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
陈州城西关有一家姓任的,他家几辈开黑店,直到任孩儿这一代,才被一个外地后生查出线索。
任家开黑店,多是谋害有钱的外地客商。黑店不黑,外装饰比一般明店还阔绰大方,服务态度也好,这就使人容易上当。黑店有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并不是仁义,而是怕露馅。平常,他们的人缘也极好,见人三分笑,不断用小恩小惠笼络四邻。
四邻就认为这家人乐善好施,是菩萨心肠。怀有菩萨心肠的人怎么会去害人呢?街人们从不往坏里想。
外地生人,来了走了,一般不引人注意。来了,住下。店主甜言蜜语一番,施点小酒小菜什么的,温暖得让人失去戒心。等到后半夜,客人人困马乏,店家就下手。任家杀人从不用刀,多用绳子勒,人死不见血腥,悄无声息地便把活儿做了。然后让人化装成那死者的模样,仿着那人的口音,高一声低一声呼唤店家开门登程。店家也佯装送客,大声问:“客官,这么早就走呀?”
“客官”很烦的样子,嚷:“快开门吧!”
店主人和气地说:“别丢了东西呀!”接着开门,在“走好走好”的送客声中,沉重的脚步声远遁……
其他客人于朦胧中皆以为那“客人”起早走了。虽素不相识,但昨晚住在小店里几个人心中还是有点儿记忆。
现在人走了,记忆里也便画了个“句号”。殊不知,那真正的客人已永远留在了店里。店主人匿其尸首,抢其钱财,神不知鬼不觉,阴间就多了一个屈死的幽魂。
民国初年的一个秋天,来了一个外地后生。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表人才,而且很富有。他来陈州,一住数日,几乎住遍了陈州的大小客店,直到最后几天,才轮到任家客栈。
那天晚上月明风静,小伙子刚到任家客店门口,就被任孩儿婆娘迎了进去。任孩儿婆娘年不过三十,长得娇艳不俗,给客人沏茶又打坐,问候一番,便领那后生进了客房。客房为单间,在角处。室内摆设令人炫目,新床单新被褥,全是苏杭绸缎。四墙如雪,幽香四袭,很是讨人喜欢。那后生望了一眼任孩儿婆娘说:“今日太乏,我想早睡,只求店家打点儿酒水来便可!”说着,放了大包小包,沉甸甸的银钱撞地声使任孩儿婆娘双目发绿。
任孩儿婆娘报给任孩儿之后,便满面春风地给那后生又送热水又送酒菜。事毕,递了个媚眼儿问:“要我作陪吗?”
那后生摇摇头,说:“我困得很,睡了之后别让人打扰就是了!”
半夜时分,任孩儿和婆娘开始下手。他们用刀子轻轻拨房门—房门未上,想来年轻后生太大意。接着,他们闪进屋里,又急忙转身关了门。
他们都戴着面罩,摸到床边,认准了后生睡的方向,任孩儿就用绳子猛套其脖颈,舍命地勒。那女人也扑在客人身上,死死压住。勒了一会儿,只听“噗”的一声,那头竟落了地,血也喷了出来。任孩儿顿觉不妙,急忙点灯一瞧,禁不住大吃一惊!原来被窝里不是人,那头也不是人头,而是一个装鲜血的猪尿泡!
任孩儿夫妇见事情败露,惊慌失措,急忙拿出刀子,四下搜捕那后生,决心要杀人灭口。可找遍了店里店外的角角落落,就是不见那后生的影子。
任孩儿夫妇做梦也未想到,那后生早已在昨晚化装溜出了任家客栈。这时候,他正在另一家客店里大睡,夜里发生的一切他全然不知。因为是试探,而且探了数日均以失败而告终,所以这一次也没格外费心思。
他是专程寻找杀父凶手的。
十年前,他的父亲来陈州收黄花菜,一去不返,他母亲就推测是让人给杀害了。他长大之后,决心为父报仇,便带钱来到陈州,打听了许久,才从一个菜贩子口中打听到一点儿信息,断定父亲死于黑店,便开始破案。可陈州之大,客店无数,怎能辨出黑白?后生思考良久,终于心生妙计。他一夜住双店,一天试一个,总归能找到。
这就找到了!
找到黑店的时候那后生还不知道。天明,为不让新店家看出破绽,便急忙赶到店里看结果,若无什么事,就急忙收起把戏以免惹人笑谈。后生走进任家客店的时候天已大明,任家店的店门也早已大开。他佯装着早起外出散步的样子回到卧房,一开门,惊诧如痴,任孩儿婆娘正手持钢刀对着他。他刚想调头逃脱,不料任孩儿从门后突然蹿出,一把将他拽进室内,旋即用脚踢上了房门。
后生面对两个恶魔,竟少了惧怕,问:“十年前,你们害过一个三十多岁的寿州人吗?”
任孩儿想了想,回答:“是的!一个来陈州收黄花菜的寿州佬!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的父亲!”
“那就见你爹去吧!”
话落音,刀子已穿进后生的胸膛,那后生望着杀父仇人,双目间闪着胜利之光,说:“娘,孩儿总算为爹报仇了!”
那后生躺在了血泊里……
任孩儿夫妇杀了人,急忙锁了房门,等天黑以后再匿尸打扫房间。不料早饭刚过,就来两个人嚷嚷着要住这单间。任孩儿夫妇好劝歹说不济事,两个人撞开房门,一看内里惨状,扭脸揪住了任孩儿和他的婆娘!
原来,那后生在县政府里花了不少银钱,每天晚上报店名报房号,天明由县政府派当差化装前去见他一面……
只可惜,两个当差来晚了一步!
消息传出,陈州人个个如呆了一般,很少有人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但事实俱在,又不得不信!尤其是任家四邻,一想起任孩儿夫妇平常对他们的好处,无论如何也没有恨起来!
这大概也与任家黑店杀的多是外地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