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葳蕤自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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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河内之殇 (7)

国际航班一般是要提前两三小时的,苏到的很早,百无聊赖的坐在候机厅。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是难过的。心里居然是这样的不舍。河内是梦里的城市,来到这里的人好像依然在做梦。斜阳下的城市广场,两琅满目的老街,悠闲的还剑湖,街边从胡志明进口来的青色打椰子,一杯清咖啡,三五只越南烟,吃不尽的河粉,削好的芒果像花一样在街头盛开。这一切都令人留恋。然而苏知道,世界尽头还没有到。湄公河从唐古拉山发源,穿越高山平原城市荒漠从中国云南,西双版纳到老挝泰国缅甸柬埔寨最后从越南入海,苏跟着它的足迹走了一路。走到陆地的尽头,对面既是浩瀚的南沙群岛,突然觉得寂寥,一路向南,她依然孤身一身。有过爱的男人,有过爱的女子,有过一个孩子,最后还是一个人。然而孤独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追逐,没有目的一无所求的走下去。所不同的是会一路遇见不同的人,认识再分开,这就是人和人的关系。苏的下一站是香港。源自很多年以前的一场恋爱。而男人的模样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知道现在她会到他的公司。她是旅游一段时间然后再赚钱的人。那个男人在MSN对面对她说,“你过来吧,我要把曾经亏欠你的弥补给你。”然而他的弥补不过是给她一个轻松高薪的位置,他们的感情早完了。那时候苏只有19岁。

刚刚从学校毕业的苏还是一个涉世未深对一切充满希冀的女子。她在大学读了两年突然有一天从课堂逃跑了。那节课上的市场营销,老师是个在日企呆过的胖男孩,没人知道这个一贯沉默的小女孩发了什么疯。大家正热烈的讨论着一个人的成功条件。头上的幻影灯呼呼转着,苏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干呕。再看那个胖男人,脸上洋溢着肥肉与欲望,教导别人成功的人本身就站在夸夸其谈的位置上。再看自己的同学了净个睁大眼睛听老师讲述关于某企业家怎样发际的故事。苏突然很陌生,心冷,不知道自己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从那一天,这个神秘的美丽女孩从课堂从寝室从学校消失了。每个人都在找她,包括她发狂的父母。

“哈,我是从课堂上逃跑的。”那是她看见硕毅的第一句话。彼时两个人坐在从西昌到泸沽湖的巴士上,由于时值冬天还是旅游的淡季,巴士上的人很少,老板焦虑的望着窗外,从西昌到泸沽有七个小时的车程,可是在路上遇到散客的可能性是很少的。二月的凉山,已经可以脱掉毛衣了,苏穿一件长袖的T桖,硕毅是一身的户外装扮,戴一顶棒球帽。他们都是一个人旅行,苏还背着学校里的书包。虽然人不多他们还是规矩的按照票号坐的位置。在旅行的时候身边坐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苏没有想到会是他,后来想着也许就是她改变了他吧。很多年以后硕毅想起这个美丽倔强的小女孩,觉得是自己命里的伤,然而他庆幸自己最终还是理智的。

苏是习惯写字的人,尽管她没有读过中文系,每天的课程都是关于某种经济上的平衡关系的,可惜这种平衡不能让她平静,她觉得很焦虑,虽然她并非搞不清借贷,并非不会配平。然而她是恐慌的,“当你看见,你的生命要被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全部消化掉时,你会怕的没有力气。”这是她关于自己逃学的话题对硕毅讲述的,硕毅听得心惊,这个单薄的小女子居然会有自己曾经有过的想法,而他是在澳洲读完了硕士才回来的。

苏在汽车行经时依然不忘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写写涂涂,有的时候车子颠簸太厉害了,她就让笔顺势画一些没有意义的抽象图片。而这些图片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她的笔掉在了位子旁边,她看看然后又拿出一支,过了一会又掉了。硕毅忍不住帮她捡起来。硕毅后来问她是不是故意的,她说她只是懒。她从来都没有心机,那时候更没有。

“谢谢,”她接过他手上的笔。那时候的苏还只有19岁,没有小葳的妩媚却透着单纯美丽的芬芳。硕毅在她脸上看到的却是汹涌的决绝和执着,包括多年以后才升起的清冷。

“你从哪里来?”巴士的时间很长,但硕毅并不是因为无聊才问她,有一种把他拉向她。“哈,我从课堂上跑出来的。”苏没心没肺的笑起来,然而硕毅却看得难过。

“怎么了?”这句话很轻,却像一个熟识多年的朋友。很多年以后苏有了第二个爱人,BULE也这样问他“怎么了?”同样的语气神情放佛从千年以前某个石像的灵魂中脫壳而出。那是千年前,在三生石畔,自己种下的情缘。硕毅的脸上没有笑容,没有生分,更没有好奇和疑惑。苏突然也沉默下来,低着头,过了两分钟,她看着硕毅,“当你看见,你的生命要被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全部消化掉时,你会怕的没有力气。”她说的时候很平静也很轻,后排旅行的一家人有小孩因为饿了哭起来,然而硕毅听得很清楚甚至很心惊。

“你知道么?第一看见你,你就扎在我心里了。”这是硕毅抱着她时说的甜言蜜语,然而这是真的,还有个真相就是,她像曼陀罗一样扎在他心里,直到吸干他灵魂的养分。他其实是害怕的,他很聪明从一开始就看清楚,却不能停止拥抱她的双臂。

22.

往事的忆起总会让时间过得很快,在回忆里笑一笑回头便过了很久。然而此时这个男人与苏只剩下一种工作关系。她去香港就是到他的公司,4年前她也在那里呆过,最终却因为他的原因离开了。在现实面前人都是怯懦的。他也尝试问她,你还需要什么么?她难过的不想再看他。这个曾经一起在泸沽湖上泛舟的男人。有些人在浮华时间又是另一个样子。离开他的时候她知道她对他的爱已经完了。而他是这样怯懦。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以为遇见的爱人都是最好的。她还不会去分辨更不要说拒绝他。硕毅带她住在措姆的家庭旅舍,非常干净淡雅的家庭旅馆。木头结构的房子,旁边是马圈和田地,前面就是泸沽湖,措姆的男人是好鱼手,每天都打新鲜的鱼回来给她和孩子吃。而他只是晚上才回来。他们没有婚书,却爱的很深。一次措姆在山上摔了腿,这个汉子竟然难过的哭起来。苏打趣的问他走了几次婚,他很严肃的说,我只有措姆一个女人。硕毅其实在那时已经订了婚可是依然没有遮拦的追求苏。在那样美丽宁静的氛围下要抑制自己的爱都非常难。

他们在家庭旅社住了半个月,外人看起来这是美好的一对,男才女貌,又都年轻聪颖。然而硕毅的心开始忐忑。他冒了一场华丽的艳险,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苏。其实从一开始他便爱上这个只有19岁的女孩子,那一年硕毅已经29了,旅行之前刚刚订了婚。对象是一同留学的女朋友,父母世交的女儿,更重要的是她的父亲执掌了一间贸易公司,而自己的父亲刚刚把厂子弄倒闭。留学后来一年的钱都是靠尹轩父亲自助的。他对尹轩说不上不爱,但绝对说不上爱,从小就认识,当成妹妹一样看,有一天变成他老婆,感情没有任何升华。正值硕毅父亲去世,借着散心为理由,他才有了这次旅行。然而他的心却怎么也打不开。直到见到苏,他突然有些怅惘。而又不能不爱。人就是这样矛盾却还是不能控制自己。

他带苏去泸沽湖上划船,两个人租一条猪槽船,划着划着苏把浆掉进江中间了,硕毅为了抢救把自己的也弄丢了。两个仿佛坐在诺亚方舟里的人四目相对傻傻的笑着。

他们确实是被命运装进诺亚方舟的最后一对男女。蓝的渗人的天空让人产生在天际游走的错觉。白的云像流水一样在天空游弋。

“怎么办,我不想回去了。”苏趴在硕毅的胸口,猪槽船刚好装上两个人,还的是层层叠叠的。硕毅轻轻摸着她的脸。“你是不想回学校吧。你可以到社会上看看,也许会有你要的东西。”他突然很难过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能给她。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玩他嘴角刚刚长起来的胡渣。他早上太急没有剃干净,这里的生活是不必急的,但她每天急着看见她。不知道还可以抱住她多久。

23.

生活的本质不会让旅行改变,硕毅回来即继续到尹轩爸爸的公司上班,执掌者重要的副手位置。而苏还是回了家。面对她的是父亲的责难和学校的开除。这样没有秩序自由散漫的女子终于得到她要的自由,却付出了很多的代价。她到社会上做事,又因为脾气急躁心无城府常常和老板吵架不干。几次三番以后硕毅正好缺一个助理的位置,索性把她招了进来。先前也是一个小姑娘,硕毅寻了个不是打发了她。

然而到公司不到两周便谣言四起,喜欢打探人隐私的看客在哪里都不少见。更重要的是尹轩因此常常出现在公司她其实是像苏示威。苏看得明白,主动提出换到别的部门。硕毅此时已经不得不避嫌了。虽然在谣言最盛行的时候他依然对提醒他的人说,“没什么,就让她留在我的身边,没有关系。”然而年底的选举岳父果然就把他排除在外了。尹轩的猜忌已经上升到了言语阶段。他不得不让她离开。

起初调到财务部门做了一个小助理,她并非不能胜任,然而主管受了尹轩的指示百般折磨她。她为了能够留在他的身边可以看见他百般忍耐着。在最痛苦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向他求助。他难过的在她的怀里哭出声来,“对不起苏,我连保护你的能力都没有。”

苏反而豁达的抱着他,“不怪你,我可怜的孩子,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然而他们的见面最终被尹轩聘请的私家侦探拍下来了。苏不知道硕毅那里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残忍的把她赶出了公司。她从人事部办完交接出来,迎头撞上他。她眼里满是诘问,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很公式化的说,“好好照顾自己,再见。”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有要过这个男人任何东西,只是单纯的在一场旅途邂逅了他,并且彼此相爱了。然而爱终究是脆弱的,拿到名利场上一比拼,最终还是一文不值的。从那天起苏好像老了几岁。那一年她不过20岁。依照家里安排有了一份安稳的工作,母亲以为她就此消停了。看着身上的制服,她问自己。“你保得住你自己不发疯么?”亮堂堂的银行柜台,后面来来往往许多人,苏看得怅惘,觉得时间好像停住了。又好像突然之间过了几个世纪一般。生活继续,她居然以一个都市小白领的形象在这个世界呆了下来。连她自己都诧异,后来想来也许是累了,爱的累的,走的累了,想的累的,便开始过上没有思考的生活了。这样的生活如果有也是好的,只是不能过的太长。

24.

这一年在越南,苏MSN上很久没有跳动的头像突然弹出一句话,

苏,你在哪里,过得还好么?

苏告诉她自己在越南旅游,硕毅已经结婚并且有了自己的公司。“让我为你做点什么。我想弥补你。”

苏微笑起来,点燃手上的烟她已经不是19岁那个单纯奔赴爱情的小女孩了。

“是的,我旅行即将结束。我需要一份工作了。”事实上这四年她什么也没有学会,依旧是大学肄业。

硕毅让苏直接到香港,至少可以为她在他的公司安排一个位置。苏觉得不错从河内就直飞了香港。

香港对于苏是属于一个叫王家卫的男人的。在阿飞正传里她看着香港,在重庆森林里她也看着香港,渐渐的香港变成一个符号,只属于王家卫。很多人说喜欢王家卫的人至少是悲观主义者。苏是失望的,但她还是去了这座欲望之都。这里有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她没有告诉他是几号的飞机。她怕他来接她,怕两个人错愕又惊惶的在人群相会,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是来去自由的人,害怕面对离别也怕重逢。凡是一眼可以看到尽头的她都害怕。

飞机落在香港国际机场时,她的心突然被敲了一下。想起的是温暖的记忆。她幸福的拖着他的手在泸沽的田地散布,云淡风清。他给她讲他小时被人欺负然后想办法报仇的事情。一切因为从他嘴里讲出而变得温柔可亲。那些点滴的小事让她看见他成长的痕迹。最后淡淡的抹上爱的影子。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从他嘴里讲出都是善的美的。因为她爱着他,单纯迷恋别无他念。然而此刻,他来奔赴他的城市,不再为爱,只是简单的生活。

苏依然背着大的背包拖着40升的箱子下机,一个女子比男人还可以但挑,海关的妹妹很好奇怎么会带了一箱子中文书籍回国。好奇的问她是不是去越南留学的。苏笑着看她,她一路都带着这些笨重的书。她不能没有它们。孤独的人需要可以抓住的芦杆。出口围满了人,她像一个演员走过红地毯一样出门,成群的人,都在看她,却没有接她的。她习惯了如此,一路都是独自行走背40升的背包。拉40升的箱子。小葳看到她惊恐的说“你怎么这么能背,真象个男人。”于是她们认识了,她帮她找HOTEL,她请她喝咖啡,他们去看木偶剧,他们成了朋友,他们成了爱人,她成了她孩子的养母。偶然遇见的人很多,会和你有所瓜葛的人是注定的。而苏明白他和这个男人早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