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曲第十一
它也许还会长,如果时间够,
由宇宙中的一个原点,
到一粒蝌蚪,一只兔子,一匹马,
它蹲在门前柳树下发呆,
我对它讲:走,伙计,到井下去。
我们比试谁沉默得更久,
最后它眼睛都不再转动,
而我还在胡思乱想之中,
最后它与井水一样冰凉,
我的手心却还存有温度。
由火星跳月球?
凭虚御风,我已可做到,
它也许也能做到,
在月球上,跳得更高,
一下一下,掩没在尘埃。
现在是澄明的黑暗,
柳叶间星光闪烁。
我愿思想停止,我愿丹炉熄灭,
青蛙睁开眼睛说:
伙计,信则有,不信则无。
练习曲第十二
深秋时节,雾气迷蒙,
牵起一棵树去青山间漫步。
有时是松柏,有时是杨柳,
有时,也会是恰逢花期的桂花树。
她不会合体交欢,
也不能够吟诗作赋,
如果走到太远,法力不继,
就只好站在路边,没法回去。
我们找塔与碑,
写到青山之中的模糊文字。
她由一只树眼开始修行,
她循序渐进,心平气和。
也许只需要一个图钉,
就可以悬挂起宇宙?
她却在想,太阳落入涧草,
此刻禁锢比放风更加自由。
练习曲第十三
有时聚合有时分散,
她将脸容藏在水雾里,
到后来消失不见。
晚霞之中她最美,
既然舍身于祭礼,
她终将化作光影之诗。
将这个星球涂满汞银?
或将陆地淹没碧海?
召唤更多的星星,
隔绝在黑夜?
反正她诞生于山林,
以后也不会回来。
她是云妖天南海北变化无常,
我是青天如网挂在虚无之间。
练习曲第十五
重返这座美丽的迷宫,
来自龙的鳞甲,金银打出的莲花,
蓝天之上秋云堆积,
那是鲸鱼漫游的自由海洋。
我喜爱盛放其中的东西,
那些被凌辱过的方言轻柔如昔,
食物的味道也在变,
在舌尖上化作蜜与盐的乐章。
那些映照在朝阳之下的面孔……
谁没有经历过溃散的生活,
城市说不定也可成为桃源,
只要欲望不停地克服着欲望。
不是放弃,不是深山,不是天涯,
青灯黄卷,重新出发。
练习曲第十六
年轻的官员在帝国的
一座驿站里沉睡。
一座驿站,围绕着哗哗作响的白杨,
四壁题满了诗句,马在门外嘶鸣。
马背上落满了帝国的风尘,
一只狐狸映入了它渐显疲倦的眼睛。
一只狐狸,备下咒语的宫殿,
她要与官员在马眼里相会。
风在吹,秋草纠缠在一起,
她变作世上最美妙的女人。
在驿站醒来的青年,
拼命回忆着他要赴任的州县。
他的头脑昏昏沉沉,
他的大腿冰湿一片。
练习曲第十七
我总是在船上遇到刺骨的黎明,
我一醒过来,甚至顾不得洗脸,
就将船桨挥舞个不停,
我和小船向前飞奔,
在白色的鱼群中间。
我变成了一个乏味的人,
我害怕河岸上的青草,
我害怕提着酒瓶和烟草,
来跟我交换鲫鱼的人,
天知道世界又有何事,
焦躁的情绪就像一场传染病,
只要从一个人的脸上看见,
我就会好几个时辰不开心。
那样我就得把手放在膝头,
坐在船舱里,船在静谧的湖里,
神秘的力量会由心中升起,
就像侠客们动用了藏在经脉中的内力,
通过一场思考又令我变得自由,
但是这中间浪费了多少光阴。
除了打鱼,我还学会了采集,
有时候船舱里会盛满白芷和红莲,
在它们的香气里午睡,
你会觉得像是一位隐士,
你劳碌了大半辈子,
总算能依据自己的旨意活下去。
但是这些香草也曾害人不浅,
那一天在一堆水莽中我将她梦见,
她风华已逝,头发白成一片
她一脸皱纹,还在唠叨不停。
我在这洞庭湖中划船,
她呆在老家乡,变得更愚蠢。
练习曲第十九
一万头鲫鱼,在澴河上游嬉戏,
童年的花园里,朝暾轻柔。
一万头鲫鱼,白色的肚皮朝下,
褐色的背脊朝上,
有时候,尖尖的角背刺撞上河床。
河床上布满褚色的石头。
一万头鲫鱼,在澴河上游嬉戏,
春天来了,马上就要离去,
春水暖了,马上就要变热,
一万头鲫鱼,在河岸下成为爱情的俘虏。
谁都不愿藏入深深的岩穴,
让黑暗像墨鱼的汁液淋上前颅。
一万头鲫鱼,在澴河上游嬉戏,
光阴似箭,此刻要耐心等候,
一万头鲫鱼在宇宙的律令中成长,
在自己狭窄的家乡。
清清溪水回旋,只是为了,
更快,更急,更加深沉地奔向远处。
三千头鲫鱼去了江汉,
三千头鲫鱼过了长江,
三千头鲫鱼来到大海,
每一个光滑的褐色的身体,
都是一个虚荣的的梦。
一千头鲫鱼留在澴河的上游,
生养出来年四月,一万头鲫鱼。
练习曲第二十
“孙癞子出门也不带行李,也不要盘缠。
就身上原来的装束,
左手握着旱烟管,右手提着酒葫芦。
天晴的时候,就这般在太阳里面晒着走,
天雨的时候,也就这般在雨中淋着走。”
他在长沙城外的大路上遇到梨树精,
白天将甘甜的野梨子落满一地,
晚上就要变作吸尽儿郎元气的美女。
他将漆黑的铁钉钉入她的枝干里,
让她翌日就掉进了木叶尽脱的深秋。
“孙癞子出门也不带行李,也不要盘缠。
就身上原来的装束,
左手握着旱烟管,右手提着酒葫芦。
天晴的时候,就这般在太阳里面晒着走,
天雨的时候,也就这般在雨中淋着走。”
他在洞庭湖上的客船里遇到了强盗,
白天将帆船划得惊飞满湖的沙鸥,
晚上就要提着斧头去砍下客人的头。
他念起由茅山学来的咒语,
用一长串古怪的文字牢牢地束缚住他们的手足。
“孙癞子出门也不带行李,也不要盘缠。
就身上原来的装束,
左手握着旱烟管,右手提着酒葫芦。
天晴的时候,就这般在太阳里面晒着走,
天雨的时候,也就这般在雨中淋着走。”
他在云梦县投宿寺庙,
白天老和尚前来和他谈论佛道的经书,
晚上就去经营地洞之中花天酒地的淫窟。
他拔出飞剑,自头发稀疏的脑后,
将和尚们超渡到西天早见佛祖。
“孙癞子出门也不带行李,也不要盘缠。
就身上原来的装束,
左手握着旱烟管,右手提着酒葫芦。
天晴的时候,就这般在太阳里面晒着走,
天雨的时候,也就这般在雨中淋着走。”
他最后落脚在武昌城里,
与他的朋友们一起爬上黄鹤楼喝酒,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到底应该金解、木解、水解、火解,还是土解?
只有死亡,是他唯一的包袱。
2001年10月至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