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七七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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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晚饭后,院学生会十多名干部,加上各系学生会主席,总共二十多人在学生会的专门会议室开会,并邀请王宝艺参加。

会议开始,郑风华首先介绍了文化之死,研究学生会如何参加文化的追悼会。学生干部们义愤填膺,王燕抢先发言说:“从明天开始降半旗。”接着有两名学生干部举手同意。

郑风华说:“大家要冷静一下,国旗可不是随便降半的。”

王宝艺建议说:“我看可以用校旗降半旗。”

大家议论起来,这学院有校徽,没有校旗呀,有的说,校徽做成旗就是校旗。郑风华说:“校徽、校旗那是校工会管的事情,不是我们要降就能降的,和我们学生会无关,我们不能越权乱来。”接着批评了王燕总是提出过激行动的意见。

王燕不服气,批驳郑风华说:“你太书生气。”

郑风华反驳她:“不是什么书生不书生气,我们学生会也是一级自治组织,要为我们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他这么说,学生干部们都觉得有道理,谁也不吱声了。郑风华说:“我建议学生会表决通过制作‘七七级旗’。是不是可以考虑在一面彩旗上写上‘七七级’三个大字,不代表国威,也不代表校威,而是代表七七级威,到时候下半旗就可以了,以此来寄托我们深深的哀思。”

学生干部们一听都鼓起掌来,好几个人赞扬说很有创意,又研究通过了上访信的内容和形式。学生干部们思想异常活跃,有的说,不能文质彬彬,有的说,我们越激烈就会迫使一些人的旧观念加快转变。意见也不一致,只好半数通过,还是郑风华的意见占了上风,会议才算结束。

郑风华回到宿舍,同学们早已熄灯睡熟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翻江倒海一样。从得到通知书迟报到,学院里的、系里的、班级的,还有家里的事情,在人生的这一站上经历了这么大变化,这变化中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妻子和冬冬到家后也不知安置得怎么样了?妻子该离家回农场了,冬冬要和妈妈分手,该哭成什么样子呢?噢,妻子不会明明白白和他分手的,肯定是采取欺骗偷走的方法,那么,该给老爸、老妈添多大麻烦呀。七七级,七七级,让农场的人说起来,我郑风华千里挑一考上了七七级,似乎是多么骄傲、多么幸运、多么幸福的事情。他们怎么会知道七七级学生,特别是老三届的已婚生是多么难呢?怎么会知道镜泊湖师范学院里的七七级是这个样呢?

多么来之不易,又是多么艰难地要度过的七七级呀!

他突然想起了妻子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关于冬冬小姨的事情。妻子是一个方面,主要是老丈母娘对自己很好,要是出了岔头回家怎么交代呢?越想越精神,冬冬小姨怎么样了呢?他悄悄穿上衣服朝郝美丽的宿舍走去,发现那里的灯还亮着,这是在昭示她还没有睡觉。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去解释一下那天写作课上翻《新华字典》无意成了佐证的事情,可是又怕说不清楚,如实说来,冬冬小姨会相信吗?这件事情可真是有口难辩呐。他把手抬起来,几次要敲门又都放下,心里忐忑不安起来。他终于鼓起勇气敲了三下。

郝美丽正一人躺在床上发呆,也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想着自己以后的大学教师生涯将怎样度过。当听到温文尔雅的敲门声时,她一猜就知道是郑风华。对这个姐夫,她想爱不能爱,想恨又恨不起来,本想不开,犹豫一下,一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促使她还是开了门。她并没有正面看郑风华,也没有搭腔,而是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去了。郑风华随后带上了门。她由仰躺变了斜躺,在叹气声中冷落着郑风华。彭卫东在系教师大会上让她恶心的讲话,文书记的谈话和猝死,她心里想的和做的是那样矛盾,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想来想去觉得也不过就是讲课出了一点小小的错误,使她这么失落,可气的是这个小小的错误里竟掺有郑风华的搅和,想不到,实在想不到,她痛苦极了……

“冬冬小姨,”郑风华没有叫老师,郝美丽也没什么反应,他掂量着把话说了下去,“倩丽交付给了我一个责任,我想细和你说一下,希望你不要插话……”

郝美丽叹口气说:“我知道你要说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再重复它还有什么意义呢……”她坐了起来,想谈一谈自己思想深处的一些感受。说老实话,她从心里还是很佩服郑风华的。那天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节目播送的那篇录音通讯她也听了,一些老师和她交换意见,包括在省城、市里工作的一些同班同学还不知道写文章的人和她的关系,但知道是这个学院七七级的,也来电话询问,都是一片赞扬声。甚至有的说,多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么质朴、这么优美的新闻报道了,就连在省师院任教的写作老师,也请她帮着联系,让郑风华去那里给他们的学生讲新闻写作的实践课呢。这一切一切,也是她再没有把郑风华拒之门外的原因。

她话刚要开口,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她一猜就知道是彭卫东,急忙让郑风华藏进了卫生间,小声说:“我应付几句让他走,否则他看见你在这里,又要无事生非了。”

“郝老师,”彭卫东像做贼似的一闪身进了屋,立刻把门关上。郝美丽刚要质问他关门干什么,他神秘兮兮地连连说:“不好了,不好了……”

郝美丽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涨红,说话时还散发着熏人的酒气。

“彭主任,你喝酒了?”郝美丽问,“怎么了?”

“喝不喝酒没关系,要出大事啦!”彭卫东喘着粗气往床沿上一坐,说,“郑风华,就是你姐夫,晚饭后领着院学生会的干部开了个黑会,他们中间有觉悟高的,把情况报告给了张院长……”

郝美丽似信非信:“黑会?什么黑会?”

“反正肯定是违法的会。”彭卫东继续说,“明天一到上课时间,他就要组织学生罢课。张院长找我,还有七七级的他们班辅导员刘福林、公安处的牟处长,我们在一起认真研究了,大家都肯定这是违法行为。我看着你的面子,不管怎么的,郑风华也是你姐夫,建议找郑风华谈谈,别让他们搞算了。张院长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只有抓住他们的违法行为狠狠打击一下,才能杀一儆百!”

郑风华在卫生间里贴门听着,气得直喘粗气,几次想推门出来都强忍住了。

郝美丽问:“彭主任,能怎么处理呀?”

“主要还是要看他的表现,”彭卫东说,“牟处长已经做好了准备,抓是肯定了,如果他表现好,听院领导的意思能马上平息住七七级学生胡闹,就记大过一次;平息不住,要是给组织上带来很不好收拾的麻烦,重者劳教,轻者开除学籍!”

郝美丽害怕了:“彭主任,请你帮帮忙,郑风华很有才华,千万别毁了他,他也很不容易的。”

“听你的。”彭卫东得意忘形,往郝美丽身边挪了挪,狼哇哇瞧着郝美丽说,“到时候,我可以替你到张院长和牟处长那里去说情。”

“太谢谢你了,彭主任。”郝美丽试探地问,“那我就偷偷告诉他,别让他领头闹了。”

彭卫东开始故弄玄虚:“使不得,使不得,这样的话不就等于我泄露组织机密了吗?我被处分了,不让我管了,也就帮不上你的忙了!”

郝美丽问:“那怎么办呢?”

“哎呀,”彭卫东轻率地说,“到时候只要郑风华配合,我来扭转乾坤不就得了。”

郝美丽无可奈何,经不住圈弄,只好说:“谢谢彭主任。”

“怎么谢我呀?”彭卫东向郝美丽身边靠去,“这样吧,今晚我就不走了,明天一早再走,就算咱俩一宿定下终身……”

郝美丽躲着推辞说:“不行,彭主任,真的不行,我不用你帮忙了,你当领导的不能这样呀。”

“我彭卫东差啥呀,为什么不能这样,啊?”彭卫东满嘴喷着酒气地说,“我都盼多长时间了,美丽,我确实是太爱你了,你就依了我吧。要是依了我,你不愿教学,我找张院长给你安排个好工作,可以到院机关;愿意教呢,我来当靠山,快评职称了……”

郝美丽吓得身子乱成了一团,往后退缩着。彭卫东猛地扑上去紧紧搂住她就撕裤子,郝美丽惊慌地喊:“风——华——风——华——”

郑风华听到喊声,“砰”地推开卫生间门,三两个箭步飞上去,狠狠拽住了彭卫东的头发,待他刚仰过脸来,左右开弓就是一通耳光,一阵捶打。彭卫东忍着疼痛,终于挣脱了郑风华,狼狈地要跑,郑风华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把剪子追逼过去。彭卫东倒退着步子叫号:“好啊,郑风华,原来你在这里和小姨子乱搞两性关系,藏在卫生间里让我撞上了,我发现了,你要报复,我现在就出去报告,让你俩统统身败名裂……”

“好呀,”郑风华气得咬牙切齿,“你他妈的竟想倒打一耙……”

“不管我倒打一耙,还是你先打一耙。”彭卫东见郑风华犹豫了,身子靠着门直起腰来说,“如果你俩不是乱搞两性关系,我一来你就藏进卫生间干什么,啊?”

郝美丽指责说:“彭卫东,你胡说!”

“我胡说,还是你俩胡来?你俩比我清楚。”彭卫东气急败坏地说,“郑风华、郝美丽,这样吧,我也没怎么着你,你俩乱搞男女关系可是板上钉钉的,咱们半斤八两就算扯平,从今以后,谁也不准提这事儿。如果想和我较劲儿,你这胳膊要是能拧过我这大腿,我姓彭的就倒着爬出师院……”

郑风华刚要指责他,郝美丽说:“算了,算了,他嘴大,咱嘴小,说出去不好听。”然后应承彭卫东说:“行,你快走,快走。”

“好,一言为定!”彭卫东边拉门闩边侧回头威胁说,“只要你们别不仁,我就不会不义!”他说完推开门,“噌”地溜了。

郑风华狠狠骂了一句:“这个臭流氓!”然后对郝美丽说:“冬冬小姨,怕什么,脚正不怕鞋歪!好吧,我先走了,你记着点儿,他要是再敢胡来,豁出来了,咱们不能受这窝囊气,我定饶不了他!”

“好吧,”这些天来,郝美丽对郑风华第一次这么谦恭,还改了口气,“姐夫,你们要罢课的事情,彭卫东说的能是真的吗?”

郑风华笑笑说:“不会像他说的那么严重,吓唬你呢。张院长怎么敢把学生抓起来呢。你放心吧,我会掌握分寸的……”他见郝美丽发愣地瞧着他,笑了笑说,“别瞎想了,写作课的事情,以后我帮你想想办法,说我是佐证的事情,我以后和你细说,快休息吧。”他说完,轻轻推开门走了。

郝美丽推开门看了一眼郑风华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一种无名的感受促使她不知不觉慢慢地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