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小镇,经过一条山间小路,在山上的一棵大树下遮盖着两座并排而立的坟墓。李云山说那就是他的父亲和母亲的墓地,其实他父亲在他很小时候就死了,他是母亲一手带大的,不过她在他十八岁时也去世了。
祭扫完毕,他们又在坟前伫立了良久,这才下山。
“奇兄,我们一起去看那个姑娘吧?”
“啊?哦,好啊!”奇天云暗想:难道是因为他终于放下了过往仇怨?
“等下我去找个人问问她住在哪里。”
找个人就可以问她住的地方,那个阿婆不是也只是叫她姑娘吗,连名字都不知道,怎么问啊?
不过走了老半天,还是没见李云山开口询问,大概还是有点介怀吧。
又等了半天仍不见他开口,奇天云有点不耐烦了,只好自己去问。
不过他不知道那傻姑娘的名字,只能把她说成“有点傻的姑娘”,但是别人一听这样问,都会作出一副不屑的样子道:“不知道!”看来有许多人都知道她的住址,可是却都不愿意说。
问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天色渐黑,行人也慢慢变少了,街上只有一位老大爷在匆匆赶路,奇天云只好孤注一掷地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老大爷愣了一下,瞧了瞧他,漫不经心地道:“那是我干孙女儿。”
奇天云总算松了口气,“我们今天在街上见过她,所以想来看看她。”说着指指旁边的李云山。
老大爷继续匆匆赶路,“既是如此,那就随我来吧。”
穿过几条街,在转过几条小巷,他们在一幢矮小破旧的小屋前站住了。
老大爷推开一扇小门,嚷道:“老太婆,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一声回应:“回来了?饭早做好了,就等你了。”
他朝后面招手道:“两位进来吧。”
一进屋,又听见了那傻姑娘的傻笑声,她正蹲着身子给阿婆洗脚,其实不是在洗脚,是在玩水,水花飞溅,她自己的衣服上,阿婆的衣服上都被溅到了。阿婆拿起她的两只手推开了,“好了好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她穿起鞋子,看见白天见到的两个年轻人,眼里露出一丝欣慰,“难得你们还肯来看她,不过寒舍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你们等一下,我再去炒点菜来。”说着拉起傻姑娘走进里屋去了。
老大爷指着外屋的饭桌道:“两位客人坐上席吧!”
推让一番后,大爷自己坐在首席,他们俩坐在下席。
桌上摆着几样清淡的素菜,看来是只够他们三个人吃的,临时加人的确够忙的。
没多久,阿婆端着两盘菜出来了,傻姑娘拿着碗筷一步三摇地跟了出来。
原来两盘菜就是一条鱼,用两个盘子装的。
“来来来,尝尝这条鱼,两位!”阿婆招呼道。
不待大家谦让,傻姑娘呆呆地道:“阿公吃菜!阿婆吃菜!还有你们也吃!”
她边说边往众人碗里夹鱼肉,这条鱼本来就不很大,这样被大家一分,剩下的就只是一些佐料和边角料什么的,她将那些边角料都收进碗里,津津有味地吃着。
看着她低头扒饭的样子,大家都有点食不下咽,气氛有点怪怪的。
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奇天云忽然嚷道:“大家吃啊!”夹起碗里的鱼肉大吃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开动。
饭毕,俩人告辞一声便离开了他们家。李云山的脸上从到他们家后,一直没有释怀的样子,而且还越来越阴沉。
这个时候,小镇上又充满了热闹的样子,人声鼎沸,倒也不输于长安城。
“奇兄,我们去喝酒吧!”
“好啊!”反正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事,干脆去放荡一番吧,今天实在是很压抑。
在小酒馆里,奇天云斟了一碗酒慢慢喝着,而李云山却拿起酒坛子猛灌。
待他喝过两大坛后,奇天云忙拉着他往外走。他扔下一锭银子,兀自嚷着添酒,看他这么坚持,奇天云只好拿起一个小得很的坛子塞在他手里,扶着他出去了。
来到街上后,李云山推开他,踉跄着前进,不时地如喝凉水一般喝酒。
不知不觉地,他们又来到那个河心小亭,那里坐满了乘凉的夫妇和老人。
李云山醉醺醺地跑过去,冲天的酒气将满亭子的人都赶跑了。
他一手撑着围栏,呆望着月色下的河水,忽然一口气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坛子扔进河里,跌坐下去。“扑通!”一声,酒坛子砸落水面,激起很高的浪花,将河心的月亮砸个稀巴烂,一片片如碎裂的白银,涟漪长久地荡漾着。
奇天云坐在他身旁,听到他由苦笑转为狂笑,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
“哈哈——真讽刺!”他笑道,“两年前的重阳节,我和烟蓉刚刚订婚,第二年的重阳节,我们成亲了,加上那时我们有了孩子,所以是双喜临门,哈哈——”
哎,他怎么没头没脑地说些,莫非……
“哈哈——她躺在床上竟然还能知道我的事,她知道我跟别人成亲竟然还笑地出来,也对,反正她可以解脱了,哈哈——她明明心里没我,在快死的时候,发高烧的时候居然还念我的名字,真讽刺!”
“三个,三个……”奇天云不停地念着这个词,却没发现跟他的名字有何关联。
“你想不到吧?她以前都叫我山哥的,后来她叫腻了,就去找别的男人了,那么多年的感情,眨眼之间全都成了儿戏!我那时没有刺死她,刚才真想就这样掐死她算了,可她偏偏要露出深情款款,孤苦无助的样子,难道她知道我现在不屑杀她,所以又要向我讨饶?嘿嘿!”
奇天云惊呆了,怎都没想到事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尽量保持镇静。
“那个傻姑娘,她叫什么名字?”他小心问道。
“如画。”
“如——画——”
“其实,十二年前,我们就认识了……”
“啊?”
李云山停顿了好久才继续往下说。
他们的相识说起来极其偶然,十二年前,李云山才十岁,那天他随母亲一起去逛街,走到半道上,他被一阵吵闹声吸引住了,他摆脱了母亲的手臂,朝那边走去。
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拉着一个大肚子的男人的衣袖苦苦哀求着:“班主,别赶我走!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一次吧,班主!求求你了!”
“走吧,走吧,谁叫你把茶水泼在人家身上的,我怎么可能为了你这个小家伙得罪那么有权势的客人,要是再留下你,我们戏班子里所有人都要卷铺盖走人,一起去喝西北风,你快走吧!”说着推开她的手。
女孩又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被他用力一甩,小手又被甩掉了,她往后一退,手里一直提着的行李也掉到了地上,然后看着他就转身走了。
女孩拾起行李走开,抿着嘴,埋首蹲在墙角下。
李云山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朝她走了过去,在她身边竟然听到了“咕噜噜”的声音。
女孩早餐只喝了两碗稀粥,饿了半个上午,好容易盼到快要午餐的时候,以为终于可以饱餐一顿,岂知出了这么一件事。她的薪水本就很少,除了一日三餐无忧之外,几乎没什么剩余,而现在还没到发薪水的时候,刚才班主也没有赏她多少铜板,只够买几个馒头,以后该怎么过呢?真是愁死了。
迷糊间,她好像闻到了馒头的香味,难道是在做梦?
她睁开眼睛才知道这不是在做梦,一个喷香的热气腾腾的馒头就在她面前,刚要接过来,发现这个馒头是在一个跟她差不多的男孩的手里,她迟疑了一下,吞口涎水,还是拿过来了,刚要大咬一口,见他盯着自己,于是背转身去吃。
“山儿!”一位妇人走过来。
李云山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摇着,“娘!我想要一个妹妹!”
妇人抚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道:“你真想要,可是娘没法给你呀?”
李云山指着那个吃馒头的女孩道:“我要她做我妹妹!”
妇人看了那个女孩一眼道:“你真想要?你可想清楚了,以后可不能随意更改了?”
李云山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反正多个妹妹,你就多个伴,省得你老是不跟别人玩,走,去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妇人走到她面前蹲下。女孩此时手里早就空空如也,正怯怯地看着她。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如,如画。”
“好名字!阿姨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愿不愿意做他的妹妹?”说着指了指他,“他叫李云山。”
“李云山?可是为什么是妹妹,他比我大吗?”她仔细地瞧了瞧他。
“我,我力气比你大,个头比你高,当然是做你哥哥了!”他拍着胸脯道。
女孩正待还嘴,肚子里又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妇人笑道:“走,先去吃点东西吧,反正我们也还没吃午饭呢,走吧!”妇人拉起她,顺便一手牵着李云山朝街旁的小吃店走去。
小吃店里,如画正在抹嘴,她面前的是堆积如山的一叠碗碟。李云山面前的那一堆没有她的那么高,心里颇有点惭愧。
“如画姑娘,你想好了吗?”
“嗯——你几岁,生辰八字是什么?”她不答此问,却问起了李云山的真实年龄。一听答案之后,拍桌子笑了起来:“哈!我正好比你大一天,所以呢,我是你姐姐!”
“不行,我要做哥哥!”他嚷道。
“哼!我——”她正要反驳,被那妇人打断了:“好了!先别争了,如画,你先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以后跟他生活在一起?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不叫他哥哥,只要称呼里有一个‘哥’就行了,好吗?”
看着如画不反对这个提议,李云山欢呼道:“反正不做弟弟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