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七七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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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郑风华想来想去,犹豫了一阵子,决定还是去老丈母娘家。他一进家门,就发现那气氛里像散满着浓浓的汽油,一燃即着。他一进来,谁都不搭腔,老丈母娘倚在沙发上低着头,郝美丽冰着脸,郝倩丽斜来一眼,她刚要开口,被老丈母娘拨拉一下子,接着说:“风华,你老丈母娘虽说没文化,想来想去,这点事理还能捅破。我呀,拿着你比亲儿子还要亲,这件事你做得是不对了。刚才我还说美丽,怎么你也跟着撒谎撂屁呢?”

“妈,”郑风华难为地解释,“这不,美丽也在这里,确实我没说话。”

郝倩丽挨着老妈坐,忽地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冲着郑风华说:“家里都闹成这样了,你还不说实话。你不好做人不要紧,你让我在这个家里也不好做人呀……”她气得直喘。要是平素,老丈母娘肯定会骂她,指责她,甚至真真假假打她几下。可眼前没有,她似乎也在随着郝倩丽无节奏地喘着粗气。

郑风华实在吃不住劲儿了:“你说,说,还想说什么?”

“郑风华,你变了,你狼心狗肺,当了几天官就不认亲了!”郝倩丽唾星四溅,两眼冒金星,“我看错你了……”

郑风华怒火骤生:“看错了就算你瞎了眼!”

“妈,姐,确实我自己找的崔科长和彭副局长,”郝美丽皱着眉再次解释,“你们不信,我陪你们问问去!”

“去你的!”老丈母娘见事要闹大,呲了郝美丽一句想收收口,“风华,你要是觉得给你妹妹办了,家里人都有事,又是刚上来不好说话,那就说清楚。”

郑风华脸也阴了下来。

“妈,”郝倩丽气势不减,“用不起咱们不用,就算咱家养了一只白眼狼!”

郝美丽气得一跺脚:“行了,行了,我不回来了好不好!”她说着,小旋风般一转身推开门扬长而去。

郝妈妈要去追,到了门口已经不见郝美丽的身影,急忙返回来让郝倩丽去追。郝倩丽满嘴理由地说:“妈,你越这样,她不是就越咬着屎橛子当麻花和你死犟吗?都是让你惯的。我真没想到,美丽竟和外人一起欺骗我们。”

“我是外人,是吧?”郑风华指指郝倩丽说,“好,你说的,你既然拿着我当外人了,我……我……”

郝倩丽见郑风华结巴,逼问说:“你怎么的?铆大劲离婚,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巴结不起不巴结你!”

“离就离!”郑风华回应了一句扬长而去。

老丈母娘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追到门口喊了一句:“风华,你……”她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刚要跌倒,被郝倩丽扶住,搀回到了床上。

要是美丽有好歹?不会吧?她这个人可是个个性极强的。一旦呢?郑风华拼命地朝前面一个匆匆的人影追去,果然是郝美丽。他擦擦汗喘着粗气问:“美丽,深更半夜你去哪儿呀?”

“姐夫,连累你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郝美丽哭了,“这事只有咱俩心里明白。对不起你,回来还没见到你,我本来是想找你说话的,想先到人事局调配科打听打听情况,没想到在那里又碰上彭卫东去调配科,他不但没报复我,反倒……”

“美丽,别说了,”郑风华说,“官场上有的事情是非常微妙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和家里人是说不清楚的,尤其是妈和倩丽,只好顺水推舟。你配合一下,我先向妈妈、哥哥、嫂子认个错……”

“不,风华,你说的微妙问题我能理解一些,我对大哥大嫂都说透了,他俩也应该理解,可是,也这么乱搅和。”郝美丽委屈地说,“他们不会理解,你虽然没说话,借你的光我也明白,这样下去,家里人不好交代。算了,我不办了,还回师院去。往后,他们的事情你什么也不要管,好好干你的工作,我相信你不会枉活一生的。”

郑风华受感动了,犹豫一下说:“不,既然已经这样了,回就回来吧,家里人的事情除了我认个错外,也许个愿,可能的情况下,我帮他们就是了。”

“可能的情况下?他们要说现在就可能呢?”郝美丽说,“我知道,我不会……”

“美丽,别说了,其实,我也不是说当官了就六亲不认了。”郑风华想解释一下自己的心境,从中得到一点点安慰。

郝美丽截住他的话:“你要说啥我知道,我求你帮个忙吧?”

郑风华问:“什么事?”

“刘吉祥还是书记,你在师院有面子,”郝美丽说,“帮我回去游说一下,把迁出来的关系再落回去……”她没等郑风华开口便斩钉截铁地接着说,“你不用解释,不然我死的心都有!”

“不能!”郑风华耳边想起了老丈母娘的警告,有几分恐慌地说,“问题慢慢解决,千万不能……”他知道郝美丽拿定主意后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比如,老丈母娘软硬兼施让郝倩丽和自己成婚后,她对自己的妈该亲近还是亲近,可心里却一直是耿耿于怀,死活不跟自己和郝倩丽一起下乡,至今介绍对象不看,所有求婚和别人介绍对象统统拒绝……

郝美丽说:“零点多有列过路火车,你陪我去趟师院吧?”她见郑风华犹豫,转身就走,“哦,你忙,算了,那我就自己去!”

郑风华从她一甩身中似乎看到那颓丧失望的神情,真担心会出什么事情,急忙撵上去,并主动买了两张火车票,很快就踏上了去师院方向的列车。火车上,并没有毗邻相挨或对面的座位,间隔一排坐席,两人无法交谈,其实再也没什么可谈的了。郑风华不时斜脸瞧瞧郝美丽,很明显感受到郝美丽一直在爱着自己,那颗孤苦伶仃的心是那么可怜,心里滋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郝美丽也不时斜脸偷看看郑风华,很明显地感受到,他虽官位显赫,甚至前途无量,却似一具爱情的骷髅,那样没有冲破力,已经失去了在师院当学生会主席时的英姿和魅力,是那么可怜……

曾几何时,两颗相爱的心,如今成了两颗互相怜悯的心。

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下了火车,乘出租车来到了师院。昏暗夜色里的校园给了郑风华一种比请愿时还凄凉的感觉。在要进家属区路口的时候,郑风华要直接去招待所,郝美丽说有些害怕,让他送到自己的独身宿舍,郑风华依了。谁都知道是一位美女老师在这幢房子里独居,还曾经有过不少传闻。特别曾是系主任的彭卫东调走后,郝美丽与彭卫东的事一时传得沸沸扬扬,袒护郝美丽的舆论多些,贬低的闲言碎语也不在少数。甚至也有郑风华这个学生姐夫的和老师小姨子的种种传言,说得更古怪,更难听。这些是非传进了郝美丽的耳里不少,所以,她才很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是她想调转工作的原因之一,现在又决定不走了,心里也是苦苦的不是滋味。就这个时辰,倘若有人发现进屋了一男一女,那将是一场不堪设想的舆论风暴。她自信,自己的教学问题已经过了大关,甚至叫好的人不在少数,就是这些舆论让她抬不起头来,舆论能杀人呀。

两人来到了郝美丽的独身宿舍门前,郑风华要分手,说明天早饭后过来。郝美丽因让他背了黑锅,有些过意不去,又感到他疲惫不堪,陪着自己来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天气又冷,就劝他进屋喝杯水,吃点东西再走,郑风华犹豫一下又依了。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有了主意不坚定,可又常这么做。

生活中往往是这样,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偏偏顶风而来。当郝美丽掏出钥匙打开门先让一步,郑风华刚迈进门槛时,另一房头屋门突然推开,泼出一盆水来,这人急忙闪进屋里,她是张院长的妻子,一个全院最有名的多嘴婆,大概是在赶做早饭。

郝美丽的心收紧了。她见郑风华端详着屋里依旧没变的陈设,努力镇定着自己。她当然不会和郑风华说,他走时和走后的那些绯闻,他不会听到,就不会体会她这种心情,不会感到她再回来任教做人的为难。实话讲,郑风华离开学院的这些日子,她的追求者仍然时而有之,只要选一个说得过去的一结婚就可以风平浪静,可,她就是不想那样做。

郑风华一回头,见她体态轻盈,动作敏捷地站在床沿和写字桌前那把笨重的椅子之间,也就是当年她一倾身在他脸上擦下红唇印,让齐名娅抓住把柄的地方。此时,两人都触景生情想起了此事,可谁都不提。郑风华打量着这么多有记忆的物件,特别是在齐名娅那里还留下了洗不出的苦恼,只有它们可以作证:窗前垂着的被太阳又晒退了不少色的窗帘,疲惫不堪的书柜,洗脸架,还有这墙上贴的退了颜色的壁纸……

两人沉默着,郑风华吃了郝美丽泡的一包方便面,又喝了杯咖啡说:“冬冬小姨,我走了。”

郝美丽问:“你带介绍信了吗?”

郑风华摇摇头。

郝美丽说:“这几年,学院人事变动很大,招待所的人也都换了,老人差不多都到市里新校舍为搬迁打前站去了,天还不怎么亮,你没处找人。”

郑风华听后没等回答,郝美丽把钥匙往桌子上一放说:“出去时别忘了锁门,我去吧。”然后转身走了。

郑风华脱掉鞋,刚要和衣躺下,才发现原来叠被放着的方方正正的行李变成了靠床里拉长条折放着,鼓鼓的像裹着什么东西。他好奇地轻轻揭开一看,一下子惊呆了:是一个橡皮制作的陪伴人,而且还带神情,细细一端详,就是自己!那脸蛋上一抹红唇印的位置,就是当年她给自己印上的部位,那假发做的头型却和自己理完发半月之久不长不短的时候一样。他忍不住把陪伴人抱了起来,让陪伴人站在地上和自己一比,高度、胖瘦几乎都一样。墙上的镜子里映出了两个郑风华,只不过那个做得比自己更英俊,更有神采,显然这是匠心人巧夺天工而成。常听人说,世界千人千面,找不到完全一样的;世上树木万千,千叶千样儿,找不到两片树叶是一模一样的。可如今,他见到了两人一面的自己……

郑风华由吃惊变得精神格外集中地注视起这尊自己影像的化身来,这是郝美丽追求理想爱情的写照。她之所以把化身装饰得比自己还要英俊,说明自己也不理想。回顾以往,她衣着装扮、言谈举止、微笑待人,处处都有她审美的独到之处,那皮鞋的节奏声就是一曲美的惹人爱的小小旋律……

郝美丽一直站在门口没走,她犹豫一下,终于敲响了门。

“美丽,你……”郑风华急忙掩盖好陪伴人开了门,“你没……走?”

郝美丽微微一笑:“走了,又回来了,我拿牙具。”

她斜眼瞧了一下行李,那样子显然是动了,便若无其事地拿着牙具走了。

郑风华不知怎么了,望着她的身影竟有些发呆了,他再想去看那陪伴人时,发现拿走牙具的抽屉敞着一道大缝,显眼可见一本写着“爱情日记”的硬壳笔记本。那“爱情日记”四个字是假镀金的,显然是定做的。他忍不住打开一看,第一篇某年某月某日已经久远,写的是朦胧追求自己的心态。继续翻下去,一篇接一篇,都是和自己交往加上当时心境的表白。当翻到最后一篇时,他细细推想,那是她动身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写的:

十二月二十×日星期六夜

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英雄不这么想,难道把美人留给庸人享受不成?常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兔子不这么想,既然窝边有草,何必东奔西跑舍近求远呢?难道就该让别的兔子来吃?草也不这么想,谁吃不是吃,为什么不让脸熟的来吃呢?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鬼不这么想,难道鬼推了磨就不该给钱吗?钱也不这么想,钱给鬼不会祸害人,给了人可就不一定了……

郝美丽站在门口仍然没有走,一阵西北风卷着路边的雪屑飞来,扑打着她的全身,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觉得冻脚,又敲了一下门。郑风华拉开门又是一惊:“怎么,你没走?”

“走了,又回来的,”郝美丽毫不介意地直奔衣柜,边开衣柜门边说:“今天有些冷,我回来拿件衣服。”

她拿出一件绿色的呢子大衣,并看不出是介意的样子,斜眼瞧了一下抽屉,发现抽屉已全推上了,便很坦然地拉开门走了。

郑风华感到,从这则日记的俏皮加幽默的文采可以看出,她已经再不是七七级刚入校时的郝美丽的水平了。他不知怎么好了,把她拉回来谈谈心?让她走?他茫然地追了上去。

郝美丽左手拎着牙具袋,臂弯上搭着呢子大衣,右手拽着门拉手,当她轻轻一松劲时,感觉出是郑风华在推门,心里怦怦跳了起来。忽然她听到身后泼水的声音,侧脸一看,多嘴婆正端着空盆子往这边瞧。她装出坦然的样子大步走去。

多嘴婆见郝美丽走来,眼睛都要红了。这里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当年郑风华当学生会主席带头“罢课”,损伤了她老头子张院长的声威,为此张院长重病一场,一住院就是一个多月才缓过来一些;第二件事是郝美丽羞辱彭卫东,因为彭卫东是她的干儿子。彭卫东在时,干爹干妈叫得很亲,张院长在市里住院期间,他端屎端尿都在所不辞,家里大事小情他都能伸手,办得也好,确实讨他们老两口子喜欢。彭卫东临走时在这里吃的晚饭,说起郑风华和郝美丽,既痛恨又恼怒,难过的样子让多嘴婆掉了好几滴眼泪,从那时起她与郝美丽走个两碰头,头不抬眼不睁,不是用鼻子“哼”几声,就是吐唾沫。张院长退休了,可毕竟还是院长,郝美丽是忍了又忍,调转回家乡,这也是其中主要一条原因。有一天晚上,多嘴婆见到郑风华和郝美丽时,就要去“抓奸”,让张院长硬给摁住了,那怨劲儿至今还没消退。她见郝美丽迎面走来,眼珠子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哟哟哟……”多嘴婆阴阳怪气地站在门前说,“这么快就办完事儿了?”

郝美丽质问她:“什么事儿呀?”

“哟哟哟,”多嘴婆闭眼“呸”了一声说,“跟我一个过来人还来这一套,就是男女两个人,女的在下边,男的在上边那点事儿呗!”

郝美丽急了:“你这把岁数了,胡说什么你!”

“哟哟哟,”多嘴婆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行了,别装了,常言说,小姨子有姐夫半拉屁股,这半拉屁股在老家不方便,用不够,都调走了,是让你姐夫又跑这里来好好用用是吧。”

郝美丽一扬脸说:“你胡说!”

多嘴婆反驳说:“你胡说!”

两人你说她胡说,她说你胡说,各自往前凑着,眼瞧要凑到一起,成打架的阵势了,这一栋房的人几乎都出来了。郑风华原来想回屋里不往前凑合,听到吵架声急忙跑出来,把郝美丽拉回了屋里。多嘴婆追到门口,泼妇似的吵骂得更凶了。

郝美丽硬要去说理,被郑风华一把拽住了,郝美丽左挣右挣也没挣动,一头扎在郑风华怀里呜呜大哭起来。郑风华扳几下扳不动,但凭她紧紧抱着自己,在哭声中发泄着心里的愤懑和委屈,主要是委屈。

“冬冬小姨,”这种时候,郑风华已不能呼叫她的名字了,“既然手续都办完了,就不再回来了,好吧?”

郝美丽委屈地抽搭了几下,仍然浸在郑风华怀里回答:“回去,怎么向家里人交代呀?”

“我承认给你说话,给他们认错道个歉就是了。”郑风华扳了郝美丽一下,仍然扳不动,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她说,“家里那些人的事情,等我找机会帮助他们,也许个愿。”

“我只想到外边,真没想到家里人也会这样。”郝美丽受感动了,她缓缓抬起头来仰着脸说,“风华,为了我让你受委屈了。”

郑风华这才算扳开了郝美丽:“受委屈的更是你,我们是一家人,还用说这种话!”

“什么一家人,哪有一家人的样子呀。你看我大哥和大嫂,那么现实。”郝美丽说着往床沿上一坐,刚要伸手去拿毛巾擦泪,郑风华递了过去。她把毛巾拿在手里,瞧瞧郑风华,又瞧瞧长条折着的被子和抽屉问:“风华,你是不是看我的两样东西了?”

郑风华无语了,他没回答,也不想回答。

郝美丽擦擦眼泪说:“我知道,这些,你不会和别人说的,这是我绝对的隐私。你既然看了就看了,我无话可说,但请你放心,我从爱你那天开始,就一直默默地爱着你,从此后,我仍然是默默地爱着你。只求默默,不求别的。我妈妈、我姐姐对不起我,我不能对不起她们,因为她们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一席话唤起了郑风华心房深处的共鸣,他再也忍不住,竭力伸开双臂,把郝美丽紧紧地拥抱在了怀里,刚要去亲吻她,又似梦中乍醒一样急忙歪过头,推开了郝美丽,压抑着激动说:“不能,不能,不能这样。”

郑风华平静了一些,坐在椅子上拉了拉抽屉说:“对不起,我不该看这个。”

“不要这么说,”郝美丽坐到床沿上说,“别人不可以,我真希望能让你看到。”

郑风华刚说了一句:“你那个常言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郝美丽打住他的话说:“风华,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你刚才说的那句,是我来到师院发现你是那么的才华横溢激发出来的,第二句是遇上彭卫东这个无赖想出来的,第三句是时时思念你思索出来的,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从我姐姐办手续那么难悟到的。”

郑风华刚说了句“你这些破俗的观点很有”又被郝美丽截住了:“风华,你要说什么我知道,我心里明白。当初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才积久产生了这些破俗的观念,其实是合理不合俗。这就不说了,你风华正茂,一表人才,我很感谢你来师院后帮了我,现在能胜任讲课,还常受系领导、老师和学生们的称赞,你功不可没。”

郑风华又无语了。

“其实,我并不埋怨我妈妈,也不怪我姐姐,也不怪你,因为我当时并没觉得怎么样,只是心里不是滋味。后来我才品味出来,这种不是滋味是在品尝爱情,也是你以后自觉不自觉哺育的结果。我俩分手后所接触到的追求我的人可以说很多,但都没有那种滋味。”郝美丽说着说着眼圈儿湿润了,又把话拉了回来,“为什么不怪她们呢?大家都是从世俗里度过来的。这些年,我写了这本《爱情日记》,把不断咀嚼那滋味的感受记了下来,那滋味渐渐由不怪变怪了,爱的是你,怪的是你,恨的也是你……”

郑风华怔了:“为什么?”

“我从那‘滋味’里体会到,你心里的滋味和我心里的滋味应该是一样的,你如果稍稍坚持……”郝美丽说不下去了,停停又说,“其实,你和我姐姐不是一路人,没有你,她会找到更美满和幸福的婚姻。”

郑风华有了同感:“是的,只要我稍稍坚持,我们俩那共同的滋味就会永远粘连在一起的。”

“可是,”郝美丽酸楚地瞧了郑风华一眼说,“那时候你那么世俗,世俗就牵着你往前走了,我真诚地建议你以后有主意些!”

这些话确实说到了郑风华的心里,他狠狠地吸口气说:“就是现在,世俗的力量仍然是很强大的,比如韩小冬和娟娟,他们都那么有主意。想来,我虽然这么受他们尊重,可在这方面,和你比,和黄夫子比,和韩小冬比,我还是渺小多了。美丽,今天你给我上了生动难忘的一课。”

“这就好,也算是我爱你,送给你的一片真诚的心意。不过,你放心,”郝美丽说,“这件事情,我决不会埋怨我母亲半句,因为,那是一颗当母亲的心。当然,我也不会去下工夫从姐姐那里夺回你。”

此时,郑风华觉得她不是当初讲台上的老师,不是那个向自己学习写作的学生,而是这个爱情课堂上,包括锻炼顽强性格的课堂上的自己的老师,而且那么高姿态:爱而不夺,怪而不恨。她只是默默地契守着。人一定要有主意,有时虽会遭冷落,但一定要坚持自我,不妥协。她散发着独特的人格魅力,而自己好可怜呀!

“前几天,我看了一篇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的小说,又看了同名小说改编拍摄的电影,我不该是被遗忘的吧?应该是被冷落,是被真正爱情冷落的角落。”

郑风华忍不住了:“冬冬小姨……”

“算了,别说了!”郝美丽打断他说,“你连个美丽都不敢叫!”她叹气一声说,“我将继续记下那个《爱情日记》,觉得能力、生活充足的时候,写一部长篇,让这爱情滋味里的甜酸和苦辣突破世俗,分明地展现给下一代。失去的爱情不该继续粘连在一起,结婚和离婚都以那自我品尝到的爱情的滋味为准,谁也不再讥笑那些真正的爱情行为。我想,新的一代会呼唤这一追求的到来。”

“会的!”郑风华终于有了话说,“你可能预感到了,改革开放的势头这么迅猛,必然影响到人们的思想观念,特别是年轻一代的爱情观。”

“说得好,风华。还有几句话我也是发自肺腑,我支持你从政,但是,别一当官就把自己装扮成所谓‘马列主义的化身’,建议你听听几首正悄悄唱开的歌,《甜蜜蜜》、《真的好想你》。我尤其希望你多听几遍《糊涂的爱》,我觉得唱的就是你。”郝美丽已经显得很自然了,“韩小冬和娟娟,不仅黄夫子夫妇反对,韩小冬父母也反对,他俩都不糊涂。”

“明白。”郑风华急忙问,“你有他俩的消息?”

郝美丽介绍说,娟娟如何常到她这里来叙说爱情里的苦衷,她如何支持娟娟追求向往的爱情。现在,娟娟已经弃学,跟着韩小冬做起电子产品生意了。叶飘飞起初对这事儿竭力反对,后来也同意了,主要是因为娟娟对韩小冬爱不能舍。为了爱情,学业都可以弃,这是多大的人生勇气呀。韩小冬还坚决支持,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仨已经混得很好了,听说在上海租房开了一家很大的电子产品商店。据说,很快就要来省城和我们兴城市开两家店,现在已经派人到这边来联系房子了。真了不起,谁能想象到韩小冬已经成为亿万富翁,成为大老板了。

郑风华问:“这么说,韩小冬和娟娟结婚了?”

“没有吧,”郝美丽说,“听娟娟那意思,他俩已经在一起住了。”

郑风华一笑说:“他俩早就在一起住了。好吧,不说这个了。”他让郝美丽说得似无地自容一样,觉得郝美丽的情绪好多了,一转话题说,“美丽,这回我也没白来,你办完调转手续了,托运行李、书籍和用品,一起带回去。来,咱们抓紧收拾东西吧。”

郝美丽说:“姜主任说过,到时候他安排人帮着收拾托运。”

郑风华说:“算了,他们哪有什么人,找就是找系里的老师或者学生。现在让张院长家属给捣乱成这样子了,算了吧,我们收拾收拾,抓紧去托运。我来时谁都不知道,单位还有事儿呢,抓紧吧。”

郝美丽应了一声,两人便一起动手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