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我面前的张丽琪已是将近六十岁的老妇人了,她极不情愿地从麻将桌上退了下来嘟嚷着:“啊呀,真是烦死了,谁找我呀。”
我示意她避开吵闹到厨房里说话,并向她出示警官证。张丽琪的侄子张一敏在一旁道:“没啥事体,娘娘。只是随便问问一些以前的事情。”
“请问,您以前是住在百合公寓的吗?”
“对的。”
“那么,1956年曾经发生过一起失踪案……”
张丽琪忽然站起身,惊恐的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站在旁边的张一敏一把拉住了她,柔声地说道:“啊呀,娘娘,侬勿要担心,人家警察只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张丽琪忽地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里间打麻将的牌友也闻声拥了出来。她颤声道:“就是他们这样‘随便问问’毁了你娘娘的一生!就是他们这样‘随便问问’问出了你娘娘的神经病来!你问问这些老邻居!”那些牌友交头接耳,带着怪异的神情望着我。“叫伊走!叫伊快点跑开!”她扑向我,几近疯狂地撕扯我,亏得张一敏和众牌友拉开,在我俩之间隔开道人墙才算给我解围,混乱中,张一敏示意我到楼下等他,我只得赶紧退出。
“你总算看到了吧?”张一敏带着满头的汗奔下楼,看到我就叫道:“我说没用的吧。”
“你娘娘现在怎样了?你不在她不要紧吗?”
“不要紧,他们都在陪着她,都是些老邻居了。他们都知道她这个毛病,没事的,过一会就好。”
“她是被那个……吓出来的吗?”
“唉,怎么说呢。”张一敏叹气道:“在那种年代,你说你见到过鬼不被人嘲笑死才怪呢。那时候,我娘娘只要一出去就被一群人指指戳戳,他们像看西洋镜一样的看她,小孩子用石子扔她……人家说她是精神病,除了嘲笑什么都没有,那时她还是一个小孩子,你说这样子心理上不得病才怪呢?!她就这样既没工作也没恋爱过,跟我们混到现在,除了和老邻居们打打麻将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张一敏可能对此已经麻木了,叙述的口吻平静而舒缓,但眼里那丝无可奈何的神情看得令人心碎……这中间的苦楚恐怕只有他们一家人自己心里明白吧,外人又能体会多少?
我无比惆怅地仰望着天空,既不愿意再说也不愿意再问。用这个已是故纸堆里的“历史文物”再一次地去伤害他们一家还有什么意思呢?
但是,张一敏却拍了一下我,道:“其实,我以前听我奶奶也说过不少。据她说,那幢房子的确不太平,好些人家都说晚上的确听到过奇怪的声音,一种奇怪的、隐隐绰绰的吼声。先前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自从我娘娘出了事之后,大家想可能就是这沓子事了,那声音可能就是这白发鬼发出来的。平时没事的时候我等我娘娘一高兴也问过她,哦,不知道为什么家里除了我奶奶之外就我能吃得住她。我问她当时的情景,她兴趣高的时候也能说出一点来——她说,那天晚上,那老头见她困了就将身上的棉大衣给她披上,然后端起什么东西就走开了。她怕一个人呆在门房间里就偷偷地跟着他,她想叫住那老头但不知为什么又叫不出来,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不让她叫似的,她就这样跟在他身后迷迷糊糊地往地下室走着……她记得那里有台阶,一格一格往下绕着圈子,她看得到老头手里电筒的光却看不到老头的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说,那老头似乎还正说着什么话,但她一眼却看见了那白发鬼!”
“后来呢?”
“后来,她就看见我奶奶在拍着她的脸蛋在叫她,她正睡在门房间的大写字台上。她就起来跟我奶奶上楼了,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再后来就是警察问她的情况了,就是你说的那副情景。”
“你问过你娘娘没有?那个白发鬼到底是个人还是什么?”
张一敏笑道:“她说是个鬼。头发刷白刷白的,很长很长,脸也是刷白刷白的,而且还有种怪怪的说不上来的味道。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不止一次的说过,其实她并不怕那个鬼,倒反而很怕那个看门老头。”张一敏摇头苦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
“哦?那个看门老头到底是个什么人?”我装作不经意的接口问道。
“这倒是真的不知道,从小到大每每听人说起这个竟然都不晓得这人的来历的,好像他天生就在那里看门似的。”
我的脑子里一直反复推敲着他的话,死死的记住一些细节,待会儿好记到我的本子上。“那么,当时许多人包括你奶奶都说听到过一种奇怪的声音,可是为什么他们没对警方说这件事呢?”
“其实偶尔提到过一两次,只是没引起注意罢了。不过……当时大家不说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叶懋盛的女儿‘金百合’叶涵萱就住在这幢楼里。百合公寓的住户其实都是她爸爸的职员,大家都给她面子不愿多说而已。”
“你是说,‘金百合’1956年还住在百合公寓里?”我奇道。脑子里想起潘冬说过的百合公寓的来历。
“是呀。‘金百合’一直一个人住在二楼的一个套房里。我小时候还看到过她呢,很干净很优雅的样子。听说年轻的时候到法国留过洋的,是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呢,可就是被男人骗过,所以一辈子不结婚的。”张一敏提到“金百合”似乎有些感概,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百合公寓从一开始就不吉利,大家不愿当着‘金百合’的面说这件事,因为她们家忌讳这个。”
“忌讳什么?”
“以前流行这么一种说法,说这百合公寓从一开始选址的时候就不干净,所以这百合公寓建成之后他们家悲剧就没断过。”张一敏突然笑了起来,“果然!还真的是一直没断过。你想呀,就连我们这些住家也都是悲剧连连的。小资产阶级嘛,打仗停下来没几年,就碰上一系列的运动全都遭了殃。等到平反了也改革开放了,叶家的二公子好像回来想要回的,闹了许久,大家都准备搬出去了,但是最终拿不出有力的证明材料,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归国有资产了,再后来就落得个这么一个下场,一副‘死不了活不好’的样子,鬼宅兮兮的,叫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嘛!要拆就拆,要建就建嘛,半塌在那里算什么呢?”
“的确,这算什么呢?”我心里却暗道:“难道这就是明三所说的‘莫比乌斯的亡灵’闹的吗?”
“唉?陆先生,你如果调查清楚之后应该可以拆了吧?”
“迟早要拆的吧!”我肯定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