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庭集团的总部就坐落在市中心,周围商厦林立,车流滚滚,人声鼎沸,在此流转的货币数额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巴掌大的地方跻身进了这个地球上为数不多的几个黄金地段之一。
白西凤对我的到来颇有点惊讶,“这个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我想我们公司无法为您提供任何帮助。”她有着这类公司女秘书该有的傲慢气质。
“警方的调查恐怕不是公司与公司之间的业务联系。白小姐应该明白这一点的吧?”我无意打击她在这方面的无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档案组专门对外的工作联系单,暗地里却祈祷着她千万别质问我警方调查一般都是两人一组的而不能单独行动的。“只是公共安全部一个普通的调查,不是刑事案件调查。”我解释道。
“哦,那你要调查什么?”她仰起梳着高贵发髻的头,问道。
“旌胜公寓恐怕有着不可理喻的异常现象吧?”
“对不起,您指的是什么?”她站了起来,“这恐怕有损我们公司的形象和利益吧?”
“我再一次声明,警方的调查不是什么公司与公司之间的业务关系。”我心平气和地直视着她,“事关公共安全,任何单位和个人必须给予配合。”
“您指的是那个吗?”她自是心知肚明。
我默然不作声地看着她。
“请您等一下。我要汇报一下。”她匆匆而去。
我巡视着房间里的布置,继而又观看起窗外摩天高楼的景色。她让我等的太久了点,难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眼望窗外,心里却盘算着待会该怎样不露痕迹地套出她那天在爆破现场的事?
出人意外的是与江志英的见面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江志英这个集房产、餐饮等等于一身的大老板此刻就坐在豪华的红木雕花办公台后,以一种帝王般的姿态招呼我落座。他身后巴洛克风格的墙面正中的位置正是解放前百合公寓的黑白照片。我环顾着四周,奢华浮夸的雕花墙上还有不少鹰庭集团拿下的地块的黑白照片。这黑白色突兀地镶嵌在金碧辉煌的墙面上,艺术性很高的两样东西以此种方式的结合却恰恰揭露了这里老总那乡土气息的出身。
“陆警官是喝茶还是喝咖啡?”江志英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问我。
我暗自鼻血都快飙了出来。他竟然问我喝茶还是咖啡?是地道的英式红茶还是我最爱的哥伦比亚的咖啡?不管怎么说,这太不符合中国人的风俗习惯了吧?而我也只是工作上的联系,攀风附雅也不必到这么不入调的地步吧?
“喝茶吧。”我客气道,自然不会流露心里所想之事。
江志英对着白西凤做了个手势,他的女秘书优雅地转身离去。
“这是我的名片。”他像所有这种级别的老总一样,见人就爱发名片,双手递上。我小心翼翼地接过道谢,放入笔记本中,尽量不去破坏他的指纹。
“真想不到,警方也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事关公共安全,所以也归公安部管。”
不消片刻功夫,白西凤端来一套精致的欧式茶壶,放在待客区域的茶几上。“请到这边用茶吧。”
江志英以主人之待,招呼我坐到沙发上。“我们边吃边谈,这事说来话长呢,我们慢慢的说。”
白西凤也跟着坐在下手,优雅地调弄起茶具,大有参与进我们谈话的意思。这反倒让我庆幸,我正需要她参与进来,女人的话题总是说不完的。
“唉,那本是我最为理想的一块地。你看,苏州河在此形成了一个湾,像一把弓,而那块地正像一枚搭在弓上的箭头,箭在弦上不发也不行!”江志英操着浓重的口音朗声大笑了起来。
“那为什么还没有开发利用起来呢?”
“你以为我不想吗,陆先生?”
此时,白西凤递上一杯茶打断我们的谈话,我点头称谢,出于礼节性的抿了一口——出人意外地是这茶果然是上好的英国红茶,浓淡香味都正好,没加奶,糖度也刚刚好。
看到我颇为惊异的神色,江志英略显得意地开了口,问道:“怎么样?”
“唔,没想到江先生会以上好的英国红茶来款待,我本以为您会喜欢功夫茶呢。”
“哪里?可能是我经常出国的缘故吧,生活习惯有点改变了。来来来,吃点凯司令的点心,老上海的名牌,配以英国茶是最好不过的了。”
白西凤递上点心盘,我推托不掉,只得礼节性地拿起一块巧克力曲奇饼。“那么,是什么让您至今都没去开发旌胜那块地呢?难道说那里真有什么不平常的事发生过?”
“坊间的确是有那样的传说,说那里经常有个一身白的鬼魂出没,但这都不是大问题。关键是黎教授的家属至今都在为赔偿这件事跟我搞不清楚,这事一天不解决那里就一天不能拆。”
“有什么搞不清的呢?大家都是讲理的人吧?”
“唉,轮不到自己头上的都可以想明白,一旦碰上了就讲不清这个道理了。那个黎教授被压得不成个人形了,人家心里不好受,我也没办法,法庭都调停好几年了可依然没解决。”江志英使劲地搓着食指上的一枚硕大的黑钻戒指,显得有些愤愤然,“他家可不是那两个工人家那么好打发的,说到底人家是不缺钱花的,也是有点背景的,用钱摆不平啊。”
这真是一句让人郁闷的话,却是不争的事实。我用最自然的方式观察着他,想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丝悲哀的表情。潘冬说过,他跟黎建是老乡的交情,但是无论从他的话里还是脸上上都看不出来。“听说是黎教授建议你改造旌胜的。”我试探性地问道。
“我到有关部门查过的。”坐在一旁的白西凤突然开了口,“旌胜并不是什么历史、文物保护性建筑。”
“据说是新艺术主义风格。”江志英说道,“可我是商人啊?我不否认我追求的是更大的利润。”
明三说过,那是上海仅存的一幢新艺术主义风格,价值连城的古董。“那幢建筑就没有一点价值吗?”我问道。
“价值?或许它是幢价值连城的古董,可没有得到确认啊。”江志英笑道:“即使有,恐怕也是什么野路子‘专家’私底下的定论。”
这话跟我心里想的真好接上,感觉是在嘲笑明三一样,我不禁笑了一下。“那么,黎建教授是怎样评估的呢?他可是专业人士。”
“他竭力劝说我保存旌胜,甚至都有了初步规划,将那幢老房子改成商业楼圈里的休闲场所。设想真是不错的。”江志英依然转动着他那时尚的黑钻戒指,不过,这次是悠悠然的说着话,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
“可是,陆先生。”白西凤插话道:“你说一幢五层的老建筑跟一幢二十八层的商业楼那个利润更大呢?”
我不可置否的笑了笑。继而缓缓地说道:“那么江先生是怎样看待那个鬼的呢?”
“什么?鬼?”江志英摆了摆手,笑道:“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那怎么解释工人们看到的那个鬼影呢?”
“陆先生,”江志英做出一副神秘而诚恳的样子,稍一前倾身子,对我说:“不是我说死人的坏话。我觉得这完全是黎建一手导的鬼。”
“哦?”我奇道。
“你不知道我这位老乡对此有多顽固。为了保存他心目中的旌胜他跟我吵了不知有多少回了。”一旁的白西凤依言点着头,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这句话。江志英继续说道:“一来,我是看在老友的交情上;二来,这块地的确吸引了我,要不然我完全可以跟他解约的。为了保留他的旌胜,他伙同那帮工人一起制造了这个谣言也不一定,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完全做得出来。”
“何以见得呢?”
“他在当工程兵的时候就为了开脱自己而做过假证!海军的4591工程,那时正在开挖一个涵洞,明明是他们爆破组出了问题,不小心弄爆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爆破点,从而造成了整个涵洞的塌方!那一次死了很多人呢,工程师啊,工人啊,当官的,小兵蛋子,全都一窝蒙在了里边!而他们为了开脱自己的责任竟隐瞒了这个重大的失误……”江志英无力地往沙发背上一靠,叹道:“要不是他那时太年轻了无法承担这个压力,他也不会告诉我的。当时,他探亲回老家,作为好朋友我自然要为他接风洗尘的,酒过三巡之后他就哭了……我才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停顿了良久之后,江志英长长地叹了口气:“唉,现在想来他最后竟以这个结局收场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也就是说,当时闹鬼的时候你和白小姐都不在现场或者不知道?而那些工人有可能是被黎建教授买通的,共同做了假证?”
“我是这么想的。”
“你事后找过工人核实过吗?或者,现场是否还有另外的其他什么人,你问过吗?”我的脑子里闪过明三和潘冬的影子。
“那些都是他的工人……”
他的回答不言而喻,反正,他的得到是这个结果。
“那么旌胜爆破的那天早晨,二位在哪里呢?”
“我们去接领导了,有许多准备的工作要做。”白西凤回答了这个问题。
“白小姐没去现场看看吗?”
“我去那里干什么?”白西凤奇怪地望着我。
“那天早上事情那么多,她一直在我身边的。”江志英解释道:“我们在路上听到了这个消息,当时工地上打来了电话,我们急忙掉头,连领导都没去接。”
空气中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可怕的东西,我们三个各自饮着手里的红茶,都默不作声。
“黎教授跟你们说过旌胜的前身也发生过一起神秘事件吗?”还是我打破了僵局。
他们俩相视一笑,白西凤笑道:“这恐怕也是他编造出来的吧?都是白发鬼嘛。”
“我这位老乡一来想吓住我不拆旌胜;二来,在他目的没达成之后,恐怕想给我制造些麻烦吧。”
我望着他们,缓缓地道:“那个案例是真实的。公安局有档案的。”
“哦?”江志英有些惊讶,“这倒没想到。”
“至今都有传言那里还在闹鬼,江先生难道就这样漠视它?让它对你日后的销售不利?”
“不利?”江志英笑着摇了摇头,道:“即使坊间关于那个鬼的传闻很多,也一直有人找我转手的。不瞒您说,我现在随便一个价都是赚得钵盆满满的。陆先生,我已经赚了!但是,因为跟黎建家属至今都无法达成和解,所以只能就那么扔在那里任其荒废。”
“陆警官大概就是为此疑问而来的吧?”白西凤瞟了我一眼,笑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一问到底吧?”我也笑道:“黎建教授的建筑图纸在哪里?无论是改造还是爆破,总该有份图纸的吧?”
“图纸?哦,我们复印过档案局的那份百合的老图纸。陆先生要是要的话,我可以提供。”江志英示意白西凤去拿。
白西凤走后,我问:“江先生看过档案局的那份原件吗?”
“看过一两次,头一回还是黎建带我去看的。那时他正雄心勃勃的向我鼓吹他的旌胜改造计划,但我最终还是没有采用。”
“黎教授真是多方面的才能,除了爆破还能改造……”
“爆破是部队里学的,建筑是后来考上大学学的。所以,他的公司一开始就办理了定向爆破的资质,要知道这个是很难办理的,但他的确有这方面的资质,所以是当前国内为数不多的几家有此项目的公司。哈,自然有官方的合作背景,否则是批不下来的。”
白西凤拿来了复印的图纸,“您留着用吧,反正现在用不着了。”
连同江志英的名片,这些自然统统被我送到了何进的手里,这家伙正需要这些高难度解析的东西呢。
从鹰庭出来我脑子中的谜团却越滚越大了。按照江志英的说法,黎建教授是个有着不为人知的人品缺陷的人,那么……
我不敢想下去,因为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胡伟成听了我的汇报之后陷入了沉思。我知道这是一个让任何领导都为之头疼的问题,我的这次调查很可能就在他的这次衡量中被扼杀致死!但是,我一点儿也不怪他,因为要推翻这个案子从上到下有一大批人都要扛住这份巨大压力的,这背后有我看不到也想不到的许许多多的东西。
“阿久,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他终于抬起了头,看到我询问的眼神,他苦笑了一下,缓缓地说道:“海军的4591工程,对吗?这个就交给我了。”
“主任?”
“你自己小心从事吧。”
就在我退出他办公室的一刹——“阿久,二十四小时随时随地可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