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兄弟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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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周正雄急急忙忙赶到自家院前,推开门一看树上拴着的三匹快马,彻底明白了,真是大哥回来了。说心里话,这件事怎么处置他还真没想好,回县大队报告已不现实,几十里路返个来回黄花菜都凉了。要说没有顾虑那是假话,大哥是地道的国民党军官。在家中不好动手,大哥几年没回家了,和爹娘有很多话要说,况且他也知道爹娘的脾气,在家里最好不动刀兵,弄不好这个家连自己也别想回了。最好的办法是在路上行动,等大哥回去时一并将三人抓捕。想到此把心一横,只能碰到面吃面,碰到馅吃馅了,这才快步走进家门。

选择人生道路是每个人的自由,这本无可厚非,至于将来结果怎样,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那都是后话,谁也没有前后眼。前知三百年后晓五百载这都是算卦摊子上的事情,糊弄傻子还行,像周正雄、周正鹰兄弟这等精明到家的人,做事情哪里会不计后果。

周正鹰见到周正雄却是笑不出来了,一想到刚才赵忠头上挨的那一枪,脊梁背凉飕飕的,再看对方腰里别着的家伙,不得不提高警惕,一咧嘴,皮笑肉不笑:

“老二,大哥好不好这不摆在这儿了吗。”

将军帽扶正,弹弹身上的尘土,那个神气劲自不必说,明摆着是寒碜周正雄一身补丁裤褂和破鞋袜。心想,跟着共产党你只能东躲西藏像叫花子一样,不说吃了上顿没下顿,反正没个安生时候。这可是你自找的。

“大哥,听说你刚才遭到伏击?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儿,像你这等夸官过府衣锦还乡的国军军官,咋被人惦记上了呢?是做了亏心事还是——”

周正鹰马上截住对方的话头:

“老二你这不废话吗,我这一去几年哪里有什么仇人。”

方文玉目光犀利地望着周正雄。

“大哥,看你这神气劲儿,混上一杠三颗豆豆啦,兄弟恭喜你呀,咱哥俩别总拌嘴,让爹娘省省心,你看如何?”

“好啊,几年不见长出息了。”周正鹰讥讽道。

“大哥,你这是回家给爹娘报喜来了吧,我一猜准是这个,大哥就是有志气,不混出个人样来怎好意思回家呢,你看这家伙,笔挺的新军装,还当上连长,真是马快枪新春风得意,但不知你要去哪里打鬼子啊?”

周正雄两眼紧盯着周正鹰。

周正鹰眯缝着眼睛在琢磨对策,心想,打鬼子?省省吧,等把你们收拾完之后再说吧。不过这话现在还不能说,一来为了让家里安静一会儿,再就是说不打鬼子在爹娘这里过不去,只好含糊其辞:

“还没接到上峰的命令,毕业了先回来看看爹娘,”

这话周正雄听起来别扭,方文玉听着更别扭,明明刚才老大说接到命令去江西剿匪,放屁的功夫就变卦了,老大变了,变得让人捉摸不透。本想揭穿他,又怕哥俩翻脸,只好默不作声。

周剑锋没妻子那么好心性,面孔一板:

“鹰儿,你不是说接到去江西剿匪的任务了吗?怎又说没接到命令,你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

周正鹰一看露馅了,老父亲把底揭穿了,便支支吾吾道:

“这个,这个,是想去江西,但这不是还没去吗。”

“废话,去了你能坐在这里吗,啥时学会当着家人的面扯谎了?”

周剑锋质问大儿子。

周正鹰一看没辙了,只好环顾左右而言他:

“爹,我这是跟正雄开玩笑哩。”

周正雄一本正经没有玩笑的意思:

“大哥,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们这正规的军队,放着日本人不打,却偏偏去剿什么匪,等他娘的日本人把中国全都占领后,再想打就难啦,真不知道你们蒋校长是咋想的,是脑袋进水了还是让驴踢啦?”

周正鹰一听老二侮辱自己的领袖,蹭一下站起来,又把手按在手枪套上。见对面老爹爹目光犀利地瞪着自己,只得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你懂什么?一群要饭花子掂着几杆破鸟铳能成啥气候,重大问题政府自有决断,还轮不上你我瞎操心。”

周正雄终于激怒了对方,嘿嘿一乐:

“是啊,就这几杆破枪,一群要饭花子在东北进行浴血抗日!你们装备好呀,几百万正规军队,让十几万小日本吓破了胆,一声号令把东北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三千万父老乡亲丢给了日本人,我都替你们校长脸红,丢人哪,还什么政府领袖,把人都丢到世界上去了。大哥,你是明白人呀,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说到这里转过头来看着方文玉:“娘,您老知书达理,您一定也想知道为什么吧。”

周正雄这一军将得周正鹰愤怒恐慌不已,这老二真不是个东西。

“娘,这是国家的事情,咱们也弄不清楚,娘,您看这样成不,赶紧做饭,吃完饭我还要去县上办事情,明天再回来慢慢聊。”

“回来一次不容易,何必这么急?”

周剑锋没想到大儿子坐不住屁股,不满地瞪了老大一眼。

周正雄明白,大哥心虚了,怕走不了。

方文玉点点头,到外屋做饭去了。

方文玉在西房间做晚饭。周正鹰和周正雄并没好好陪爹唠嗑,两人不是拌嘴叮当就是沉默不语,让周剑锋很不舒服,干脆起身来到院子里和几个年轻人闲聊起来。

北房成了哥俩的天下。

“大哥莫怪小弟失礼数,这次你就别走了,当这劳什子连长也没多大意思,还是留下来打鬼子吧。”

“扯淡!老二你也老大不小了,咋还这么幼稚可笑。”

“大哥,兄弟的脾气你知道,咱哥俩好说好商量,否则动起手来对谁都不好,尤其在家中。”

“老二,不是哥小瞧你,凭你也想留住我,你还得到战场去历练几年才行。”

开始两人坐着说话,后来站起来争吵,再后来边吵边动手。几个回合便打到了院子里。此刻两人都在气头上,哪还把老爹娘放在眼里。周剑锋、方文玉气得脸色发白。几个年轻人站在一旁干着急插不上手。

周正鹰见爹娘板起面孔虎目圆瞪,忙停住手来到爹娘面前,扑通一下跪在二老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爹,娘,二老保重身体,儿子公务在身不能久留,有时间再回来看望二老!”说罢对部下一挥手,接过马缰绳。

周正雄也一挥手,何清,方强等堵住了院门:

“大哥,你是来得去不得。”

周剑锋恼怒了,冲周正雄大声呵斥道:

“放肆,混帐东西!滚开!”三个战士忙闪到一旁。“没出门就想六亲不认,谁敢在老子面前撒野,莫怪老子不留情面。”

周正雄脑袋耷拉了,心想,留住大哥实非易事,只能路上见了。

周正鹰对周正雄一拱手:

“老二,好自为之。”

“大哥,我送送你。”

周正鹰跨上战马,带领虎子赵忠一溜烟消失在镇外旷野中。

周正雄马上跟了出去,怎奈两条腿赶不上马蹄疾,不一会三匹马从视野中消失了。周正雄也没想到大哥溜得这么快,转眼间没了踪影,原本想留住大哥,可是望着那一溜尘土飞扬,只能望尘兴叹。

周剑锋突感疲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竟产生了欲哭无泪的感觉,怎么养活了这么两个玩意儿,真不让人省心。

方文玉见丈夫一脸晦暗,心里也不是滋味。难道这就是一家人分别几年后的团聚?见面就掐架,连一顿团圆饭都吃不上,伤心地留下泪水。

周剑锋硬撑着对妻子说道:

“随他们去吧,听天由命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咱管不了啦。”

方文玉抹了一把泪水,哽咽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亲兄弟都成了冤家,一走了之又何谈父子兵?”

周剑锋摇摇头,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

周正鹰坐在马鞍桥上一阵飞驰,颠簸摇晃心情糟糕透了,风驰电掣般奔出去十几里,回头望望来路见无跟踪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老二的性格提醒他,虽然暂时安全了,但绝不可掉以轻心,只要还在冀中地盘上,危险就永远解除不了,周正雄的小算盘他可是领教过了。

“连长,今晚去哪里留宿。”赵忠问。

“连长不说了吗,去县城。”虎子提醒赵忠。

周正鹰阴沉着脸:

“不去县城,继续赶路昼夜不停。”

赵忠一看连长的架势,没敢再言语,只好策马飞奔在前面。虎子心想,这几匹马要倒霉了,不累死也得饿死。

周正鹰带着满身疲惫和不悦的情绪回到师部。过了不久发生了举世闻名的西安事变。

东北军少帅张学良和西北军领袖杨虎城一拍即合,发动了双十二事变,停止内战、逼蒋抗日,使国民政府不得不接受停止剿共一致抗日的主张。

张学良终雪九一八之耻辱,做了一件令国人刮目相看又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从而国共第二次合作诞生了。国共两党终于结束了历时十年的战争争端。从八一南昌起义到七七事变,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走过了十分艰难和曲折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各国侵略者蠢蠢欲动,虎视眈眈,都看好中国这块肥沃的土地,但是,面对泱泱大国多是按兵不动,尽管馋得流哈喇子。但窥视已久、垂涎三尺的日本军国主义者终于按耐不住久已隐藏的勃勃野心,实施了长期蓄谋的侵华政策。

由于西安事变,行进速度本不快的周正鹰所部半路上转道湖南境内。待部队转防两次,抵达长沙附近时已是1938年秋天。

这时,周剑锋才收到周正鹰一年前写的家书。

书信简单,略略数语可见写之匆忙。内容如下:

爹娘在上,宽恕儿子急急之别。

军务在身,不由儿在家中多留,望爹娘勿念之。儿有一事还望二老多多操心,当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奉劝小弟不可执迷不悟,沿着险途走下去,只有迷途知返才是上策。想那共党大势已去,正处于穷途末路之时,大部已被国军重兵围歼,剩余少数之流寇,已不足以成大事矣,全部歼灭之只是时间问题。趁我弟陷入未深,早日洗尽共党之匪气,争取成为国家之栋梁。还望爹娘费心劝导,尽量不使其成为国家罪人。

二老保重。

不孝子:正鹰手书

这封简短的书信,简单地给父母报来了平安,了却了爹娘的挂念之情,

方文玉看后多有不快,这哪是往家里报平安,简直就是一份劝降书嘛,你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明白还管别人,真是杞人忧天。

“等老二回来让他看看老大的信,很多事情你我也弄不清楚,他们兄弟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是要饭的数来宝,一套一套的。”

“我觉得高老师说得在理,可为啥老大又说气数已尽呢?”周剑锋颇感不解。

当周正雄看完大哥书信时,淡淡地笑了,老大也甚是愚钝,不,是天真的可怜,愚蠢的可笑!用坚定的语气对周剑锋说道:

“爹,莫听大哥一派胡言,共产党是不会给打垮的,共产党已是燎原之火,红遍华夏大地,不是什么人能阻挡得了的。高老师说中国革命眼前是受到了挫折,共产党人也付出巨大的牺牲,但这都是暂时的,不经风雨,何以能见彩虹!中国工农红军很快就将奔赴抗日前线,成为抗日的中坚力量。”

方文玉对小儿子一番话将信将疑,对大儿子的话也持怀疑态度,只是不希望两个儿子成为战场上的对手。但事与愿违,往往你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可它就偏偏发生了。

当周剑锋收到周正鹰第二封家书时,已是转过年的深秋。第二封家书可没第一封那么轻松。让二老把心提到嗓子眼的同时,大儿子用实际行动给家门增添了非常的光辉,由此,周剑锋夫妇又成了悲喜交加。

几张沾满污渍的信笺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凌乱字迹,尤其是那牛皮信封上还沾染着斑斑血迹。这对周剑锋来说也许算不得什么,行走江湖数十载,阅尽沧桑,但对方文玉来说却不那么简单。送信人对二老的询问一问三不知,扭头走出周家大院,因为他也是受熟人之托转送这封战地家书的,对当事人的情况一无所知。令方文玉心惊肉跳不能自已。

方文玉双手捧着信封,饱含泪水小心翼翼,久久不肯拆开。周剑锋一把将书信拿过手上,真是妇人之仁,即便是战死沙场,那也是我周家的荣耀,祖上的荣光。将信封扯开抽出几张信笺来。

方文玉忙把头凑过来,字体潦如狂草,看起来甚是吃力,可见写信人当时的心境和所处的环境非同寻常。

“父母大人在上,请受儿子一拜!儿若不能返乡,就此绝笔。”

看完第一句话,方文玉眼泪如涌泉而下。

周剑锋暗暗骂道,混帐东西,家书怎能如此的写法,何事令你如此沉不住气、稳不住神,缺少武林后代风范。

方文玉抹一把泪水继续看下去。

“自长沙保卫战以来,战斗激烈异常。这样讲二老不明白,这么说吧,很多事情儿子也弄不清楚。就说那东北王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吧,还没同鬼子交手就把家乡的三千万父老拱手推给日本鬼子,落得个千古骂名。可两年前竟然一夜间胆大包天,在西安扣押了蒋委员长,发动双十二兵谏,又要抗日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难道在尿壶里睡觉了不成,一觉醒来又成了抗日英雄。

还有更让人捉摸不透的,国民党和共产党浴血奋战十载,连年战火生灵涂炭,成千上万人为此付出鲜血和生命,眼看共党气数已尽,行将灭亡,这不,两家又合作了,共同抗日,一致对外。这说翻脸就翻脸,说和好就和好,泼辣婆婆遇到了不讲理的媳妇,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周剑锋抖了一下信笺,冷哼一声对方文玉说道:

“老大也有弄不明白的时候?不一直自以为是嘛,牛气哄哄嘛。”

“老大早晚得吃这个亏,心机太重。”

方文玉接过大儿子的战地家书继续读下去:

“还有我弟弟,不知这愣头青咋样了?娘你可要严格管束于他,他爱冲动不计后果的毛病早晚要吃大亏的。就凭他们那大刀长矛和几杆鸟铳子同装备精良的日本鬼子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我的阵地已经被小鬼子山炮炸翻了几遍,可是我们依然在坚守阵地,小鬼子休想前进半步!真正同鬼子决战还得靠我们正规军。”

“咋会是这样?”方文玉失声道。

周剑锋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又将书信接过去。

“卢沟桥事变以来,小日本加紧对华的冒险扩张,想一口把我华夏吞进肚子里去,笑话,撑死这些狗日的!全国各地战场上中国军人在拼死抵抗,顽强作战,淞沪战役,太原会战,徐州战场,台儿庄……都是血火交融,生死对决。爹,娘,扯远啦,说说眼前吧,炮击刚刚停止,兄弟们正在抢修工事,给伤员包扎伤口,把战死的弟兄抬下去……”

三天前周正鹰部接到旅长的命令,进入清凉河北岸亚林山一带构筑工事,准备迎击敌人的进攻。自长沙开战以来,整个湘北战场上战火纷飞、硝烟弥漫。关麟征将军指挥第15集团军在顽强地抗击日寇。此时周正鹰是赵冠霖营二连连长,赵冠霖也是黄埔生,周正鹰的学长。旅长将赵冠霖的加强营布置在亚林山一线。这个制高点已经成为中日双方的必争之地。作为此战役的第一道防线的前沿阵地,赵冠霖深知位置的重要性,赵冠霖在旅长面前立下军令状,一定坚守三天,人在阵地在。

周正鹰吃力地抬抬右胳膊,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肩膀,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使得手枪差点掉在地上。抬眼望去,满目苍凉,硝烟弥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被炮弹掀翻了一层皮的山坡,破败不堪的工事,伤痕累累的兄弟们,镇定的目光在警惕地注视着前方。他知道,敌人新一轮进攻即将开始,短暂的宁静预示着一场更大暴风雨即将到来。

这已经是敌人的第六次进攻,一百几十人的连队只剩下眼前这四十来人,敌人越聚越多,自己人越打越少。鬼子由原来的一个大队变成了一个联队。增援自己的三营二连在上一轮战斗中被敌人阻挡在右边一公里外的二线高地上,从激烈的战况分析,恐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