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冥羽负手站在冰封的圣言祭坛上,这里是丹蓝图最高的地方,苍青古城如平展的画卷尽收眼底,长冥羽喜欢这种俯瞰浩淼人间的感觉。
微冷的晨风拂过他束起的长发,朝阳半掩在云层间,为阴沉的天幕镀上一层金黄的混沌,喋鸦成群高歌,沉寂的古城笼罩在青烟余火之中。
夜金骑兵整齐列队,像一把黑色的战刀,他们在神殿前、在政事厅上、在学院里竖起暗红色的残月军旗,宣告对这座城的绝对征服。那是长冥羽的军队,他们刚刚打赢了一场伟大的战争,他们无坚不摧!
长冥羽将手掌逆光伸出,似乎想要将那不可一世的太阳紧握在手,他透过指缝俯瞰那些战败的云霆人,他们像蝼蚁一样垂头丧气地蜿蜒前行,在夜金骑兵的押送下离开自己的家园。
这就是失败的代价。战争从不论对错,只问成败!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掌朝阳,必受其灼。这一握,天下为敌,将军可曾想清楚了?”
身后传来清冷的女声,像是天际渺远的雪线。
夜金最高圣骑士显然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动作,他的声音如天空一样阴沉:
“你又一次没有经过副将的通报擅自出现!别忘了,在帝国我的地位等同于七曜祭司,远在你之上,舒薄曼婷!”
夜金的皓月祭司躬身行礼,苍白面具反射着淡淡的日晖,残月红的妖艳:
“抱歉,我尊贵的将军阁下,请原谅我的冒犯。”
长冥羽讨厌这个女人!
她就像一潭幽冷的池水,无论你用刀砍、用枪刺都伤害不到她,她总能回归平静,继续幽冷,继续深不见底。
“什么事?”长冥羽眺望遍地苍夷的古城,淡淡问。
舒薄曼婷望向城中长蛇一样的云霆战俘:
“据神官统计,我们在丹蓝图一共俘获6108名神裔,再加上之前从三关俘获的429名,一共6537名。另外,刚刚收到东征军与西征军的捷报,他们在龙囚、北冥等国共俘获33093名神裔。也就是说我们将拥有近四万的神之子开通忏悔圣途,这将是一个伟大而壮丽的工程。”
“伟大而壮丽?”长冥羽冷笑一声,“为什么不是黑暗而血腥?只凭你一句神的谶言,陛下就发动了战争,这四万战俘的脚下也有我夜金男儿的尸体,而你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异族人却依旧谈笑春秋。”
舒薄曼婷单手抚胸行了一礼:
“堕天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是被神流放的弃民,必须经过忏悔圣途才能重返真正的人间。在这之前,一切的牺牲,不论种族不论国家都是对神的谢罪,我们应该以虔诚的心接受。这是神的谶言,是神的审判,将军您不该怀疑。”
“我听人说如果鸟儿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笼子里,那么如果你把它放生到笼外的世界,它很可能因为不会捕食、不会躲避危险而送命。”长冥羽转身盯着舒薄曼婷的面具,似乎想要将它刺穿,“但愿你的圣途不会把我们引向灭亡。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皓月祭司谦恭地低头:“我为救赎而来,向光明而去,所言所行,皆遵神的旨意。”
“俘获神裔的确切数字是多少?”长冥羽突然问。
“39630名……”
“不!是39631名。别忘了,你也是其中的一员。舒薄曼婷,最初的神裔!”
皓月祭司猛然抬头,五官全无的苍白面具上似乎有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出,长冥羽长眉一动,几乎就要按住腰间的佩剑。
然而舒薄曼婷却向后退了开来,轻声说:
“如您所愿,将军阁下,我们俘虏的神裔共计39631名。”
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在空寂的古城里久久回荡。
衣衫褴褛的云博一瘸一拐地沿着被血染红的街道前行,街道两边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无数喋鸦正在进行盛大的宴会。
他掉队了。
刺穿他小腿的箭支还没有取出,伤口已经发炎,皮肉外翻,散发着腐烂的恶臭,严重的感染使他高烧不退。
他脑中一片混沌,眼中一片混沌,身体轻飘飘的,脚下一滑便栽倒在地上。负责押送的夜金骑兵扬起皮鞭抽打他,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不要害怕,我的朋友。不要悲伤,我的朋友。这只是短暂的分别,我们终会再度相见。在那遥远的云端,在那传说的家园。那里也有美丽的蓝天,茵茵的绿草与连绵的青山。我们用玫瑰花铺成重逢的红毯,用葡萄酒把杯填满,在歌声里起舞,在月光下醉欢,这是温暖的港湾,是我们的家园……不要害怕,我的朋友。我会牵着你的手,直到鲜花的彼岸,直到天堂的永远……”
有人在唱歌,如银铃,如轻风。
云博艰难地张开眼,他看到年轻的修女坐在废墟间,隐约的朝阳倒映在她尚显稚嫩的瞳仁上。
她即将被处死了,夜金人杀掉了所有不是神裔的俘虏。
但她那么平静,仿佛那首歌有神奇的魔力,可以将一切痛苦与恐惧随风带走。
在她的歌声里云博重新站了起来,朝阳洒下,勾勒着他的侧影。他看到那个年轻的修女被夜金骑兵带向废墟的深处,她回过头,将生命最后的笑脸留在晨光里——
就像那转瞬即逝的昙花!
云博深吸一口气,他已经没有眼泪了,他只能向前,一瘸一拐地向前!
他在心中一遍遍地呼喊:
“活下去!活下去!丹蓝图,我的故乡,等我归来!我的伙伴,我的族人,等我——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