没有哪个看,谁知道里面有我的通知书呢?我只能自认倒霉。

又过了半年,牛家坪公社召开全公社贫下中农代表大会。我的幺叔是我们大队选出来的贫下中农代表,他开会回来,给我报告了一个消息:牛家坪公社党委研究决定,让我到武汉一家医学院学习,我虽然不热爱这个职业,但为了跳出农门,我还是愿意去,曲线找工作嘛,工作以后再跳槽嘛!我就在家里等通知。等了半个月,没有任何动静。我就找到幺叔,请幺叔到公社去帮忙打听一下,问一问。幺叔就去公社问,问了回来,他告诉我说:“獐子过了岭,麂子过了山哪!公社书记说,我们大队邓书记不让你去,公社只好另换他人了。”

还有更气人的事呀!公社共青团委打算招我去作团干,报公社党委,公社党委也同意了,公社团委书记就去找我们大队邓书记。对邓书记讲了公社团委和公社党委让我去作团干的意见。大队邓书记一口拒绝,他说:“那不行!曾奎生是我们大队培养的骨干,是我们大队干部的接班人,公社需要人,可以在我们大队任意挑选一个,曾奎生不能走!你们不能挖我们的墙脚,拆我们的台啊!”公社团委书记没有办法,只好去给公社党委书记汇报。公社党委书记听了团委书记的汇报后说:“好吧,那就在他们大队另外挑选一个人啰!”党委书记发了话,团委书记只好照办。不久,邓书记的一个侄子就当上公社团委副书记了。

我出去工作的希望一次又一次成为泡影。我也一筹莫展干瞪眼。我没有关系可拉,没有后门可走,那时也不时兴拉关系走后门,出去工作全靠组织安排。安排不到我名下,我也毫无办法。看来,我出去工作的路已被堵死了,我过不了大队这一关。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了,只好听天由命了。我只好安下心来,把全部精力用在教书上,一心一意教好我的学生。

大队为了安慰我,给我封了许多官:大队团支部副书记、民兵连文书、大队会计,当然这些都是民办教师之外的兼职。他们除了给我封官,刚刚官复原职的邓书记还特别许愿说:“你要听党支部的话,服从党支部的一切安排,好好干,我这书记的重担迟早会交给你来担的呀!”他还特别强调说:“书记的担子交给你,我才放心哪。”其实,这对我无任何吸引力。

我只想把学生教好。

只要有机会,我还是想出去工作。

我等待着。

我坚信:我迟早会跳出农门的。

时间过得也真快,一晃就是两年。

艾珍珍如约等了我两年。两年间,我们往来不断感情更深。我的理想没有实现,不甘心就这么在农村呆一辈子。我相信我还是有机会出去工作的。我不敢马上结婚。一结婚,我就失去了招工的基本条件。那时候,结了婚还能出去工作的人少之又少,除非你有天大的本事和非常过硬的关系和后台。所以,当艾珍珍最后一次来我家,我又一次请求艾珍珍再推迟两年结婚。

艾珍珍感到很为难了,她说:“我等你八年、十年都情愿,可我爹妈不同意呀。”

我说:“珍珍妹,你再求求他们吧。”

她说:“我已经同他们软泡硬磨了两年哪!他们再不会让步了呀!”

我说:“我去求舅妈、舅爷开恩。”

她说:“你去也不行!他们已经把话说绝了。”

我问:“他们怎么说的呀?”

艾珍珍说:“爹妈要我对你说,要么马上就结婚,要么就一刀两断!还要我对你说,不要去找他们,免得自讨没趣,伤了亲戚家的和气!”

我问她:“那你的意思呢?”

她说:“我对他们说了,你们这样不尊重我们的意愿,硬要拆散我们,那我就不结婚了。”

我问:“他们怎么说。”

她说:“我爹妈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是千百年传教下来的礼数,这就由不得你了哪!”

我急了,说:“他们这不是逼婚哪?我一贫如洗,一无所有,事业未兴,理想未竟,就这么草草率率地把你娶进门?”

“他们不是要你娶我,而是要你入赘到我们家,当上门女婿。”

“让我入赘上门?”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你有哥哥、弟弟,还要我入赘当上门女婿,这分明就是告诉我俩,他们不同意我俩结婚。”

“我也力争过,说奎生哥是老大,弟妹们多,都还未成人,他怎么可能来我们家上门呢?你们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你爹妈怎么回答呀?”

“他不上门,那你们就只有分手啰。”

我听出了舅爷、舅妈的话中话,他们根本就是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对艾珍珍说:“珍珍妹,既然如此,我就是答应上门,你爹妈也不会喜欢我的,那我就是一碗下饭菜!我们俩也不会幸福的呀!长痛不如短痛,那我们就顺你爹妈的意思,我俩分手吧!免得伤了两家和气,我们是亲戚,亲戚间总归还要行走呀!分手了,你还是我的珍珍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珍珍妹!”

艾珍珍一听,叫了一声“奎生哥”,就扑到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们相拥而哭,那真是撕心裂肺呀!

母亲把夜饭做好了,父亲来喊我们吃饭。

我们一动未动,只是哭。

父亲说:“你们这么伤心有什么用?哭就解决了问题?天大的事,饭总归要吃!”

艾珍珍说:“姑爹,我不想吃。”

我也说:“爹,我吃不下。”

“唉!”父亲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好到相爱,一二十年了,珍珍哪,这你爹妈难道不知道呀?现在要活活拆散你们,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呀?”

我打断我父亲的话:“爹,您不要说了,您这不是更伤珍珍妹的心吗?”

“唉!可怜呀!”父亲连声叹息着走了。

我们都没吃晚饭。

我们面对面相视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