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隋女士一下子就抛过来好几个诱惑,明明皮夹子里有一千多块钱她反而说没有什么钱了,还说不会让白捡,看来皮夹子里的这些东西对隋女士还是蛮重要的,因此她才有这种态度。钱不要了只要证件,长江心里忽然就有了种反感,她怎么就这么自信呢!自信自己就是她认定的那种人?原来简单的想法忽然就复杂了,长江决定跟这位隋女士周旋一下。
“我是捡到了一个皮夹子,不过跟你说的那个不太一样,看来咱们说的不是一样东西,我捡的这个不是你的,再见。”长江说着就把电话挂了。挂完电话长江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鸽子笼般的空间里,不到十秒钟,电话又急切地响了起来,而且是持续的。长江注视着吵闹不休的电话,想象着对方焦急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了某种快感,看响得差不多了,长江伸手想把电话再重新抓起来,但这时电话却突然就静默了。长江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把手指摁向那组密密麻麻排列着的数字,叹了一口气折身从电话亭里走出来。
第二天上午,长江安顿好了老拽就又来到这个电话亭里,重新摁了那个号码,对方很快就接了,这次这位隋女士的语气比昨天晚上沉静了很多,张口就叫大哥,长江想对方既然知道自己是谁了,就听她且说些什么吧。
“大哥,我知道皮夹子在您的手上,我也知道您是好人,不然您也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了。昨天我是给急糊涂了,现在想起来了,皮夹子里是有一千多块钱的。我从昨天晚上就庆幸,这个皮夹子幸亏是您捡了去,如果被哪个别有用心的坏人捡了,现在说不定他要怎么着呢!好人就得有好报,甭管怎么说我都是要好好谢谢您的,我知道您不是为了图报答才这样做的,但这是我的一份心,一份情意。您要有什么要求最好提出来,光凭我的心意也不一定能办到您心里去。”
这话说得比昨天晚上委婉了许多,但里面暗含的意思还是对长江不放心,长江自己想想也是这样,捡了个有一定价值的钱包就这样平白无故地交回去,任谁都是会不踏实的,所以对方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自己可能是对对方要求太苛刻了。意识到这一点长江就不想再玩下去了。很干脆地说:“今天下午两点你过来拿你的皮夹子吧,我在银座商场对面的小三角花园等着。”
对方听了,千恩万谢地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才把电话挂了。
下午的时候长江本来是打算一点半出门的,银座商场对面的三角公园就在旁边,穿过泮河桥就到了。但这天中午老拽快到一点了却突然说自己饿了,长江又拾掇着给老拽做好饭,又伺候他吃下,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两点了,急急地往三角公园赶,走到泮河桥上就看到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站在一棵冬青树下焦急地东张西望,想必她就是那位失主隋红梅了,这样的判断是根据该女子的神情得出来的。如果拿着身份证来比照,两个形象简直有天壤之别。身份证上的那个隋红梅剪着短发,头发披散开来,簇拥出一张饱含稚气的圆脸,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而眼前的这位隋红梅,穿着皮短裙,染成栗色的头发高高地绾起来,下面是黑色的网状长筒袜,脚上的高跟鞋足足有八寸,上身是一件枣红色的皮镂。
这个时间正是公园里人最少的时候,靠近街头的石凳上有两个提着大塑料兜子的过路人正坐在上面歇息;里面的小亭子里有三五个闲人正围着一个象棋摊子叽里咕噜地乱叫;边上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用双手捧着在颠两个吹得大大的气球。走到桥头,长江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腕上的那块老式手表,见已经快两点半了,刚想伸手招呼那位时髦的女性,就见一个光头的小伙子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长江吓了一跳,见那位小伙子颈上戴着个粗大金链子,身上套着黑色的衬衫,袖子挽得老高,两只胳膊上布满张牙舞爪的刺青。一开始长江以为那位小伙子要对隋红梅不利,心脏一下子被提溜了起来,随后他看到那位小伙子凑到隋红梅的身边,说:“看来我们被那个混蛋涮了,要不我带着弟兄们在附近找找,他既然定在这个地方,就一定会在周围出现。”
隋红梅有些急了,厉声地斥责道:“谁叫你出来的!不在旁边好好待着!这么没有耐心!事情早晚会毁在你手里。”那小伙子听了并不敢犟嘴,尴尬地摸了一下脖子,灰溜溜地朝公园深处隐去。隋红梅一直看着那小伙子的背影消失才转回头来,不自觉地朝长江来的方向了了一眼,长江赶紧低下头顺势沿着桥头下面的小径转向了马路。
马路对面就是银座商场前的大广场,这里的车流和人流都是很密集的,在这样嘈杂的场所中长江是很好隐蔽自己的。这期间长江一直装作漫不经心地盯着对面的三角花园,见隋红梅等到后来也急躁起来,不停地走动,还拿出香烟抽着。长江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内疚,一下子就被隋红梅抽烟的举动给冲淡了。长江讨厌女人抽烟,在他看来抽烟的女人都是有些不正经的。更何况眼前的隋红梅还不仅仅是抽烟,从穿着到行为跟长江认为的那种女人基本是相吻合的。
隋红梅终于不耐烦了,狠狠地把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又在脚下踩了几下,然后向后扬了一下手臂,立刻就有四个穿着打扮一样的小伙子从不同的方向冒了出来,其中就有刚才那位愣头青。五个人凑在一起嘀咕了老半天,接着就气势汹汹地朝长江的方向冲了过来。长江知道自己在暗处他们发现不了,但心里还是哆嗦了一下,赶紧找了个缝隙钻了出去。
逃离了刚才的喧闹,长江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把皮夹子给她不就完了!何必弄出这么多的事情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心里的那种情绪闹的,想想也真的没有多大的意思,就是这位失主认定了自己是位雷锋式的好人又能怎么样呢!现在谁还把这种虚无的东西当回事!但现在看她那个架势,再想直接交给她也难了。
直到上了另外一条街道,长江才发觉自己这不是回老拽那里而是在回自己的家,自从在老拽这里常住沙家浜之后,老拽让他每周回去住一个晚上,这个规定是有些意味的,说起来也很人性化,但长江一开始却没有想到,直到有天晚上他在晓莉身上做起了荒废多日的功课才猛然意识到老拽的用意,这让他第一次体会到老拽也有对自己的子女用心思的时候。
今天这个日子正是应该回家的日子,怪不得老拽难得地下午喊饿,这个日子老拽比他算得还要清。长江抬头看了一下路边的站牌,八路车正巧就从门市部门口经过。长江把手伸向裤子口袋,老拽捡来的皮夹子正横躺在里面,下面是买菜剩的零钱,他摸索着找到一枚硬币,捏在手上在站牌下蹲了下来。
晓莉正躺在破藤椅上打盹,长江的开门声猛然就把她惊醒了。晓莉站起来揉着眼睛问:“你怎么回来了?”问完了才意识到这话问得有些无味,随即就把头扭向卖货的窗口。窗口外摆着一些烟酒糖茶的空箱子,每个都摞得老高,下面就是些水果干果日用杂货之类的商品,这些东西晓莉每天都要自己屋里屋外地倒腾两趟。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长江总是一早安顿好老拽,就骑着自行车赶回来帮晓莉摆出来,晚上再过来帮着收回去。后来晓莉说什么都不让他回来了,理由不是嫌他累,而是担心伺候不好老拽。
门市部的生意越来越差了,一个下午只卖掉了两袋盐一瓶酱油。晓莉的抱怨声在耳朵边上就像一只撵不走的苍蝇,把长江吵得烦烦的,真想赶紧回老拽那里,但又一想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要见见儿子健壮吧,健壮晚上十点才下晚自习。两个人把货都收进来也就差不多了,晓莉拉出车子来就要去接健壮,长江要去晓莉说他不知道怎么走,长江说秀水二中他几十年前就知道怎么走了,怎么现在反而不知道了?长江中学就在二中上的,所以对二中非常的熟悉。晓莉却懒得跟长江理论,一边往外推着车子一边说:“说你不知道怎么走就是不知道,你拧什么!”说着还在灯影里眨了一下眼睛。
晓莉的这个暧昧的动作让长江有些明白了,他忽然想到晓莉曾经跟他说过的一件事情来,晓莉的一个朋友,有次在公共汽车上就看见健壮和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挤一个座位。据说现在的高中生谈恋爱是个比较普遍的现象,晚报上就经常有这样的新闻,前一阵子刚出了一个双双在秀水河里殉情的事件。晓莉的坚持接送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了解孩子的情感动向,意识到这一点,长江刚才的烦躁一下子就没有了踪影,甭管怎么说晓莉都是个好女人。
吃过晚饭健壮回家继续温习功课去了,这边两口子也拾掇着准备睡觉。门市部的床小,是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货物中间搭起来的两块木板,过去长江独自睡在这里,现在是晓莉。晓莉故意撵长江回去睡,这个信号是非常明显的,如果没有那种想法晓莉是不会有这种举动的,表面上让他回去内心是渴望他留下来,这背后的潜台词长江当然明白,但长江却丝毫没有这种兴致,他觉得用交公粮来喻指夫妻之间的房事真是再恰当不过了,发明这个词的人真是天才,公粮就意味着是种必须的任务。既然是这样,没有兴致也得要完成,谁知脱裤子的时候,那个惹祸的皮夹子突然就从口袋里溜了出来,这么一个鲜艳的东西横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晓莉的眼睛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哪来的?”这是晓莉问的第一句话。
“捡的。”
“捡的?那为什么现在才说?”
“是要还回去的。一件捡来的东西马上就要还回去了有说的必要吗!”
长江说完这话就把皮夹子从晓莉手中抢过来重新往裤兜里揣,由于裤子已经没有了肢体的支撑,原来的软塌塌的格局都被打破了,长江一时拿着皮夹子找不到深入裤兜的方向,揣了几揣都没有塞进去,晓莉趁势又抢回来说:“让我看看里面有多少钱。”说着就把皮夹子抓在手上打开,一下就把那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薅了出来。
晓莉数完了,晃动着手里的钞票问:“真要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