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折叠时光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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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知身世自悠悠(4)

当时向家的房子只翻修了三分之一,向晚和奶奶爷爷还住在貌似古色古香的木房子里。这种房子是湘西所特有的那种老木屋瓦房,正中是高深阔大的堂屋,堂屋的两扇大门气势轩昂。进入堂屋,抬头迎面的是一个赤红黑字的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排字,从左至右按顺序为:向氏堂上历代先祖、天地国亲师位、九天司命太乙府君。大匾上方的小匾横写着四个字:芳流德祖。大匾左右是与它一样高度的中匾,分别是:宗功永佑子孙昌,祖德常扶家业旺。

向晚知道这些悬挂的匾的最大作用就是逢年过节用来祭拜所用。过年的她总是学着爷爷的样在祖牌面前参拜,一是好奇心使然,二是祭拜完了就意味着可以吃丰盛的团圆饭了,听团圆饭后就可以拿压岁钱了,这才向晚姐弟俩最记念的事情。

堂屋的两边是厢房,右厢房是向晚三爷爷家的。左厢房才是向晚爷爷的。属于向晚爷爷的厢房共有四间,向晚和奶奶睡在最外面的主卧。挂匾的那面木墙左边也开着一扇门,由那扇门进去是向晚爷爷的“开放式”卧房。

湘西年长的男性大都睡在开放式的卧房里,四通八达,来来往往。懂事后的向晚这样理解这种现象,湘西男人自认为厚实可靠,睡在这样的卧房里更能显出自己光明磊落,胸襟开阔——不怕盗,不怕偷,不怕争,不怕抢。盗是防贼,偷是防人,争是厚爱,抢是德仁。向晚至今对自己怕这种解释是既沾沾自喜,又嗤之以鼻的。

走过向晚爷爷的房间通过一扇没有门的门,便是厨房了。厨房最左端立着土家人煮饭特有的行头:灶。没有灶高的小向晚最喜欢在煮饭的奶奶面前叫嚣,“我要锅巴,我要锅巴。”

同时用小手撑着灶沿往锅里探望。

向晚奶奶老担心腾腾的蒸气伤着小孙孙,语气吓唬地,“你会抓痛灶神菩萨的,小心过年的时候送不上天,你就得不到压岁钱了!”

一听这话的向晚,立马把双手乖巧地背在后面,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旁边,耐耐心心地等着奶奶把锅巴铲出来,送到自己手里。奶奶的香锅巴受益了许多人,房子翻新后的向文龙就坚持要在新修的厨房里增添大家已丢弃不用的土灶。

向晚爷爷的床正对着的其实还有一扇门,不过普通情况下只从里面打开,这就是让祖孙俩“夜寐低语”的楼板房——向文龙夫妇的第二个卧室。向晚总是透过黑乎乎的门缝张望里面黑漆漆的世界。按捺不住的向晚学着大人们的样双手把门往上一抬,底下的门角移了窝,再往后推一段,整个门和门栓脱离开来,再使劲往上一抬,使底下的门角插进窝里,就装好门了。

向晚循着门口,蹑手蹑脚地走到紧挨平房的床头,摸索着灯绳扯开灯。昏黄的灯光下,现出的是幽暗阴森的氛围,这更加剧了向晚的作贼心理,小手畏畏缩缩地站在通向平房的门口,拨动上面固定的钥匙,豁然开朗地进入另一个她心仪的世界。

平房异常的敞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铺着黄澄澄、亮炯炯,绣着龙凤呈祥图案床罩的席梦思床——那时候的小孩子都以家里有“席梦思”而骄傲自豪。

向晚不敢脱鞋上床,倒在床上,扬起双腿,意兴阑珊地从床尾滚到床头,复又从床头滚回床尾,乐呵呵的笑声袅袅上升在空寂无人的房顶,瞬间即逝。时时保持警惕心的向晚不敢赖在这种痴迷的圈子,她用手慢腾腾轻柔柔地抚平床罩上自己留下的痕迹,再抖抖拍拍床罩沿,不让人抓住丝毫的证据。

轻迈小步至卧室门口,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珠帘,路过的向晚免不了对它进行一阵揉搓挤压,她会用小脸贴着它悠悠闲闲地穿过,珠帘从她的身上飘过空气垂下来,划过只有特异功能的人才找到的刮痕。

这是书房加偏厅,向晚狡猾地把双手放在兜里,不让自己碰到任何的家具,漆红木的家具上总是会印出清晰的手印,这是向晚在光明正大时探索的小秘密。

她还会对着柜子里挂着的假葡萄做出垂涎欲滴的俏皮表情,也会鼓足气对着另外柜子里钓着小绣球穗子狂吹几下。这时的向晚真的很开心,有无与伦比的光亮在她躯体里膨胀蔓延,原来她也有一个漂亮的家呀,原来她也有一个宽敞的家呀。

再外面的一间是厨房,向晚不喜欢闻煤烟味,在里面转悠一圈迅速返回书房。可以说向晚就要结束“观家之旅”了,且慢,还有最重要的一程。

她会在书房最下面的抽屉里不动原样地拽出几个算术本,她还会在席梦思的床头柜里不动声色地捏拿出一块小蛋糕,像饿狼扑食般地紧往嘴里塞,还没有哽咽下去,就又回到黢黑的楼板房。当然不可能再从门口出去了,否则怎么栓住门?对自己家熟悉无比的向晚早就有了秘密通道:楼板房和平房之间有一条缝隙,正好容得下向晚的小身板通行。

“扑哧扑哧”的摩擦声中,向晚已恍恍惚惚地游历了一遭。

许是这种经历,家对向晚来说,从来就不是稳定可靠的居所,它不是坚韧的,是可以转移的。只要她在的地方,就宛若一个家。

——心若安好,处处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