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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异乡的童年与高中时代(3)

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如潺潺的流水一般缓缓地流淌着,淌过我忧伤的心田,将我带进一个幽静而深远的世界。仿佛将外界的世俗纷扰隔离,让我可以安安静静地想些事情。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这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车站。父亲安排我在小姑妈家暂住,到姑妈家已经是六点多钟了。夜色已经悄悄地拉下帷幕,只看得见远处重峦叠嶂的剪影与亮着昏黄灯火的人家。那天晚上,我简简单单地扒了几口饭便上楼睡觉去了,想起母亲的背影,似乎只有睡觉才可以让我忘却那些烦恼与忧愁。回忆总是痛苦的,所谓的回忆不过是自己揭开伤疤,然后用湿热的舌头去舔舐伤痛。我想着母亲的送别,越是去想,越是让我想不择手段地逃离这里。我一个人跑到乡间的田野,徘徊在阡陌之间,接受自然新鲜的空气的馈赠,领悟生命的真谛。然而,我却什么也没有想通。已至九月,在乡间溽热的草地上,我一躺便是一个下午,等到傍晚,小姑妈吼喊着:“回家吃饭了。”我才叼着一根狗尾草站起来,懒洋洋地拍拍屁股后面的杂草。我双手遮住眼睛,突然直立让大脑有一些眩晕。我抬头看见美好的晚霞,那一片连着一片的紫红色的晚霞,红透了半边天空。这就是一幅大自然生气蓬勃的画卷,对于我来说,再壮丽的景色也只不过是视觉上的享受。然而,在酷暑难熬的日子,内心燥热不安的我却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感到心情如湖面一般平静,不起一丝涟漪。这是九月初最为平静的生活,院子里栀子花的香味还未散去。这是我第一次闻到栀子花的香味,这是一种冬天孕育花苞,直到盛夏才会绽放的花朵。院落里氤氲着淡淡的纯洁的香气,伴随着在风霜雨雪中翠绿不凋的树叶。我去冲了个凉,裹着浴巾,一打开窗子,清凉的风便吹进来,我能看到天际闪烁的群星。我享受着那一刻的宁静与自由。

现如今这所1972年建立的学校应该已送完她最后一批学生,走上孤独的旅程。那是一个平静的高中,掩藏在山林草木之间。1999年,学校的一个学生如平地一声惊雷,考取了清华大学,政府便拨款对这所学校进行修缮与再建,希望能为国家培养更多的人才。我曾有幸目睹过学校辉煌的校史,曾经一次146位高考的学生中有120位本科生,本科的达线率达到82%,后来县里市里的高中如春笋一样四处林立,学校的许多老师便跳槽去了县城教书,那几年的教育质量每况愈下,大不如从前。到了我们这一届,整个高三年级也不过五六百人。正是因为这是一所乡村城镇高中,贪玩的学生业余生活很丰富。或许三五好友就在晚上打着电灯去吊龙虾了,或许你也可以挥舞着叉子去山上逮两只野兔,当然你也可以在夏季西瓜成熟之际去田里摘两个西瓜解解馋,这些都是小事,无伤大雅。似乎在这所高中里大家都可以像模像样地找件事情来丰富自己的课余生活。如果,您觉得这所学校的学生如此简单纯朴,那我觉得您可能想错了。皖南地区,民风剽悍,再加上大多数都是留守学生,所以这里的学生相对来说也颇难管教。当事情不能够得到完美的解决,那就选择用暴力去解决吧。回过头来,我总觉得在这几年,仿佛就是我的一种性格的颠覆,这或许是命运使然吧。三年,我学到的不仅仅是性格的张扬和同学们的淳朴至善的为人,更有那种拳头说话的精神。对于从小就受到暴力的我来说,挨打只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到了高中,那份暴力就如从小揉进骨子里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当你的父亲揍你的时候,你只需要站好姿势,等着挨打;而当别人揍你的时候,你需要做的只是捏好拳头,然后砸断他的鼻梁,无论对手多么强大,无论对方是几个人。直到我遇见她,我觉得,她便是我的课余生活。即使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只是走过一阵林荫小路,但是有这些已经足够了。相遇在冬季,是此生遇到最美的邂逅。回味青涩青春却发现是这样的美好与甜蜜。

记得第一天上高中的时候,下着倾盆大雨,感觉有些出师不利。这个学校的桌子椅子都是自备的,我扛着桌子,搬到五楼,身上淋得透湿,然后去相应的地方领书。第一天就要上晚自习,我坐在倒数第二排,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翻着语文书,默读着民国诗人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感受着剑桥大学的缠绵情谊,然后便沉浸在诗人故地重游、乍逢即别的思绪中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老师已经站在讲台边,张贴着第二天的课程表。角落里的骚动不由得让人多看了几眼,老师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几个男生斜躺在一旁,骚乱声也丝毫没有安静下来。班主任喊着学生A站起来,学生脾气也蛮倔强的,不肯站起来。可能班主任感觉颜面有些过不去,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是一脚,一把揪住那个男孩的头发,大声呵斥着:“叫你站着就站着,哪那么多废话,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这充斥暴力的一幕,看得人目瞪口呆。感觉完全颠覆了脑海中老师的形象。不过,这种无赖学生,也确实难以管教。A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很安分。其实,我个人感觉江老师,是我人生之中的第二位启蒙老师。他一米七八的身高,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头发梳得蓬松,也是一个老牌大学生。其实,在很大的程度上,我应该感谢他,是他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力排众议,让我有了安身之所。我很感激他。直到现在,我依然对他怀着敬仰之情,不管是春节还是教师节,只要有时间并且在家,我都会去他家拜访。是他,在我跌落低谷的时候,给予我帮助与希望。他安排好课程,然后吩咐大家明天早早地到操场集合,准备军训的相关事宜。

第二天,大家一早便来到操场,领取军训服装,不认识的彼此简单寒暄了几句,教官们就一路小跑地过来,对我们进行着编排的工作,最后还是决定以班级为一个小中队。那时候的训练,无非是站站军姿,踢踢正步,每天练习这些也会感到有些厌烦,我们倒是希望教官能教我们一些比较具有观赏性的东西。因为获得女生的尖叫是男生表现的原动力。当然,我也在后面嘻哈着想学习一些军体拳、擒拿格斗术、倒功什么的。最终教官拗不过我们,给我们表演了一套倒功,看得我们直拍手叫好。看着教官笔直地摔下去,大家都以为很简单,几个调皮的男孩跟在后面试了试,但是,因为没有掌握要领,倒把手膀子给摔破皮了。小中队里面挑了20多个男生,专门练倒功,用于阅兵时候的表演,我看着那些男孩子,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待到教官喊一声:“倒。”一个个便直僵僵地摔下去,倒下去一个便能够听见“轰隆”一下闷沉的声音。他们乐此不疲地进行这种表演,或许是来源于女性欣赏的尖叫声,乐于展现出雄性阳刚的一面。这种尖叫声使得单纯的艺术表演的效果更加具有观赏性。到了晚上,军训的学生们围在一起唱歌,昏黄的灯光让人感觉到有一丝睡意,我躺在一边的草垛里听着喧闹的声音,却感到格外的寂寞。在这里,我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在这一望无际的山间旷野,天上的星星是如此的明亮,偶尔能够清晰地看见一闪而过的流星。在这学校的一角,我只是一个孤僻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陌生的一切。似乎一开始就表现出的这种高傲的逆来顺受以及冷艳叛逆的个性,让我在高中生涯吃了不少苦头。只是没想到的是,最后居然也让我评上了标兵,或许教官觉得我的匍匐前进像模像样,不至于像狗爬一样。随后便是高中生涯的正式开始了。

只记得一开始上高中的时候,总感觉自己的觉睡不满,感觉每天晚上跟梦游或者做了贼似的。即使这样,也感觉时间在飞快地旋转,一眨眼就到期中考试,也算是检验自己这大半年的学习效果吧,看了语文与英语倒也觉得还算过得去,我依稀记得自己语文考了110,英语是117(安徽高考卷的时候语文数学英语都是150分卷),等到数学成绩发下来,顿时让人傻眼了,只考了30分,这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分数。对于这样的成绩,我也只能摇摇头表示无奈了。数学课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星子横飞,底下的学生睡得千姿百态,那时候我总是饶有兴趣地歪着头看着那些睡得正酣、流着哈喇子、满面红光的同学,掩嘴窃笑,担心老师会点名批评,于是把头埋得更低了。除了觉永远睡不够外,令人担忧的还另有其事。大半年下来,大家似乎都对彼此有了一些了解。然而,有些班霸让我这个英语课代表管理起来很是头疼。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我们应该要做的是尊重彼此的生活方式,而不是去打扰,更不是去干涉,或者对别人的生活进行一些随意的破坏。我想只有内心脆弱的人才会去伤害更加弱小的人,被伤害的人是应该忍受呢还是选择死亡呢?不,我们所生活的并不是那么狭小的世界,若是现在所处的环境让你痛苦,到别的地方避难又何尝不可呢?但是如果有一天无路可退了呢?当所有的避难所都迫使你去面对,那你应该如何呢?在这个世界上,保护我们的仅仅只有法律而已吗?难道我们只能够期待法律的帮助吗?不,那些仅仅只是书面上的东西,是写给人看的,保护我们的是我们的父母。当我们长大了,保护我们的还是我们的父母吗?不,只有你自己。因为你无路可退了。每当看着那些班霸欺负弱小的学生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内心是一万个不愿意,我只能干巴巴地瞪着,然而内心在忍受着煎熬。当我听见那些叫嚣的声音,我承认我软弱了,我知道这一切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想起德国反纳粹神学者和路德教派牧师马丁·尼默勒曾经写过的最为著名的诗歌《最先他们逮捕共产党员》:

在德国,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主义者;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成员,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工会成员;

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是新教教徒;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

却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

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欺负到我的头上来,到时候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明天是美好的一天,那只是弱者对明天的希冀而已,或许明天只会更加糟糕而已。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言只能由自己去终结。事情总会比你想象中来得快。那是星期五的一个早晨,早操过后,本应随着蜂拥的学生去校外买早饭吃,但是我内心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虽然没有在意,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了。

突然一声大吼:“喂,喂,喂,你给我站住。”声音霸道而有力。

我顿时就感觉有点蒙,循着声源回头一看,原来是班霸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对于这种寻衅滋事,我完全没有任何经验,顿时感觉不知所措,我问道:“怎么啦?”

只见他伸出一只脚,我看了看,黑色的鞋子上印着明显的灰色鞋印,我无意纠缠下去,服软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早干吗去了?”他依然抓住不放。

此时围观的人也逐渐增多,大家如同看猴子把戏一般把我们围在中间,唯恐天下不乱。

我估计今天这件事情不会轻易结束。“我只能跟你说对不起。”我振振有词地说道。

班霸身后的几个小喽啰吆喝道:“赶紧去买包烟,过来赔个不是,事情不就了结了吗!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我还是那句话:“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况且我身上没有钱,不过即使我有钱,我也不会去买的。”

只见他一个箭步上来,一脚踹在我的右脚上,我一个趔趄跌倒了,然后便是封领、锁喉,动作一气呵成,娴熟得让人来不及思考。他凑到我的耳边说道:“早他妈的看你这小子不顺眼了,告诉你,做人不要太高傲不要太个性。我们几个人早就看你不顺眼要搞你了。”

我向来也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过,这一阵势让人感觉是盛气凌人的班霸殴打目中无人的彪汉,双方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班霸的几个狐朋狗友吼喊着:“揍他,操,早看他不顺眼了!”

此时,我知道,用拳头说话已经不可避免了。父亲的循循善诱与母亲的谆谆教导,此时此刻我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体内的热血已经开始沸腾,我似乎能够听到沸腾的声音,内心的狂躁犹如火山爆发一样涌上心头,似乎要将在这里所遇到的所有不满发泄出来。我也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管他们后面还有多少人,我只知道我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正当我准备撑起胳膊,起身反抗的时候,只见一个男生推开他说道:“搞什么呀,都是一个班上的,不嫌丢人吗。”

我看了下他,是勇子。

“七哥,还有那个谁,给我个面子,都是同学,小事一桩,算了算了。”勇子用手点了点后面的。

勇子将我搀扶起来,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尘问道:“没事吧?”

我笑着说:“没事儿。”

七哥揪着我的衣领说道:“今天给勇子一个面子,但是,我们的事情还没完,小子,你最好路上给我注意点。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即使我答应了,我身后的几个兄弟也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还有,离她远一点,她要找你说话,你就给我滚远点,知道了吗?”然后淡淡地说了句“我们走”。最后只剩下我和勇子两个人。

围观的人也逐渐散了去,有人带着一脸满意,有人带着一脸失落,还有人带着一脸新奇四散而去。

“我们也走吧,等下要上课了。”勇子说道。

我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躁动的内心得以稍稍平复。到了晚上我们两个人约着去校门口老兵家吃饭,连自习也懒得去了。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两人在昏黄的白炽灯下推杯换盏,渐渐地熟悉。

他笑着说:“早上看你那紧张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你没怎么经历过这边的事情。我再来问你,你知道《左传·庄公十年》中《曹刿论战》一篇有这样一段话吗?我记得,我念给你听听。”

“就你?瞎扯淡吧你就。”我一脸嘲笑看着他。

“别贫嘴,跟你讲正经的,我可不像你,喝两瓶就醉得差不多了。听好了,‘夫战,勇气也,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他用筷子敲着酒瓶倒背如流。

听完我便觉得很震惊,想不到他对初中的课文还能如此滚瓜烂熟。

他接着说:“其实,这打架与作战道理是一个样。不光需要勇气与战术,更加需要心理战。即使对方千军万马,你也一定要气定神闲。是不是感觉跟玩空城计一样?”他朗朗地笑着,“不过呀,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凡事视情况而定。其实,你今天已经做得很好了。来,来来,喝酒,跟你扯多了。”

那天两个人不知不觉中喝了八瓶啤酒,路上我就吐得稀里哗啦。他搀着我踉踉跄跄地去了寝室的盥洗室。

他看着我笑道:“你丫可真挫,喝点酒就吐成这样。给几瓶酒就给干倒了。”

“兄弟,不胜酒力呀,下次跟你拼白的。”我不甘示弱地回道。

黑暗中能听见烟丝燃烧的声音,他问我今天要不要住在寝室,我说不用,我回去睡。于是,洗了把脸便准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