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靠门那么近,不冷吗?”升恒忽然开了口。
允央诧异地张开嘴,她现在有点搞不懂这个男人的眼睛到底看得到还是看不到。
“我只是个瞎子,你还要害怕吗?”升恒往火炉里扔了一块柴火,却只碰到炉边,发出“当”的一声巨响,掉在地上。
允央虽然心里在猜测:“你捉羊啊,糊墙啊做得那样熟练,谁能相信你看不见?”但她还是站起来,把升恒没有投进的柴火一把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炉膛中。
不知是由于允央持久的沉默,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妥协,升恒一本正经地说:“不管怎样,我毕竟是赤谷的大汗,知道轻重,肯定不会乱来。”
允央仔细捉摸着他的话,许久后才轻轻应了声:“哦。”接着,她又怯怯地加了一句:“如果你的眼睛好了,会放我回洛阳吗?”
本来舒缓的气氛忽然凝滞起来,骤然安静下来的窝棚里只能听到炉膛里有松木偶然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你……喜欢孝雅吗?”升恒面朝着火焰的方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忽然提到了赵元,允央就觉得一颗心一下子失了重量,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不远处冰雪严覆的荒原显得更加狰狞与暴戾,时刻提醒她与所爱之人相距得多么遥远。
“我只是听说大齐国妃子大多是从世家小姐中挑选,在入宫之前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孝雅,所以才会奇怪,你是怎样喜欢上他的?”升恒似是很想知道答案。
“我们并不是在汉阳宫认识的。”允央缓缓开了口,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市集上,当时有一匹受惊的马正冲向我,皇上可巧微服出宫,挺身而出救了我。”
升恒嘴角微微翘起——这真是一个俗套的开始,却具有立刻确定结局的能力。他无法反驳,甚至插不上嘴。这样的开始,让一切都顺理成章,严丝合缝,没有他参与的位置,连聆听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允央已经闭上了嘴。她不愿意和他分享自己柔肠百结的初恋回忆。
“你的第一次是和孝雅?当然,你们汉人都很看重第一次,尤其是皇族更讲究这个。”升恒好像知道允央不会回答,便很自觉地下了结论。
果然,允央对于这种露骨的问题,只能一言不发。
“我的第一次,是萨满长老安排的,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对方比我大几岁。当时我和哥哥还只是普通的赤谷贵族,地位不高,除了会召唤豹军并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但我们却和天神将军享受了同样的待遇,这么看来,萨满长老还算有远见。”升恒回忆起这些时,神态特别安详。
允央却对他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好奇起来,第一次,难道不是很难忘的吗?
“之后,萨满长老都会定时安排我与不同的姑娘相会。她们都很美丽,可是我却不大记得她们的模样,只知道她们的套路都差不多,承欢之后,就是给我磨指甲,掏耳朵,梳头发,说各种各样的甜言蜜语。一开始,我还感到心动,后来就渐渐麻木了,因为她们这么做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我离不开她们,受控于她们,从而受控于萨满长老。”
“可是,她们这样对你,不好吗?”允央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当时感觉还好吧,尤其对于我这种从小身边就没有母亲的人来说,被照顾的滋味很奇特。但是,这种柔情若是迫于恐吓要挟,无论伪装的多好,都会带着言不由衷。”升恒语气平淡,却让人听着有些凄凉。
允央深深地看着他,想像着他如何度过那些辗转于各种女子怀抱的夜晚,一时好奇心更盛起来:“这么多女子,你没有一个喜欢的吗?真的一个都没有?”
升恒的脸微微扬起了些,像是努力回忆着:“应该有一个,给我印象很深。她很丰满,像是已经做了母亲的人,触摸起来异常温暖,但是眼睛却始终冰冷。相拥而眠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僵硬的像块木头,更不会给我磨指甲,梳头发,她甚至懒得和我说一句话。可是我却对她很有兴趣,用尽方法让她开口。当我以为她已经彻底折服于我时,她却号啕大哭起来,她求我不要生气,因为那一夜若不能平安度过,她的丈夫与女儿将会被扔进毒蛇的巢穴。”
“我记得那时,我抚摸着她的头发,感觉着她深深的恐惧,就如同我的内心一样。因为在那一夜,我们都是身不由已,同时受制于萨满长老,彼此戒备着,监督着,做着看似热烈,实则违心的事。欢娱过尽,流出地汗水都没有温度,筋疲力尽,也只是为了给看客一个交待。”
允央没有想到看似粗鲁的升恒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以为此人不是很享受这种待遇吗?比如在卢坎部落里,他左拥右抱的时候!
终于,她尖刻又清晰地说:“撒谎。”
升恒并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声音那样大,以至于震得允央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可能你不相信我的话,但在那一夜过后,我发现夜里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长着和她一样的脸。我甚至将自己灌醉来打破这种错觉,可是没有用。终于有一天,我打听到了她的住处,寻找过去,才知道那一夜过后,他的丈夫就带着她和女儿,去了北方的冰湖。”
“你说的是冥湖?”允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的。”升恒兴致勃勃地说着。他的脸庞映着火光,显得异常生动,好像第一次寻找到听众,迫不及待地要将一切都和盘托出:“没有人能够活着从冥湖里出来,所以没有人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只听说,那里是天地间最北的湖泊,里面有像山一样大的乌黑神兽和全身雪白的巨熊,幽蓝的冰川连绵不绝,连太阳光到了那里都被冻成了五颜六色的冰柱子。活人根本没办法在那里生存,所以才叫冥湖。”
“住在附近的牧民见到过她们一家三口骑马到了冰湖,划着新扎好的木筏飘进了冰湖,他们的马就留在湖边。赤谷人的马都是忠心耿耿,这些马一直在湖边游荡等待它们的主人,可是直到它们被狼群撕成碎片的那一天,也没有等到离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