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舞者(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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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谜(2)

他们找到的地方,是一间废弃不用正在招租的车库。车库正面有三个并联的双开大门,里面则一体连通不设隔断,三辆大型货车可以同时存放,一侧还有一个修车的地坑。他们进去时水泥地面油迹斑斑,墙角门边杂物凌乱。他们几乎打扫了一天一夜,才勉强腾出空地,修好门窗,并且在墙边相对干净的一角,铺开了新买的被褥。夏天就要到了,被褥非常简单。两个地铺中间隔了些木箱纸箱,以示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他们精疲力竭,倒在铺上,昏昏欲睡。高纯推搡金葵:“起来起来,这是我的床,你睡那边去。”但金葵没动。高纯自己爬起来,把身上所有钱票都摸索出来,摊在床上算账,金葵才迷迷糊糊地问道:

“还剩多少钱啊?”

高纯说:“不到一千了。”

金葵翻了个身:“还够用多久啊?”

高纯说:“你能不能让你们家给你邮点钱来,你有卡吗?让他们把钱打你卡上。”

金葵懒洋洋地说:“我没卡,我不找我家。我一找他们就知道我在哪儿了,我爸准让我哥过来拉我回去。”金葵从高纯的枕头上爬起来,扒着高纯肩头,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我先用你的钱,等我考上劲舞团,你再花我的钱,不就行了。”

高纯收好床上的那一堆散钱,说:“我不花女孩子的钱。等你考上了,我就回云朗去。”

高纯站起来,绕过木箱搭成的隔断,在另一边的铺上躺下来。金葵急忙跟过来,推他:“嘿,你别躺我的床,你到你床上睡去!”

一堵胡乱堆砌的隔墙,两个因陋就简的地铺,一个同居之“家”毕竟诞生。而且,这个“家”的空间很大,足以充当他们的练功“大厅”。

清晨他们开始练舞,从基本功的训练开始。自制的把杆和不知从哪个破衣柜上卸下的镜子,成了这间“练功房”最初的“设施”。金葵充当了高纯的舞伴兼教练,她扶着高纯的双胯,帮他挺起腰身,两人在镜中的造型不仅优美,而且,有点甜蜜。

基本功之外,高纯开始学习“冰火之恋”。金葵在街上的音像店里,买来一盘音乐磁带,选中其中一首曲子,做了“冰火之恋”的配乐。这曲子是个名曲,比云朗歌舞剧团自己创作的舞曲激情壮丽,也足够伤感。“冰火之恋”是一个表现爱情的舞蹈,所以需要激情,也需要伤感。舞蹈可以沟通他们的灵魂,两人的默契仿佛与生俱来。风一般旋转的冰与火彼此相依,彼此缠绵……有点像他们各自内心的情感。

舞蹈不仅仅是他们的寄托与梦想,也是他们的生活现实。两周后他们终于走进了北京劲舞团的考场,和一群年龄相仿的舞者一起,为争取几个录取名额赌博运气。考完出来的舞者几人沮丧无奈几人志得意满。高纯的紧张让金葵不顾周围的目光,拉着他的手低声安抚:别紧张,放松!没事,待会儿别跳太使劲了……

他们进场了,自报了一个双人舞。开始考官说不考双人舞只考基本功,但后来又改变主意表示可以看看他们这段“冰火之恋”。结果他们的表演让考官深感意外。高纯虽然只练了两周,但他居然和金葵一样,能把“冰火之恋”跳得行云流水。考官们甚至鼓了掌,并且用矜持的微笑表示了难得的满意。

正如金葵事前鼓励的那样,高纯的舞功虽然荒废了很久,腰不那么软了,胯部的开度也不够,但他对舞蹈的感觉确有天分,对细节的把握也恰到好处,大大弥补了技巧的不足,两人的配合看上去珠联璧合,无懈可击。考官最后的评语简洁明了:是你们自己编的舞吗?你们跳得很好!还有一位考官说:男孩形象不错,是哪儿毕业的?总而言之,一切都好。当两人走出考场时尽管汗透衣衫,但脸上都挂出了获胜的笑容。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等待的煎熬。一连几天没有消息,高纯心态还好,他对金葵说反正我是陪你去考的,考不中我有心理准备。但金葵不能这样安慰自己,她说你可以这样想我不能这样想,我要考不上咱俩下月吃什么?

晚上,两人坐在铺上,头上的灯泡萎靡不振,高纯把剩下的钞票倾囊翻出,那几张票子也和他们一样困倦无形,不用细数也能一目了然。

高纯说:“实在不行你就回家吧,回家你爸顶多骂你一顿,骂完还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金葵睡意朦胧,仰身一躺:“我不回家。以后我进了劲舞团,我就挣钱养你,就像你现在对我这样。”

高纯说:“那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回家呀,你爸你妈肯定想你了。”

金葵说:“我想等我先到劲舞团上了班再说吧,我要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那以后就更得什么都听我爸的了。”

高纯说:“你再不回去,你爸就不光是打你了,连我都得打。”

金葵翻身欲睡:“他又找不到咱们,再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胆小怕事呀。”

高纯没做辩解,他看了金葵一会儿,忽然说:“我要是为你挨了打……你拿什么赔偿我呀?”

金葵被问得直眨眼睛:“赔偿……你要我赔偿什么呀?”

高纯说:“大账以后再算,你今天……你今天就先付一点预付款吧。”

金葵说:“怎么付?”

高纯不答,看定金葵,然后把嘴唇凑了过去。金葵让他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在高纯想抱住她时起身躲开了。

“预付款付完了。”

金葵离开铺位走开,高纯在她身后嘟哝了一句:“嘁!怎么那么小气!”

高纯和金葵真的跑到公安局查户口去了。公安局的民警在电脑上查了半天,查到条件相近的只有一个人,可是那人七年前已经去世。“他祖籍和你们讲的也不一致,他是从内蒙迁过来的。”值班民警告诉他们。

高纯问:“叫高龙生的只有这么一个?”

民警说:“还有两个高龙生,但肯定不是你父亲。”

金葵问:“怎么肯定呢?”

民警说:“有一个年龄倒是相符,可那是女的。你们到底找父亲还是找母亲?”

金葵问:“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叫高龙生的,”民警指指高纯:“比他还小呢。”

高纯和金葵走出公安局的户籍大楼,全都怏怏然。金葵说:“真怪了,这城里只有一个高龙生和你爸爸差不多年纪,可他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七年后有个人代表他过来找你,可见到你以后那个人也马上死了……咱们不是撞上鬼了吧?”

高纯心里早就惶然,但嘴上还给自己壮胆:“别胡说,那个死了的高龙生,根本不是我爸。”

金葵说:“那你爸上哪去了?公安局的户口册上就这么一个高龙生,公安局总不会错吧。你爸在北京生活了那么多年,又是大老板,总不会连户口都没有吧?”

高纯茫然。

金葵又说:“那个蒋先生,蒋教授,也死得太离奇了。我一生第一次看到这么离奇的事,李师傅的车子好好地停在那儿,平白无故就来了一辆大货车,咣的一下就撞上去了,就像事前安排好了似的……”

高纯骇然:“谁安排的?”

金葵说:“老天安排的呀!弄不好那个蒋教授真的早就死了,咱们见到的是个鬼魂,是你爸悄悄让他出来找你,阎王爷发现了又把他招回去了!”

高纯瞪了半天眼,底气不足地反对:“胡说!”

金葵也后怕似的出了口气:“幸亏咱俩命不该死,老天爷让咱们提前下车了,要不然……”

高纯白了她一眼:“越说越不吉利了。”

他说完顾自向马路对面走去,一辆高速行驶的大货车在他面前紧急刹车,刺耳的刹车声把金葵吓得惊恐大叫:啊!高纯僵在马路当中,也惊骇得面色如土。

一等又是一周,金葵天天打电话给劲舞团询问考试的结果,结果在他们即将弹尽粮绝的一天终于来了。金葵拉着高纯跑去看录取告示,榜上有名的人并不太多,金葵很快就在末尾找到了高纯二字:有你!高纯,有你!高纯颇感意外,不敢相信地上前自看,他的名字果然位列榜末!他马上问:你呢,你的名字在哪儿?他似乎并未注意到金葵的脸色已经木然。

榜上只有八九个名字,不用细找,一目了然。

“怎么没有啊?”高纯似乎还不明白,一切都颠倒了,像一个过分的玩笑。

他们找到了劲舞团的一位考官,他们向考官追问了金葵落榜的原委。

“不是她跳得不好,是因为我们现在主要缺男的。”考官做了潦草的解释,也怕他们过多纠缠:“你们没看榜上都写了吗,这次男的招了七个,女的只招了两个,一个是北京舞蹈学院应届的本科毕业生,一个是在韩国学跳舞学了三年刚回来的……”

金葵已经绝望地放慢了脚步,高纯还跟在那位考官身后追问希望:“那您这里什么时候还招女的呀,你们今年还招女的吗……”

他们走出劲舞团大门时金葵哭了,高纯试图安慰却拙于辞令:“没事……”他想揽住金葵的肩膀表示同情,金葵却推开他径自过了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