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惘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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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悠悠自欢

云锦是一个这样迷人的女子。所有见过她的男人都觉得难忘,有人叫她毒药,有人叫她鸦片,总之,她是让男人欲罢不能的。

也不是说她好看,谈不上惊艳,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那样寂寞着,坐着角落里抽烟,看着别人折腾,好像与她无关,她手指细长,大概画画的女人都会这样吧,大家谈着梵·高、毕加索,作为美院进修班的男男女女,什么样的行为都不过分,男人为女人跳楼,女人为男人割腕,这种事情在美院时有发生,但也未必真死得了人,因为他们天性就是这样浪漫。

云锦和他们不一样,她总是淡定的,让人看着那么冷艳,那天她穿着一件蜡染的衣服,红色的披肩,更显得人白,有一种突兀的美丽。

有人说她和十个以上的男人上过床,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你不信。

她是一种冷香的气质,即使你离得远,也能感觉出淡然的芬芳。

我的女友莉莲,完全不是这样的,莉莲招摇妖艳,爱使性子撒娇,所以,男人开始总是被诱惑,接着就会是厌烦。

但我还是喜欢莉莲的身体,很曼妙,这和爱情无关,何况,我们说过,合则聚,不合则散。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酒,然后跑到了云锦的身边,我说我能请你跳个舞吗?

她拒绝了我,她说,不会跳舞。

我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说,就搂住我就行了。

我很流氓地放肆着,她冷静地看着我,双手很细,我的腰间,有软软的温暖弥漫开来,真是好,我对这个叫云锦的女子一见钟情了,我说,云锦,我爱上了你,怎么办?

爱啊。她说,眼睛并不看我。

这是一个让人起火的女子。我总是被女人追,开自己的公司,有车有房子,况且,面貌尚可,这样的男子,是有风流的资本的,我不想结婚,只想玩了一次又一次,感情这种东西,是最不能认真的。

那天夜里,是云锦把我送回家的,我拉她入怀,让她跟我去卧室睡,她看了看我,你是花痴啊。

她转身走,飘着下楼,似《聊斋》中的婴宁,我看着那瘦削的背影,有一种原始的冲动。

我与莉莲提出分手,她闹起来,不肯分,说你凭什么?我知道她是可以用钱打发的女人,在她来公司闹过三次之后,我给了她十万快,她悻悻离去,说遇人不淑。以前的女友,也是用钱打发的,所以,我觉得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比如感情。在云锦之前,我承认我是个滥情的男人。

但我追求云锦很难,她若即若离,甚至,连一个亲吻亦不给我,我拉她手时,她也很乖的样子,她的手好冷,让人怜爱,她亦不取悦于我,这让我感觉十分郁闷,因为女人这样冷若冰霜的甚少,但她却又不拒绝我,我约她吃饭、喝茶她都会来,来了亦不多说话,我去她画室,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如一朵空谷幽兰。

她的画也冷,不太好卖,但她如何支撑那画室?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疑问,她的画室在第八大街的好段位,很大的三间房子,五楼,下面是一个酒吧。白天时很静,晚上很闹,她是白天睡觉晚上画画,她说喜欢晚上,因为那闹让她觉得开心。

屋里有很多干花,一枝又一枝,还有她画的画,一幅幅逼迫着人的眼球,让人喜欢着。

我总想在她的画室与她亲昵,但她不许,她说,这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我看到她画了一个女子,弹古筝,半张脸,在花前月下,画的名字叫《悠悠寻欢,何苦觅知己?》我一下子震撼了,如果说爱,是从这张画开始爱的。

不到一个月,我就不能自拔了。

下了班,开了车去找她,她沏上好的桂花等我,穿着纯棉和麻的衣服,素色为主,把乱发用夹子狠狠别上,因为衣服宽大,所以,更显得有一种骨感美,这样的女子,是要男人命的。

我常常坐在她淘来的清朝的红木椅子上看她画画,她垂下头的时候,似一朵莲花一般美丽,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妥帖。我竟然迷恋上这样的日子,不知晨昏才好,一日日,地老天荒吧。

散淡下来的心不再要求那么多,我只当她是我的临水照花人,想与她桐花万里路,甚至,我不在乎她的过去,尽管别人说她说得那样不堪,我爱的,是她的现在。

我开始学做一些东西给她吃,她极少做饭,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以前,她下楼去吃香炉小烧饼,再买些青菜、水果吃,现在,我煲一锅汤给她喝,红枣莲子羹,银耳蜂蜜粥的,总之,她的脸色太苍白,让我心生怜意。

没有人再说到爱情,但我的确爱上了她。

她喜欢听京戏,最喜欢程派,我买了张火丁的《春闺梦》给她,她接过去,并不说谢谢,脸上还是那样淡定的表情,好像我应该这样做。

即使再晚,我也开车回家,在车上,我想着她的样子,内心生出淡淡花朵,那朵花,是爱情吧?

我生日,打电话给云锦,说你等我,我今天去你画室。

不,她说,不要再来。

这让我很惊讶,以前,她总说另一个字,好。

开车去了,我敲门,门开了,是一个男人,四十五六岁样子。他问,你是谁?他的身后,闪出一张脸来,是那张我喜欢着的苍白的脸,她说,是你,有事吗?好像陌生人地问,让我凉到心底。

我的手心里,握着一枚双玉蝉。我是想给她的,她有蝉的凉意和灵动,我尴尬笑着,她还是那样镇定,这是我的情人。男人转过身进了屋,我待在那里,云锦的眼神里漂浮着很多东西,我看得出来,她很悲哀。

下楼的时候,我感觉眼睛里湿湿的,是眼泪吗?我肯为一个女人哭吗?

她没有应诺给我什么,真是无所谓。

我又给莉莲打电话,我们继续上床,欢爱如以前,激情过去之后,我还是想念一个人,我想,这次我是真的完了。

那个男人,是供云锦上完大学又让她把画画持续下去的男子,他们在云锦十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买断了她的青春。

她是没有自由的人,更或许,是她自己愿意的,她或许也深深地爱过他?不得知,但我还是放不下,莉莲之外,我又认识石梅、宝妮,但这些女子无法让我停止对云锦的留恋,我终于病倒,发着烧叫着云锦的名字。

我不再是大花痴,我迷恋她淡淡的体香,有薄荷的清冽,我迷恋她散淡的眼神,自始至终,我们只拉过手,她的手,有一股清冷,我忘不掉。

我发短信给她,人生自是有情痴。

不知何时,我竟然想当情痴了,当年的浪子,如今想和一个女子地老天荒,哪怕只在那画室里喝喝汤,没有多少钱,怎么都可以。

她回了信,人生如若初相见,何事西风悲画扇。过了几天,她通过特快专递送我一幅画,就是那幅《悠悠寻欢,何苦觅知己?》。我的眼泪一粒粒落了下来,可见,知我如她啊。

我办了出国手续,带着莉莲,我说,莉莲,我们结婚吧。

这是一种肉体的逃避,莉莲很娇嫩,她说,你想好了,我是要赖上你一辈子的。

我们去英国度蜜月,因为云锦说过喜欢英国,她说,想当英国20世纪二十年代的林徽因,然后遇到一个喜欢的男子,她喜欢的人亦是这样缥缈。

莉莲与我夜夜春宵,之后是我抽着烟到天亮,她沉沉睡去,我的新妇莉莲,有曼妙的身体,可我知道,那与爱情无关。

我爱一个叫云锦的女子,为了绝望,我才结婚,结婚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个更大的错误,我没有忘记云锦,反而想她更甚。

这一辈子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真的会一错再错。

三年之后,我回国,携妻带子。莉莲一如往日娇媚,只是更多了世俗之气,自始至终,她是明白女子,她说,是我拣了一个便宜,她知道我和云锦之间有一段隐情。

去找云锦,那间画室,已然布满了灰尘,里面空空如也,有人说,三年前,那个女子被人赶出去,除去画画,她一无所长。

但她却执意要自由,即使什么都不再有,包括这些她最爱的画与笔,为的是一个叫加木的男人。

我叫加木。

现在,画室被卖给了一间广告公司,有杂工收拾着里面的东西,我看到三年前我拿来的榛子在角落里还有一小堆,拿起来看,发了霉。那是我拿给云锦吃的,没有吃完,顺手放在了墙角吧,如今已经烂掉了。

我打听云锦的下落,有人说她被那个台湾人当抹布一样扔掉了,也有人说她嫁人了,据说嫁了一个中学教师,跟着去了苏北,说什么的都有。

我结婚后就走了,没有管那个为爱付出的女人,她是明白我的,所以,心甘情愿放弃了一切,这是一种舍得,可我现在已经舍不得,我的小儿,她聪明乖巧,我叫她忆锦,云锦的锦。

从那间曾经的画室出来,我看到天在下雨,一滴又一滴打在发梢上,我的头发渐渐湿了,流到脸上,我没有和别人一样去廊下躲雨,而是往前走着,没有回头。

很多事情都一样,走出去之后,就不再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