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康熙帝国的那人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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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畅春园的晚钟

远远的就听见一片欢声笑语……

康熙这天心绪很好,久病稍愈,邀了几位妃嫔来畅春园湖钓鱼,在这方面他是行家里手,这不刚来不久,鱼篓已经钓上几条了。人们盛赞皇帝手气真好,说话之间,鱼漂猛地被吞下去了,从经验上看这是一条大鱼上钩,鱼竿甩起,在天空中划成一道弧形,一个黑糊糊的家伙引起人们一片惊叫,原来是一只乌龟,在鱼线上荡来荡去,几乎就在瞬间,啪唧一下,竟从鱼钩中脱落,掉回水中。“呀——”妃嫔不无遗憾地发出惋惜的惊叫声。

“它已经咬钩了,怎么又脱钩了?”

“你说呢?”康熙问。

妃嫔回答不出,只是掩着嘴笑。

康熙望着妃嫔们一眼,诙谐地说:“老啦,牙掉光了,咬不住钩了。”

他的话又引起一阵欢笑。没有人注意他的话有什么深藏寓意,也没有人注意皇帝发出的轻轻叹息。

一夜北风起,畅春园中的老槐树下,躺着一片枯黄的叶子,秋天来到了京都。

溽暑过去了,早晚已有一点凉意,但秋光艳阳,这是一个成熟的季节。不久康熙皇帝起居的宫窗前,桂花开了,馨香四溢,满庭芬芳。

康熙明显的更加衰老了,现步履艰难。他说他自己“血气渐衰,精神渐减,办事颇觉疲惫,写字亦渐颤。”早在四十七年初废太子时,他十分伤心,也非常羞愧,更是极端愤怒,而又无可奈何,天下父母生儿养女,不都是“望子成龙”吗?然而最企盼、投入心血最大是康熙对他的皇太子、阿哥们的培育和教导,希望他们有一天走上神坛,接他的班,而到了他的晚年,没有一个关心他、顺从他、听他的话,诸皇子为了争夺储位闹翻了天,“家丑”外扬,这严重损害了一个伟大君主的形象,危害了他的身心健康,也严重干扰了国家事务的处理和内廷的安宁。他的两鬓刚过五十岁便开始花白了,头发开始脱落,接着出现了“六十不能安寝”,毛病越来越多。可是,康熙自己不认为从此老将下去,他觉得他这棵人生之树,现在还不到完全枯萎的时候,他要检查一下他的体力,到底能承受多少沉重了,决定北巡塞外,尽管抱病,他还是如期出行了。

当康熙风尘仆仆从塞外巡视归来的时候,跟他十多年的顾太监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说:“皇上此行别来无恙,这是天下黎民的幸福啊!”

康熙说自己觉得近年精神渐不如前,怎么也是力不从心了,凡事易忘,像有怔忡之兆,每一举发,愈觉迷晕。

顾太监心疼地说:“皇上虽是鬓角染霜,英气、豪情不减当年,奴臣以为,皇上太累了,歇息不足,就说咋日吧,上午披览奏章,午后又接见蒙古藩王、朝鲜使臣,召大学士谈办官学、办义学……这有多劳心费神啊!”

“朕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一日三餐饱食终日啊!”康熙停了一下,说:“你那个本家顾炎武老夫子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啊!”

其实,康熙自己也不承认就此衰老了。他还有许多重大国事要去做,诏谕礼部准备到南海子行围,“苑囿而阅武,因行幸观兵”,这是一个胡服骑射民族传统的作法。

朝中有关各部衙门、院管理皇家事务、宫廷事务宗人府、内务府等衙门,积极开始准备皇帝秋狩活动。一日,他召来南书房大学士高士奇,说:“朕已传谕礼部、兵部,准备秋狩你这个大学士届时也要参加啊!”

高士奇近在身边,低声说:“皇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不要拘于礼仪,有话直说。”

高士奇把嘴贴在康熙的耳边,神秘地说了半天。

康熙:“爱卿所说的可有根据?”

高士奇说:“我的外公为江浙有名中医大家,我启蒙时,教过我药书,他称衰老同肾气有关。肾为‘阴阳之根蒂,生命之门户,造化之枢纽’……所以,皇上应服一些补肾之药。”

“张太医也这样说过,需要用一些补肾之药为好。”康熙说:“朕从小就不愿吃药,相信从骑射中能练出好身体,可抵一切病患。”

康熙开始服用张太医配制的补肾健脑的药,过了些日子,他自觉精神旺盛,腿脚有力,睡觉少梦,心绪好得多了。

这个时候,正好宫女答应满月姑娘当值,给皇帝敬茶,这个体态颀长丰腴、来自扈仑四部乌拉部,为首领布占泰的重孙女,今年只有十六岁,但发育很好,顾太监一次说:“皇帝如果阅奏章累了,可让满月姑娘唱段小曲,她唱得比教坊的歌女好几倍。”

其实顾太监是无意而说,康熙也无心细听,还不及想什么,只觉得这个姑娘的身上确有“爱人肉”,使他为之一动,过后也就忘记了。

在康熙晚年的舞台上,在他所有亲属中,只有隆科多既为皇帝的心腹,又为得力助手。皇帝即是他的姑夫,又是他的妹夫,亲上加亲,只有这样的人,这层关系,康熙才把理藩院尚书、御前侍卫、步兵统领的重任交付给他。现在,隆科多保卫在皇帝的身边,十分注意皇上的言行,在同高士奇、张太医、顾太监等人的谈话中,他体会到皇上为了急于恢复健康,现在开始用药了。他是个有心人,并不像他自己表白的那样:“奴才自幼只是只狗,跟随主子行走,不谙办事款项……伏乞主子仁爱训导。”

这个皇帝的忠实耳目,不但善于处理纷繁复杂的事物,而且能从细微处体察到皇帝所思、所想、所需。他很快通过江南巡抚、江宁、苏州织造署,寻得名医,入大内给皇帝看病、施药,用“固本仙方”,几副药后,皇帝的身体自觉好起来,有一次五更时,还产生一种冲动感。

满月姑娘又轮值到给皇上敬茶了,她微笑着,身姿婀娜,如同蜂蝶一般轻轻来到皇帝身边。

“满月姑娘……”并拉过她的手,问:“你看朕的身体可比过去好?”

“奴婢说真话,皇帝的身体好,容颜好,茶也用得多了……一切都好。”

“是吗?”

“皇帝的健康,就是我万民的幸福!”

“呵呵,”皇帝高兴地笑了然后问:“你看朕的年龄是多少?”

“六十岁。”

“朕已六十有九了。”

满月嫣妍一笑,这个俏丽动人的姑娘,粉面上涌起挑红,爽直地说:“不像。”

晚上顾太监通告满月皇上对她行幸,她在脸红心跳一阵后,在嬷嬷的护理下,开始沐浴、更衣,做着应该做的一切准备。

“秀色可餐!”康熙不知为什么,头脑里跳出这样一个词。

在宫中供职的教师葡萄牙传教士徐日升、比利时传教士安多,在同皇帝交谈中涉及到健康、长寿问题时,介绍外国君主的经验,说:“……与美丽的女人做爱,谨慎进行是最有力的医药。”

其实,华夏大地民间早有这种习俗,叫“冲喜”。

“朕还不到七十人生古来稀的时候,不能称老。”康熙自己开始战胜自己认为身体衰微的心理。

满月又被召来了,而且他对她的美丽与可爱惊奇不止,他像一个鉴赏家,在欣赏她的胴体,一切仿佛都在复苏,他的勇敢、自信,驱使着他要像一匹骏马那样在绿茵的草场上飞奔起来,他认为他是一个永不败阵的勇敢、智慧,最有天赋的民族子孙。他想起来了他同苏麻喇姑的第一次,他希望用他的武器,打开她的神秘之门,可是他失败了,以往狂喜驰骋的马术不管用了,就像一股火,刚要慢慢升腾,一下被水浇灭了。他当然不会就此服输,他鼓舞自己,积蓄兴奋之法,调动狂喜经验,想到美与诗的境界……满月的器官已被唤起,产生优雅、温柔的开放、配合,以微微颤抖的热情,寻求梦幻缥缈之境,可是,威龙厌战,倦鸟归巢,他输出浑身的解数,也拿不出当年那种猛虎下山,丛林擒兽的本领了,只好哀叹“无可奈何花落去”。

宫中十分看重皇帝这次临幸,事毕侍寝太监、起居注官、还有御前侍卫隆科多,都围住负责检验御后情形,人们的心一下紧缩起来,有点发冷。

康熙想这算什么,并不因此觉得是一次失败,是衰老的象征,他感到当初就不该采纳高士奇和传教士的意见,用女人来治疗衰微,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这要是在过去,要交到刑部处罪丢脑袋的,可是现在他不想这样做,“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他主张宽容,再宽容一些。他认为天下无王无法的事情多了,说太平盛世,虎豹狼虫还有苍蝇就能杜绝吗?

康熙自己安慰自己,自己很快镇静下来,思谋着怎样度好晚年。有许多的大事要做,他记起顾炎武的诗句:“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护花。”“我怎么会老了呢?”康熙反问着自己,也在嘲讽自己。

康熙传谕礼部,将御驾南海子巡狩准备情况,奏报上来。他批示:“朕届时将临,不管风吹雨打。‘采菊东离下,悠然见南山’,围场上见。”他要让官员看看,他康熙雄风依旧没有老。

这天,康熙在审阅奉驾去南海子随员名单时,在顾太监这里停下了。

“顾太监,”康熙把他召来了,对他说:“你这次不要去南海子了。”

“奴才伏乞皇上安排,就留在宫中。”顾太监说。

“不,宫中也不要留了。”康熙说。

顾太监一下怔住了,不知出了什么事,他犯了什么过失。

“什么事都没有。”康熙说:“你在宫中陪朕三十多年了,你尽职尽责,这不容易。”

“奴才应当这样。”

“可是,你想过没有,不再年轻啦。”

“我还行。”

康熙笑了说:“这里的活太多,太累,也不好做。”

“奴才愿意永远侍候皇上。”

“你没想到有一天离开这里,到哪去呢?”

“我……住庙……”

“那里太冷清啊!”

“……”

康熙拿过几个大元宝和几锭银子,对顾太监说:“你们老家清苑那里,靠近淀边,土地较好,你回去置一些地,在家乡养老吧!”

顾太监惊恐稍定,伏地而哭,他说:“我会日夜想念皇上的?”

“朕再送你一幅字画,你挂在室中,这不如同每天相见了吗!”

顾太监只是抽泣,他同皇帝的感情确为深甚厚,皇帝就是外出巡幸,也要写信给他,询问生活,这是他永远感恩不尽的。

“你去了,朕也会想你的,说不定我会去你的家乡呢,清苑离京没有多远啊!”

康熙为了战胜身体上的各种疾患,他每天都有严格的起居、饮食规定,再加上用药品,中秋节后,身体一天强似一天,他在御寝当值太监盘子中,将满月牌子翻开。

新任太监小福子喊道:“满月姑娘,准备接驾——”

康熙随着健康的恢复,他想上次对满月的临幸,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在女性身上的失败,一种他从没想到的失败,当时,他并不这样认为,现在他想,如果他不讨回那种失败,便真的成了他人生的一次很大的失败,他想到这里,心里产生一种报复心里,这就是为什么还要召满月的缘故,而且这次马到成功,心里非常受用。

隆科多道:“满月这个北方姑娘有点粗,如果皇帝喜欢,我想去江南挑选几位苏杭姑娘。”

康熙斥责说:“朕的私事,你也要管吗!”

那天,康熙临幸满月姑娘时,他在胜利完成他的纵横驰骋后,兴奋之余,曾问满月姑娘,说:“你看朕还行吗?”

“行……”

“喔,我得记住你的话。”

康熙十分自得,愉悦,这是好长时间没有的。而满月姑娘在想:“这皇上在夜间……也同普通人一样的啊!”

南海子秋狩如期在进行着……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七日,康熙皇帝在南海子行围中“偶感风寒”,他只好提前回銮,住畅春园,召来御医进行治疗。他对此并不在意,他周围的人也并不觉得这是大的病症,他和他周围的人都认为经过太医的调治,很快就会恢复的。冬至节很快就到了,作为皇帝每年在这一天,亲往南郊举行祀天大典。

他在感冒期间,仍在照常处理各种政务。四皇子雍亲王胤禛连日遣太监、侍卫问候皇帝的病情。康熙仍是不在意回答:“朕体稍愈。”

他的又一次回答是:“你送来的药,收到了。”

十二日深夜,康熙皇帝突然病情急剧恶化,人们慌了手脚,隆科多马上召来皇四子胤禛到畅春园,接着又召皇三子诚亲王胤祉、皇七子淳亲王胤祐、皇八子贝勒胤襈、皇九子贝子胤禟、皇十子敦亲王胤俄、皇十二子贝子胤裪、皇十三子允祥齐到御侧……召来御医,进行抢救。然而一切都是无用的了。

他就这样闭合上他的双眼、停止了心跳,那个睿智的大脑永远歇息了,闪烁在东方的一颗耀眼的明星陨落了。

当人们确认康熙已经不再醒来,隆科多整一整朝服,按一下腰刀,他郑重地向在场的诸皇子宣布口授遗诏,曰:

皇四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乘大统,著继朕即皇帝位。

在场的皇子们听完这个口授遗诏,都万分惊异,目瞪口呆。半天,胤襈“突至朕前,箕踞对坐”,他不相信这个口授遗诏,大叫:“皇帝你说话呀——”。

“皇帝呀!”他埋怨父皇办了一件大糊涂事。

隆科多把他拉到一边,警告他一下,不要惊了先帝之灵。接着,隆科多下令关闭九城城门,远在西线的“抚远大将军”胤禵,一下被撤换下来,由年羹尧接替。

京郊的大街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步兵、骑兵不时的飞驰而过,巡逻着,枪刀闪着寒光……

康熙的遗体在理藩院尚书、步兵统领、御前一等侍卫隆科多的严密护卫下,当夜由畅春园移回紫禁城乾清宫。

十六日,颁诏于全国。

十九日,胤禛登基告祭天地。

二十日,胤禛御太和殿,在山呼万岁中,指点江山,雍正王朝开始了。

他对他父亲的评价是:“……备道德之崇广,集皇之大成,经纶宇宙,彪炳帝纪,巍巍乎,荡荡乎,自羲轩至今,未有如我皇考圣祖仁皇帝之盛者也。”

下雪了……

起更了!

康熙帝的灵前的高烛,在白雪的映衬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他苍白的脸上,谁能说出那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在临终时刻,是感到某种欣慰、自豪,抑或是充满愤懑、痛苦呢,有谁知道?

畅春园的晚钟响了。

这时,法国传教士白晋在宣武门的教堂,张开双臂仰天高呼:“天主啊,打开天堂的大门吧……”

大雪仍在下,太和殿上、大地上到处是一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