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罗以澄自选集:新闻求索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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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想象在新闻报道中的地位与作用(1)

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我们的新闻要令人信服,产生应有的社会效果,主要是凭它的内容的真实。列宁说得好:“如果认为人民跟着布尔什维克走是因为布尔什维克的鼓动较为巧妙,那就可笑了。不是的,问题在于布尔什维克的鼓动内容是真实的。”①真实性是新闻的重要特征和基本属性之一,是新闻的生命所在。违背了真实性原则,也就从根本上取消了新闻存在的基础。这个道理是毋庸置疑的。

长期以来,我国新闻界在强调新闻真实性的同时,总是不免涉及“想象”或者“合理想象”问题,而且不少人都认为,想象是新闻真实性的大敌,是新闻报道的大忌。因此,要是有人提出新闻报道中可以允许“想象”,或者在新闻报道里掺入了一点“合理想象”,便会立即遭到哗然非难。由此,一些记者在“想象”面前不敢越雷池一步,“想象”成了新闻报道的一大禁区。

当前,随着新闻改革的深入,报纸、广播、电视等新闻媒介出现了一些可喜的变化,仅就新闻的写作技巧而言,短新闻多了,时效快了,报道面广了,信息量大了,内容丰富了,形式也开始活泼了。但是坦率地说,这种变化还没有达到令人十分满意的地步,尤其是一些新闻作品在表现形式上依旧枯燥呆板,缺少鲜明性、生动性和感染力,概述事实、报道事实轮廓的概念化新闻仍然时时出现在我们的报纸版面、视听节目,叫人生厌。

笔者认为,要迅速扭转这种局面,增强新闻的可读(可听)性,满足受众的需求,固然要作多方面的努力,但重要的是要打破“想象”这个禁区,要对“想象”进行重新研究,明确想象和新闻真实性的关系,和新闻报道的关系,确认其在新闻报道中的地位与作用。本文试图就此作点探讨,以求教于新闻界同仁和有识之士。

纵观众多的否定新闻报道中的“想象”,批判“合理想象论”

的文章,其中都有一个颇“有力”的理由:想象就是虚构,就是造假。新闻报道必须真实,因此万万想象不得。

我国新闻界公开批“想象”已有20余年的历史了。从1953年批判《人民日报》通讯《马特洛索夫式的英雄黄继光》开始,到1962年批判《人民日报》转载的《解放军报》通讯《姑娘的亲事》,直到粉碎“四人帮”后新闻界在深入批判“事实要为政治路线服务”谬论的同时,开展的对“合理想象论”的批判,乃至今天对一系列失实报道的批判。这些批判,对于维护新闻的真实性原则,杜绝造假新闻,有着很大的意义。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批判中,常常把想象和虚构、造假等同起来,认为想象和新闻真实性是一对水火关系,想象势必酿造假新闻,新闻要真实必须禁止想象。

想象是否等同虚构?在新闻报道中,想象和真实性是否只能互相对立、排斥,而无相互依存、统一可言?为了说明问题,让我们先来分析一下什么是想象?心理学告诉我们:“人们在生活实践中,不仅能感知当时作用于自己感觉器官的事物,不仅能回忆起当时不在眼前而过去却经历过的事物,而且还能够在自己已有的知识经验基础上,在头脑构成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物的新形象,这种在头脑中创造新事物的形象,或者根据口头语言或文字的描述形成相应事物的认识活动,叫做想象。”①这就是说,所谓想象,是指借以描写形象、再现形象的一种认识活动,是需要想象力的一种形象思维形式。高尔基说过:“想象在其本质上也是对于世界的思维,但它主要是用形象来思维,是‘艺术的’思维;还可以说,想象——这是一种给大自然的自发现象与事物与人的性质、感觉,甚至是意图的能力。”②可见,想象实际上就是形象思维,是和再现形象密不可分的。新闻报道是客观事物的反映。记者从纷纭繁杂的现实生活中索取素材,去芜取精,去伪存真,进行提炼、剪裁、组合来完成新闻作品的构思,以再现客观事物,这就是形象思维活动,也就是想象。因此,想象在新闻报道中是客观存在的。

作为形象思维,想象有联想和幻想两种类型之分。联想,是因眼前客观事物的诱发,引起大脑由此及彼、举一反三地广涉眼前不存在的形象的思维过程,并选择准确的形象把它再现出来。

而幻想,则是对客观事物的“假设”,因此它再现的形象是虚假的、不存在的。新闻作品是以报道现实生活中的真人真事为宗旨,它要求记者严格地忠实于事实,忠实于生活,真实地反映客观事实,反映现实生活。因此,新闻报道中不允许幻想型想象,坚决反对虚构。但是,任何真正“够格”的新闻作品都不是自然主义的生活现象的模拟,它呈现在读者(听众)面前的不光是事实,还应是活生生的事物形象,这便得借助联想型想象,完美地再现客观事物,以达到更好地传播事实的目的。一些优秀的新闻名篇,之所以有很强的生命力、感染力,更是巧妙地运用联想型想象的结果。请看:

在汉江北岸,我遇到了一个青年战士,他今年才二十一岁,名叫马玉祥,是黑龙江青冈县人。他长着一副微黑透红的脸膛,稍高的个儿,站在那儿,像秋天田野里一株红高粱,那样淳朴可爱。

(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

这巨大的打击和难言的悲痛,几乎把吴吉昌击倒了,当他踉踉跄跄从外地赶回家时,沿途的村庄、道路、田野在他的泪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薄纱,模糊着,颤动着。“再也见不到总理啦!”“再也见不到总理啦!”他失魂落魄地推开自家的院门,那些悬挂在屋檐下、窗前、墙头、树上的一株株棉花,在他的眼前一下子变成了痛悼总理逝世的白花……(穆青等:《为了周总理的嘱托》)

这些新闻作品都是借助联想型想象,捕捉事实以外的形象——红高粱、白花,来生动地再现新闻事件。在这里,记者给读者、听众提供的不是呆板、机械的事实,而是充满生气的、形象化的生活画面。人们读了(听了)这样的新闻,犹如耳闻目睹眼前发生的事件,不但不会产生丝毫的“虚构”、“造假”的感觉,而且能更深刻、更真切地感受到新闻事件的意义。新闻报道中的想象便应是这种联想型想象。这样的想象有什么理由要禁止呢?由此看来,想象并不等于虚构,在新闻报道中并非不可用,关键在于要搞清楚什么是想象,掌握新闻报道中想象的特点,正确地运用想象。

对于形象思维形式的想象,不仅文艺剧作离不得,新闻报道也是不可缺少的。“抛开想象,不但写不成报告文学,也写不成通讯”①。理由这个说法,确实是经验之谈。

新闻采访是新闻写作的基础和前提。要搞好新闻报道,首先要依赖记者的新闻敏感,能面对纷繁多变的社会现象,形形色色的人、物、事,迅速地分析判断出哪些是有新闻价值的事实,哪些则不是新闻事实。记者的高度新闻敏感的造就,自然有着多方面的因素,但富于想象、善于想象不能不说是其重要原因之一。有位青年记者,“1981年一天,到广西某县城访问,他看见一座楼房的门口挂着‘华侨投资公司’的牌子,觉得新鲜,又联系开放政策去想了想,很快就意识到这牌子后面隐蔽着一条有意义的新闻。后来他采写了它并由中国新闻社发到海外,在港澳和外国的一些华商中起到了一定的宣传作用”②。试想,如果这位记者缺乏想象力,不会想象,或者不去想象,那怎么能从一个公司的招牌,联想到“开放政策”的问题,又如何能从中挖掘出这条有意义的新闻呢?

新闻采访还得广征博采翔实可靠、生动形象的新闻素材,以巧妙地构思新闻作品,增强其可读(可听)性;而想象,便给予记者达到这一目的的一个有力武器。《解放军报》一位老通讯员,一次到引滦工地采访,当他往一口斜井的底下走去时,陪同的同志告诉他:“这个斜井共517层(台阶),听说等于上了一次北京饭店的顶层。”听到这话,这位通讯员立即张开了想象的翅膀,“他望着黑洞洞的险象环生的斜井,想着(北京饭店)那柔软的地毯,舒适的沙发,漂亮的壁灯,洁净的浴缸”。从而一种强烈的对比感冲击着他,写作的欲望升华了。后来,他在新闻作品中把这强烈的对比如实写下来,结果产生了很强的感染力。

有经验的记者在采访中都会有这样的体会或经历:除了一些亲临事件现场,目击事件过程而采写的事件新闻(诸如动态新闻、会议报道等)外,一般新闻采访都是事后采访;而事后采访得来的材料,往往是鱼目混珠,真假相杂。即使采访对象是事件的参与者、目睹者,也难免提供错误的情况。这里既有视力或听觉的差别,能力和经历等客观条件的限制,也有心理学上所说的选择性知觉和选择性回忆的原因,即参与者、目睹者在回忆事件的经过时,往往倾向于保留和重复那些对自己有利或赞同的事实。有些被采访者甚至连自己经历的事迹,也不一定记得十分准确,叙述时难免经过头脑的重新“加工”。对这些材料,记者便要借助想象,进行分析研究,判断推理,多方求证,以准确还原事实的真相。否则,“轻信必定上当”。

另外,由于事后采访,被采访者叙述的必然是已经过去的事情,时过境迁,很难回忆详尽。再加上被采访者有的“寡言少语”,有的“问十答一”,有的羞涩或不善言辞,叙述的事情便更难周全。“这就要求作者必须用想象去补充,使之完整、丰富起来”①。通讯《人民的好医生李月华》的作者曾经有过这样一番经历:一次,他们在采访中听说,李月华临终前在给一位产妇做胎盘剥离手术时微笑过一次。但李月华是在什么情况下微笑的呢?被采访者说不清楚。这时,记者驰骋想象,设计了几种可能,并请当时在场的人一一回忆,最后证实李月华是在听助手报告胎盘剥离得很完整时,脸上露出了笑容。于是,作者在通讯中写下了这一富有感人形象的细节:

人们把李月华扶到椅子上,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胎盘……完整……吗?”郑医生立即作了检查,告诉她胎盘完整。这时,李月华脸上微微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这便是采访中想象的魅力,它有助于提醒、唤起被采访者的记忆。这样,被采访者所讲述的材料便会趋于完整、全面、逼真,便不是干巴巴的几条筋,而是可触摸、可感知,富有画面感的“活生生”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