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清惊天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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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伪孙嘉淦奏稿案(2)

此时,各省表面似乎很平静,但在各督抚的部署下正暗地紧锣密鼓地进行查访活动。过了不久,山西巡抚阿思哈上奏,说流寓山西介休县的直隶民人王肇基呈献诗联,毁谤圣贤,狂妄悖逆。王肇基是一个屡试不中的穷书生,居住在山西介休县,籍贯是河北直隶人,几乎被中举做官折腾得近于疯癫。乾隆十六年(1751年)八月初九,皇太后生日前后,也是山西追查伪奏稿最紧张的时刻,王肇基写了一首颂扬皇太后的诗联,疯疯癫癫将此诗投呈给了山西汾州府同知图桑阿的衙门,他想通过这首阿谀诗联得到官府的举荐而做个小官。图桑阿本是个旗人,但是早已汉化,对汉文字与文学也是驾轻就熟,晓得王肇基诗联里的意思,图桑阿看出诗歌部分不过是颂扬皇太后的阿谀之词句,然而诗歌下面附有的一小段议论却让图桑阿大感不妙,这几句议论除了词句颠三倒四之外还有“毁谤圣贤、狂妄悖逆”的地方。于是图桑阿便将王肇基投入大牢,将其写的《恭颂万寿诗联》向知府李果呈交了上去,李果又向山西巡抚阿思哈做了汇报。阿思哈看后,将此事件定性为“借名献颂、妄肆狂言”的文字大案。于是将王肇基提解到自己衙门看管后,便给乾隆呈递奏折并附上诗联,说明情况。同时阿思哈还命令图桑阿到王肇基家中搜查,意图发现更多的违禁字迹以及器物。乾隆看了阿思哈的奏折后,立刻降旨命其悉心根究,“是否为伪奏稿案的党羽”。阿思哈立即开始严审王肇基,王肇基供说:“我献诗恭祝皇太后万岁,不过乃是尽我小民之忠心,并希望得到圣上的喜欢,求得一官半职而已,并无他意。”几般用刑之后,王肇基仍是这般说辞,看来确实是因为官迷心窍而胡乱呈词,与伪稿无关。乾隆也认为王肇基是个疯人,与伪奏稿没关系。但乾隆说王肇基“病废之时”尚且“毁谤圣贤”,可见他“平昔”原是一个“作奸犯科”的恶人,于是就将王肇基“立毙杖下”了。

过了不久,乾隆又接到山东按察使和其衷的密奏,说本年四月即在山东发现传抄的“孙嘉淦奏稿”,报知巡抚准泰,准泰以为这不过是常见的匿名揭帖,不必细究,也不需具奏,将传抄人打了顿板子就放了。乾隆勃然大怒,认为准泰身为满洲大臣,严重失职,立刻将其革职拿问,调河南巡抚鄂容安接替其职。这两件事对乾隆皇帝触动很大。前者说明,虽然王肇基与伪稿无关,但伪稿流传甚广,肯定其“党羽”不少;后者说明,地方官员在办理此案时,存在故意推诿、拖延的情况。于是乾隆皇帝在八月二十八日下令各省,凡是诬捏撰写、分散传播都是首犯,为这封奏稿写注释,私自记载的,也是重要从犯,都要从重办理。又向各督抚提出警告,“倘若姑息养奸,苟且了事,不实心查办者,均按对准泰的处置办理!”

在乾隆皇帝的督贵之下,各省督抚全力缉查,不敢怠慢。九到十二月之间,各省先后查出伪稿有加注批语的情况:浙江郭县知县、巡检、千总曾传阅伪稿;甘肃也查出抄传伪稿的人犯若干名,更有甚者在西南的土司境内的土官家也有传抄的。除上述省份发现伪奏稿外,广东、广西、四川、贵州、江苏、江西、陕西,还有塞外蒙古王爷也发现了伪奏稿。一时间各省查出伪稿传抄的奏报像雪片一样,飞送京师。各地所传奏稿,内容体例不尽相同,所参劾的朝臣有多有少,但指斥皇帝“五不可解,十大过”的内容则处处皆有。乾隆皇帝叹道:“此等逆恶之词,蔓延各省,甚竟传入土司内,其流传之广,一至于此!”到该年的年底,各省已查拿了不少的人犯,从各级官员、举员生徒到乡绅、商贾、僧人等三教九流的人员都有,其中以湖广、江西为最多,仅四川一省就逮捕了嫌疑犯280多人。案件至此,再秘密查访已经不可能了,于是从1752年以后,乾隆干脆通令全国,公开严查,于是掀起了全国范围内追查伪奏稿的高潮。

这样一来搞得全国草木皆兵,乾隆也被弄得有些神经质。查到湖北,正值马朝柱聚众起事,马朝柱是圻州(今圻春县)大同乡张家榜人,乾隆十二年至十七年(公元1747-1752年)马朝柱在罗田多云山(今天堂寨)组织反清起义,聚义民众遍及湖北、安徽、河南、四川等数省,震撼了大江南北。马朝柱起义,使乾隆皇帝十分震惊,并亲自动手抓这件大案。这次伪奏稿事件,因乾隆发现起义军散发的檄文风格上与伪奏稿有异曲同工之处,于是乾隆认为伪奏稿是出自马朝柱等人之手,可是查来查去却又没有实据。查到湖南,乾隆又怀疑是曾静和张熙(雍正朝投书策反朝廷重臣岳钟琪,后被乾隆所杀)的余党在作祟,元凶应该在湖南,可是湖南也找不到;查到贵州,乾隆以为伪奏稿是为张广泗鸣冤,张广泗又做过贵州总督,那么撰稿的元凶很可能就在贵州,可是贵州又查不出来。如此查来查去,一直也没捋出个头绪。被逮捕的涉嫌者及传抄之人,不是互相指责,就是将责任推向已故之人,有的在严刑逼供下认罪,松刑又复呼冤,使案情纷繁和复杂起来,到年终整个案情仍毫无结果,办案人员焦头烂额,乾隆皇帝也甚为头痛。到了六月二十九日,乾隆再次命军机大臣将历次奏报各案逐一分析查奏,列出已有线索的清单,分别寄发各省,按清单所开各案,迅速查办。各省遵照乾隆皇帝的指示,根据开具的清单,继续追查。

到了十月十九日,伪稿一案追查不力,乾隆皇帝迁怒于督抚雇员,再次通饬各督抚,谕称:“查办伪稿至今已一载有余,茫如人海拣沙,万无头绪,此皆因各督抚等一切委之雇员,惟据详索供词,虚文塞责,并未悉心研究,实力查办,致使线索迷乱,首犯尚悠然事外。”乾隆皇帝深知,此案进展缓慢与各省督抚互相推诿有很大关系,而承办人员怕担当责任,往往将案情向他省引发,致使隔省隔属,辗转往复,拖延了时日。十一月二十三日,乾隆皇帝下令将他认为追查不力的两江总督尹继善、江西巡抚鄂昌等解任侯旨,并宣称“他省督抚有似此者均照此办理。”为此案多名大臣遭遇贬斥,而且此案旷日持久的查下去将会影响朝纲的稳定,于是一些廷臣联名上书劝谏。山东巡抚以为“毋庸深究”,被乾隆革职查办;御史书成上疏委婉提出劝阻,说此案旷日持久,“株连终所难免,恳将人犯即行免释”,乾隆阅后大怒,连降二道谕旨申斥书成为“丧心病狂之言”,书成被革职服苦役,此后无人敢谏。

此时的伪奏稿案在全国追查了一年半的时间,受牵连者有上千人之众,一些“重大案犯”全部解京审办,你咬我,我咬他,他又咬他,咬嚼了一年多,元凶并未捕获,倒是搞得全国风风雨雨,人心惶惶。乾隆皇帝认为既已延及数省,迟至经年,断无骤然中止之理,但要继续查下去也很困难。这时他觉得这样下去等于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该断不断,反受其乱,何不快刀斩乱麻,把自己和臣下从中解脱出来呢?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军机处查出了一个线索:江西巡抚鄂容安查获的传抄伪稿的长淮千总卢鲁生父子,经舒赫德审讯,供出其稿得自南昌守备刘时达。刘时达供称,乾隆十五年七月间,他收到时任浙江金华县典史的儿子刘守朴托人捎来的家信,刘时达看到信内附有孙嘉淦伪稿一张。这个线索对乾隆来说无疑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经分析伪稿最早出自卢刘二人,应该是卢刘两人共同的杰作。乾隆遂命江浙两省承办此案的周承勃、钱度速往金华密访查办,又指示两广总督阿里衮,将第一紧要之犯刘守朴速押解进京。卢鲁生、刘时达父子押到北京之后,乾隆皇帝责成军机处对其进行审讯。在乾隆皇帝看来,伪稿一案似乎有了头绪,根源似乎就要找到,如不出意外,伪稿必定为卢鲁生及刘氏父子所捏造。但事情偏偏不像乾隆皇帝所想像的那样,卢鲁生说伪稿是刘时达所供,但刘守朴的幕友孔则明供说,封寄伪稿给刘时达系其代为经手,其伪稿乃得自苏州。从苏州什么人得来,这孔则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下无疑又给乾隆兜头一盆凉水。案情横生枝节,又陷入追不到源头的困境。

乾隆有些不耐烦了,一年来,全国上下大张旗鼓追查伪稿,他在一年之中发的诏谕即有三万言之多,逮捕的人犯有一千余人,因查办不力而遭撤职查办的五品以上大员就有十多名,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财力,也不知牵连了多少人心。连乾隆自己也感慨:“一载有余,茫如入海算沙,了无头绪。”在乾隆皇帝看来,这样旷日持久的查下去将使朝臣陷入惶惶自危之境,不利于朝邦安定,而且即使伪稿查不出真正的捏造者,但经过这一番清查,对政治上的异己力量及不满情绪,也起到了不小的震慑威力,于是开始考虑如何收场。而摆在他面前的卢、刘二犯,正可作为替罪羊。于是,在乾隆的授意下,军机大臣好好“开导”了下卢鲁生,经反复开导,卢鲁生也承认了与刘时达共同捏造伪稿的“实情”,就这样卢鲁生把这件惊天大案揽了下来。

乾隆十八年(1753年)三月,皇帝迫不及待地宣布,伪稿-案已全行昭著,“主犯”卢鲁生,涉嫌伪造大臣奏折,攻击朝廷,判处凌迟;刘时达等俱定秋后斩决,家属照例连坐;其他传抄犯人,加恩宽免;传抄过伪奏稿的官员,照律治罪;办案不力的大员如江西巡抚鄂昌、按察使丁廷让、知府戚振鹭等俱被革职拿问,甚至漕运总督瑚宝、两江总督尹继善、闽浙总督喀尔吉善这类封疆大臣也被牵连革职,交刑部严议治罪。

至此,这场轰动全国的清查伪孙嘉淦奏稿案,在一片闹剧中草草收场。

伪孙嘉淦奏稿案在清朝历史上不仅是一件大案,同时也是一件奇案。说“大”,是因为此案前后历时三年,涉及全国包括京师、山东、山西、江西、江苏、安徽、浙江、福建、湖南、湖北、贵州、广东、广西十多个省以及边远土司等地区,大批官员、文人甚至普通百姓被牵连,以至逮捕入狱问罪;说“奇”,则是因为此案虽然经过最高统治者的亲自过问,命令地方大力予以严厉追查,折腾了几年却也没有弄清真相,最后只得找了一个其实并不是真凶的人定罪,草草了事,留下许多疑点,成为清朝历史上的一大疑案。

而一向以胆大闻名的孙嘉淦,这次却被吓死了。案件发生以后,乾隆虽未加罪于他,但在雍正乾隆两朝文字狱的高压政治环境下过了几十年,已年近七旬的孙嘉淦,这次脊梁却被压弯了。他被吓得心惊肉跳,对家人说:“先帝(指雍正)及今上,尝戒我好名,今独假我名,殆生平好名之累未尽,有此致之。”孙嘉淦自悔以前不该耿直敢奏,致使别人冒己名写伪奏稿。孙嘉淦于乾隆十八年(1753年)因惊惧而死,时年71岁。

伪稿遍及全国,正说明此议深得人心,乾隆皇帝应该“闻过即改”才是。然而乾隆帝丝毫不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并没有采取孙嘉淦的建议,力戒“三习一弊”,而是认为“皆因以往实行的宽大之政”,是“请宽妖言”、“禁挟仇诬告诗文”等政策纵容了“诽谤”。于是乾隆帝决定改变“妇人之仁”的“宽缓方针”,决定继承列祖列宗的严猛苛政,“继续用文字狱来收拾知识分子那份社会良心。”从此文字狱波澜壮阔,一发而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