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丽妮
阿三,你裤子从哪开门的?桂花林里,阿基忽然神秘兮兮地动手撩苏三三的衫角。
师傅,你干什么?苏三三大惊,死死护着裤腰,肩膀用力把球样的阿基撞翻在地,兔子般逃出桂花林。
哎——前门还是侧门?阿基追着喊。
逃回宿舍,苏三三跟我们讲了这个事,我们乐得捧腹大笑。
苏三三的裤子,在厂里,在市里,也许在整个中国,可能都是最特别的。都什么年代了,她还穿六、七十年代农村妇女那种从侧面扎布带子的萝卜裤。我们曾经买了条前面开拉链的牛仔裤,逼她换上。她死活不肯,两手捂着小腹,双腿夹得紧紧的,好像遇到了色狼。当然啦,她的裤子都是自己做的,街上可没有卖。每年回老家,做裤子是她的头等大事。
真没想到,阿基师傅是这样的人!还以为他是全厂最老实的呢。苏三三汤圆脸气得又鼓又白,仿佛真成了滚锅里的汤圆。
人家那是看上你了,想娶你。他前妻不就是因为没管住裤子拉链才让他开的么?蓝姬慢悠悠地说,翘着小指继续涂指甲油。
他休想!我心里有海子了!
说到海子,苏三三像换了个人,平淡无奇的汤圆脸幻化成圆圆的月亮,美丽柔和的光环一圈接着一圈散发,在这圣洁光华的笼罩下,她的绿豆眼扁平鼻都隐形了。
海子那么迷人,我们都得不到,你凭什么啊?蓝姬把精致的手指举到灯光下,逐个欣赏。
这话有点道理,我们都笑了。苏三三又矮又胖,土里土气,没心没肺,大概除了阿基,没人会看上她。阿基比苏三三高不了多少,不到一米六,脸大,嘴唇厚,但蛮结实的。苏三三一进厂,就跟着他开冲床。
他们喜欢上夜班,确切地说是阿基喜欢上夜班,主动和苏三三搭伴上。夜里厂子没了白天的嘈杂,冲压车间便显得别样热闹,机床的隆隆声夹着边料落到边料堆里的叭叭声,高低交错,像交响乐。阿基推着踏着,忽然引吭高歌:咱们工人有力量,嗨!咱们……唱完了问,阿三,好听吗?苏三三扬起红通通汗涔涔的脸咧嘴一笑说,好听!阿基便如得神助,凝神静气,手推脚踩,动作潇洒,神情痴迷,几乎达到了“我即机床,机床即我”的境界。
下夜班的路上,阿基满怀甜蜜,头上披着月光,脚下踩着露水,穿过榕树林,走过小桥,再穿过桂花林,把苏三三送回宿舍。没月亮也没事,假装绊了树根,趁机碰碰她鲜嫩滚圆的胳膊。下雨更好,他可以挤到她伞下。
就这么的,跟着日子打了几百个滚后,阿基胆子也壮了,竟在桂花林里翻苏三三的裤子。虽没得手,肋骨还差点被撞断了,他却很高兴,乐颠颠地唱:……盖起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
第二天,阿基对苏三三说,阿三,我们也要个房子吧。
那时候,厂里规定,结了婚的夫妻才能申请分房子。阿基的意思就是结婚。
可以是可以。但你也知道的,我心里想着海子,以后还会想他的。你同意吗?苏三三红着脸说。
行!阿基喜滋滋的,一边嘿嘿笑一边狠劲搓他那双厚实的大手掌。
没想到,他们婚后的生活红红火火的,还养了个胖小子,过得比谁都要好。特别是比蓝姬好,蓝姬抛弃了热恋中的高枫,追着绿枝出了国,结果染得一身病,回国就进了医院。
说起来,就是因为高枫,苏三三才恋上海子的。高枫是市里有名的青年诗人,也是我们当中唯一的诗人。苏三三崇拜他,迷恋他,他却痴恋美艳的蓝姬,对苏三三不屑一顾。苏三三很伤心,哭得稀里哇啦,跟煮烂了的汤圆有得比。我安慰她说,高枫算什么?跟海子比起来,就像蚂蚁比大象!海子那诗才叫诗,真正的诗!我当即就朗诵了一首: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苏三三听得如痴如醉,热泪盈眶,缠着我说,妮子,你和他都是写书的,你介绍我跟他认识吧!我惊得差点晕过去,只好支支吾吾搪塞。
我以为过段日子她会忘了这事。哪知她不但不忘,还与日俱增,见我就打听海子,还要我朗诵他的诗。从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从花样少女到果样中妇。
蓝姬看得心发酸,酸到牙根抽风,对阿基说,你看你老婆整天想别的男人呢。
阿基厚嘴唇一阵抽搐,瞪着红眼睛拖我到一边说,死妮子,敢骗我!阿三说海子根本没死!
早死啦!1989年卧轨……
嗨!一个死了20年的诗人,脱得了我阿三的裤子?阿基转身,手一背,摇头晃脑哼起来:嘿嘿嘿嘿呀,咱们脸上放红光!咱们的汗珠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