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呆在家里,做着正常的家务,和父母在一起,本是一天无所事事的生活,却被一个人的一句话打破了,他是父亲一个工地上的工友,急急忙忙的推开门,拉着我的手:“孩子,你爹从架上接瓦,没接住,脚一滑,掉下来了,现在在医院里,已经处理好了,脚骨折了,你们去看看他吧!”
当时的我的脑中一下子懵了,母亲手中的水碗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泪水紧接着流了下来:“早都说了让他别去了,硬是要去,这下好了。”说话的同时,麻利的解开了身上的围裙,让我回家去取钱,她先去医院。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翻开家里的旧柜子,一个糖罐子静静地放在里面,迅速的拿出了它,倒出了里面的钱,散乱不堪,还得整整才能拿走,我数了数,手里厚厚的一沓才不过三十多块,正在犹豫之际,眼角斜视到了衣柜里,几张大钞正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那是医院里给我的封口费,它被母亲用心的放在了糖罐下面。顿时失去信心的我瞬间来了信心,拿着所有的钱就往医院跑去。
到了医院,交了五十元的住院费,看着躺在病房的父亲,满心的惭愧,满心的歉疚,总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一个十九二十的小伙子,却要让一个近五十的父亲照料养活,我满心的惭愧,跪在了父亲的床前,拉着他的手,看着夹杂在他头上的几缕银丝和满脸的尘土,几滴泪无声地掉在了父亲的手上,仿佛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父亲睁开了双眼,笑着看着我,还不忘擦擦我脸上的泪水。
“孩子,爸爸没事。”
终于,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趴在父亲面前狠狠地哭了起来。父亲因为脚底一滑,从架上直接掉了下来,下来本来是站着的,可偏偏左脚垫在了石头上面,直接就骨折了。无法想象父亲当时是受着多大的痛苦,眼泪还在往下流,紧紧拉着父亲的手,看着他长满老茧的手,我觉得,是时候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了,是时候承担起一个做儿子的责任了。
第二天一早,去医院看了父亲之后,我出了医院,今天,我要再次去找工作了。当时的家乡还算思想比较先进的,医院的设施也比较不错,因此父亲可以安安心心地住在那里。
当时的商店里面大多是不需要人的,一般都会是自己家里的人在里面进行管理,外人是没有机会进入里面的。所以,商店和大型的店铺被我首先放弃了。私人医院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不过药铺倒是挺热门的,只要能认识一些字,就能进去,因此便成了我的首选。
那时的镇上最大的药铺就是仁和药铺,可是再三询问,人家并不需要人,只好在失落中离开。接着又到了景氏药铺,刚一开口就被人轰了出来,说我影响他们做生意了,无奈,再次离开。镇上几家大小不一的药铺都不需要人,这个念头被我打消了。
忽然看见一家当铺,钱氏当铺,这家主人还真是好姓啊,整了整衣冠,轻轻地敲了敲柜台的挡板,一个中年男子抬起了头,看着我,他一身灰袍,似乎有些不太合身,但看起来很有精神,尖尖的下巴,脸上是一副看起来很昂贵的金边眼镜,一撮小胡子在他的脸上,随着他的话语一动一动,很是好笑。
但他在听完我的话语后,两眼放光,仿佛有些意外,再看了看我那不算很结实的小身板,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天下来,要么是招人,但不是我这种的,要么就是不需要人,要么是还不等我开口,就被轰了出来的。天色已见晚,可我什么也没有找到,带着失望和难过,打算回家了。
路过一家商店,想买一瓶酒给父亲,付了帐之后,才想起父亲已经住院了,不能喝酒。总不能扔了吧,说话时,我也有些口渴了,轻轻地抿了口,一股子烧劲散发至全身,就像那天的感觉一样,说着,又让我想起了那个只做了几天兄弟的晓琳,摸着脖子上的玉观音,眼泪滑落了下来。抬头猛地喝了口,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依稀的记得,当时只喝了半瓶酒,就已经步履蹒跚了,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手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一股十分强烈的痛感让我的头脑变得清醒。手边躺着一张带着脚印的纸,模糊的写着招人启示几个字,一下子来了精神,仔细的看着:渡天火葬场招一名尸体化妆工,两名烧尸工人,有意者可到地点进一步了解。
手中的半瓶酒被我一饮而尽,装好了那张纸,我向着家的方向走去。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当天晚上睡得很死,看着手中的招人启示,我笑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人,为了晓琳的愿望不落空,为了他的玉观音不闲着,我打算再次去面试,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笑着面对。
按着上面的地址,我走过了小镇,又过了一个小村庄,看见了一个古式的木建筑,一股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让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那便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所在——渡天火葬场。
当时的小镇也算是一个县城般的规模。我们这个县城里出现了当时最为政府提倡却最为当地民众所反感的地方,就是我眼前的这个地方——渡天火葬场。
当时,全国的火葬场不过十几个,而渡天火葬场却是那十几个之中,论规模,轮工人数量,论设备,都可以排在前三的行列。所以,它的火热程度不言而喻。但是,当地的人们还是比较喜欢土葬,所以,它在当地并不是很受人们推崇,可是,听父亲说,这里经常有外地的人来,因此,一个月的生意也不错的,这也是我选择这里的重要原因。
站在门口仰望这座宏伟的建筑,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油然而生。屋顶是一层一层的木制的结构,红色的油漆均匀的涂抹在上面,两个木柱子稳稳地支撑着整个屋顶,看起来就像两个强壮的守卫一般。
脚下是一道到膝盖处的门槛,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紧接着的旁边,是一个没有门槛的,较小的门洞。当时的我还真的知道这样建立的原因,我面前的这道有门槛的门是给活着的人走的,跨过了这道门,就相当于跨掉了人世间的阳气,这道门还可以判断你的年龄,如果能自己走进去,就不会有危险,如果不能走进去,就不能再进来了,否则,轻则伤身,重则丢命。女的也不能随随便便进入;而旁边那道没有任何遮挡的门是留给死者的,为的是提醒他们到了人世间最后的一程了,走过了这道门,就不能再像活着的时候那样了,过了这道门,就等于到了阎罗殿里,就应该等着被宣判了。
因为懂规矩,所以才可以避免犯错,我迈着重重的步子,跨过了这道槛,什么也没有发生,也就是说我可以进去。
两旁是一些木制的墙体,没有一根铆钉,显得古朴而厚重,却不会太过压抑,让人难以呼吸。上面是一些写的规规矩矩的文字,是这里的规矩,什么不让小孩入内,不让在此处乱逛,不让家属在此乱哭乱跪拜,更不可以在此随地撒尿什么的。前几条倒还可以理解,这最后一条让我有点想笑,这和撒尿有什么关系呢?
再往前走,就到了门厅的尽头,又是两个柱子,不过并不是红色的,而是那种原色的,没有任何的加工。
还想再往里走,却被一个目测有三十岁的女子拦住了,脸上的妆很重,就像,就像我见过的那具神一样。一开口,她就问我要什么价位的骨灰盒,我没有搭理她,继续向前走着,她却接着问我同样的问题,我把自己想找份工作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听完后,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年头还真有不怕死的!”我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就见她把脸靠近我的耳边说:“小伙子,你怕那东西吗?”然后期待的看着我,我并未反应过来,疑惑的问了句:“那东西是什么啊?”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地方,那东西,还用问吗?
就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就是那东西啊!”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以前在小房子里干过几个月。”这些都是术语,这一行内人人通用。女子看向我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只是说让我别动,就离开了。我点点头,就站在原地,看起了这里的布局结构。
从我的脚下往前走大约有二十步,有一个小房子,门是木制的,我隐隐能感觉到一股子阴气,这是我的直觉,但后来被证实,我的直觉是错误的。顺着那条青砖铺成的路向前看去,是一个大很多的房子,十米长的房子没有一个窗户,墙壁也是青砖砌成的,有点夸张的是,那门竟是铁做的,货真价实的铁门,门上还有几个栩栩如生的鬼怪像,是雕刻上去的。正中央的上方是两个大字:止步。再往前,是一颗有些年岁的桑树,树影正好洒在青色的墙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再往前就是尽头了,也是青砖砌成的墙壁。再回过头来,身后正站着一个人,吓得我一个后退,一脚绊在了一块凸起的青砖上,一个踉跄,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地上,手捂着双眼,连人都没看清,就“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可是随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再看向那人,他正在轻笑着看着我。
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烧,第一次见了活人这么恐惧,站起身后,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在满心的羞愧中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等待着这个中年男子的答复。
他轻轻地吭了声:“听五嫂说,你是过来找工作的,还在小房子里干过几个月啊?”我听完后,轻轻地笑了笑,回答了句“嗯!”就见他的脸上总算不那么紧绷了。我也慢慢放松下来。“你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吗?”我想了想:“这个,多少还是懂点的,也在那种地方干过一段时间了嘛。”就见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的双眼却没有看向他,而是他的身后,一个脸色煞白的女子正站在他的身后。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飘在他的后面,冲着我笑,又对着中年男子的脖子吹气。眼神没有丝毫的情感,我双眼一闭,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感,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什么也没有了。中年男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抓着我的手,从我的指尖吹了一口,这一口气,让我足足疼了一天。
我心中充满疑惑,站在原来的地方,想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该如何说出口。
“你可以来上班,不过,要有一个月的试用期,一个月过后,会给你七十元钱,你再决定是否继续留在这里。你要现在想离开,我不阻拦。你想留下,我马上安排你的位子。好好想想吧!”说着,中年男子就要离开,我便开口了:“我愿意留下来!”中年男子怔了怔,然后转过了身:“我是这里的老大,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我们的师父平时是不会出来的,只有等到特定的时间才会出来。这里是不能直接叫名字的,因此你的名字就不用说了,稍后登记的时候,写上就行了,记住,也不能直接叫别人的大名的。”
我点了点头,但对于其中的意思却是一知半解。
“好了,我带你去看看宿舍吧,明天你可以空着手来,也可以带着自己的铺盖来。”说着,就领着我向刚才没有看到的房子那面走去,和左面不同,右面的脚下是用青石板一块一块拼接起来的,没有原先的规整,但并不硌脚。
“这里就是烧尸体的地方,也就是你主要负责的地方,再往前面,是用来放尸体的,就是那些第二天会被烧掉的尸体。再往前面这个是厕所,我们内部的人白天是不能在这里上厕所的,这是给家属用的。”这时,原先已经见过面的中年女子笑着看着我,她的旁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骨灰盒,几块到十几块再到几十块,甚至上百的都有。颜色也都不同。但每个都很精致。“这是五嫂,你们已经见过面了,我就不过多的介绍了。”
绕过五嫂住的地方,穿过一个能让三个人并列走过的小道,不过七八步的距离,我看到了两个很是精致的房子,这便是员工宿舍了吧!我在心里默默推测到。
果然不出我所料,绕过第一所房子,大师兄指着第二所房子开口了:“这是你住的地方,里面还有你三师兄,四师兄和你五师兄,你六师兄出去运尸体了。他们昨晚忙了一夜,正在休息中。我们晚些再来吧!”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再往前面看时,墙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厕所两个字,那便是我们用的厕所了。厕所一侧突然伸出了一个头,和前面见过的一模一样,看着我笑,一眨眼后,就又是什么也没有了。
“大师兄,厕所里没人吧?”我疑惑的问道。
“没有啊!你看见什么了?”大师兄疑惑的看着我。
“哦,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满心的疑惑,不知是什么感觉,走过了小道,大师兄去忙了,我却和那个叫五嫂的在一起闲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