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天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真的可以拿下来看看吗?”待得到老人点头示意后,才站起来,将它从壁上摘了下来。坐下后,仔细掂量了一下,份量不是很重,看来里面一定是很轻薄的东西解开细绳,将兽皮打开一看,里面原来是一卷黄黄的柔软的羊皮纸,纸张不厚,但是却卷成好多圈,可见一定很长,应该是什么经卷吧?
他才打开一角,就见一竖行奇形怪状的文字,因为怎么也看不懂,便问道:“老人家,这行字写着什么啊?”
老人手里拿着一本青皮书正看着,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感恩图。”
奇天云诧异道:“感恩图?”听起来倒真像是教化人的,听说大凡宗教一类的书,差不多都有导人向善的内容的,看来自己猜得没错,一想到里面画的都是一些,古板的菩萨啊善人善事之类的,兴趣便大减了,但既然打开了,索性就看看吧。
展开来,马上就被第一幅给吸引住了,只见上面画的是:一裸身女子正披头散发地躺在垫着一堆衣服的地上,因为眉头皱得太紧,额头布满了皱纹,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牙关咬紧,手指已在地上抓出了几道痕迹,她身旁是一棵大树,烈日在树下留下的影子遮在她身上。再一细看,这女子的肚腹凸起老高,原来是在野外产子呢。
她居然独自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产子,也不怕出什么意外吗,看来她这么做一定是逼不得已的。
奇天云暗叹了一声,继续打开画卷,他想第二幅画一定是这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儿,但是没想到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上面画的居然是这女子正艰难地睁着眼睛望着上面,在她附近,正有一只花斑豹子张开了血盆大口俯视着她呢!“啊!”奇天云惊叫一声,手中的画卷也掉落在地。
我的天!野地产子居然还遇野兽袭击,难道说这女子和她腹中的孩子都丧生豹口了吗?
老人见他迟迟没有捡起羊皮纸,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便顾自捡起来,卷好再用兽皮裹住,起身又挂在壁上。坐下来后,见奇天云似乎还没从刚才所受惊讶中回过神来,便打断他道:“画卷上的内容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啊?”
奇天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震惊过后,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想知道上面的内容。
老人回忆着往事,用不紧不慢的语调道:“多年前的一天,我去山中打猎,回来后,忽然隐隐听到一阵惨呼声,我便加快脚步,往前飞奔过去,当我看到这正在生产的女子时,本想走上前去帮她一把,但随即便听到了豹子在远方咆哮的声音,赶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趴下来一动不动。
“声音越来越清楚了,那只花豹雄伟的身形终于瞧见了。我想它一定是听到了这女子的呼声所以才赶过来的。它又咆哮了几声便一步步朝那女子走过去。我怕它会突然发难,便捏起手里的一支箭对准了它。那时我只剩下身上最后一支箭了,若不能一箭射中它的要害的话,不光这女子和她腹中的孩子要遭殃,连我也要倒霉,所以那一箭我迟迟不敢射出去。
“花豹离那女子已越来越近了,它就站在那女子的近旁,流着涎水俯视着她。那女子有些惊恐地望着它,她似乎想离开那里,但是偏偏她连挪动一下身子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只豹子一步步靠近她。
“我手里的箭一直瞄准着花豹的脑袋,手指因为捏得太紧都有些泛白了,额头也冒出大颗的汗珠,但是却连大声喘一下也不敢,生怕惊动了花豹,那样就前功尽弃了。”
老人说到这儿,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似的忽然紧张起来了,呼吸竟也变得有些急促。
奇天云着急地想知道后来是发生了一桩惨案,还是老人及时射出一箭将花豹给射死了,便打断他道:“老人家,后来怎样了,那豹子被你射死了吧?”
老人摇摇头又继续道:“后来,那花豹站在那里望着那女子好一会儿了,忽然低下头去,张开大口,伸出厚厚的舌掌。就在它低头的一刹那,我手里的箭差点就射出去了。不过这一箭终归还是没有射出,因为我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因此手里的动作便慢了一线。
“当时我还没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但很快便知道了,花豹并没有咬死那女子,它只是伸出舌掌舔着她凸起的肚子,从上往下地一直舔着,过了好久,它还是一直都重复着那个动作。我当时还在想它如果不是想吃那女子的话,到底想干什么呢?我一边盯着它的举动,一边忙里偷闲地想着它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我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后来还是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这才恍悟原来它是在为这女子助产呢!”
奇天云一听这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野兽为人助产?好像没听说过啊,难道说真有这样的事么?
老人唏嘘一声又接着道:“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悄悄将箭放回箭筒里。那豹子又望了那女子一眼,便转身离去了。然后女子强撑着身子艰难地爬起来,抱起还在啼哭的婴儿向那只远去的豹子磕头感谢它的大恩,女子生产时颇不顺利,没有它的帮忙,她要想独自生下这孩子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等她穿好衣服以后,我便上前去,我问她家住哪里,要不要我送她回去,她摆摆手说她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山洞里,临别时我就分了几只猎物给她。后来我便经常带些吃的去看他们母子俩。有一天,我又去看她时,远远地又听见一片婴儿震天的啼哭声,原来她正在给孩子哺乳,可能是因为奶水不足的缘故,孩子一边吃奶一边啼哭,弄得她也愁眉苦脸的。
“我正想返回去给她带些羊奶来时,忽然又听见远处想起豹子的吼叫声,我便躲在附近想看看来的是不是上次那只豹子。没过一会儿,豹子的身影便近在眼前了,仔细一看,不是先前那只,但很奇怪的是,那豹子像是认识这女子似的,竟也站在那儿呆呆望着她还有她怀中的孩子老半天。然后慢慢地朝他们走了过去,侧卧在他们身前,又冲他们吼了一声。女子似乎明白了它的意思,便托着孩子送到它胸前,孩子听到这吼声,便不敢再哭了,刚开始还乱动,后来便很安稳地吮吸着它的****。
“看到这幅情景,我便放心地离去了。孩子大概满一岁的时候,我又去看他们母子俩,见女子正领着孩子像是要去什么地方,我有些不放心,便跟在后面。只见他们走了老远的路,而且是往丛林密布的深山里走去,在一个深深的洞穴面前,女子叫男孩跪下去磕头,那里正是猛兽横行的地方,我想那个洞穴应该就是救了他的命的花豹的洞穴吧。”
###第一〇二章 突厥智者(二)命数无常
奇天云听罢,长出一口气道:“那两只豹子应该都是母豹吧,同是身为母亲,所以才理解那女子的痛苦,这才来帮她一把。禽兽的感情其实有时候也不亚于人啊!”
老人却道:“不,我想先前那只豹子一定是公的,后来那只才是母的。”
奇天云讶异道:“你怎么知道的,老人家,难道你还会凭远观辨别吗?”
老人摆摆手道:“其实豹子跟老虎一样,也是离群索居的,一对豹子很少跟其它豹子来往,所以每当母豹临产的时候,守在身边的只有它的配偶,而不会是其它的母豹。豹子虽然比人强壮,但是世间生灵都有脆弱的时候,母豹生产的时候,若是因食物不足或是身体虚弱的话,也是要冒一些风险的。
“这时,公豹就会舔母豹的肚子,助其顺产,所以那只公豹才会用那种方法帮那女子生产,因为这本就是它惯常的动作。”
奇天云点点头,随即一个疑问又涌上心头:“老人家,那女子怎么会在野地产子呢?她丈夫到哪儿去了?”
老人唏嘘道:“那年我刚遇见那女子时,问过她,她说因为要打仗,族里的壮丁都被征召入伍了,她本来是有地方住的不必住在山洞里的,但是她住的毡蓬偏偏不知怎么就被一把大火烧了,想必是被人纵火所致。
“直到一年多以后,女子的丈夫才从战场上回来,不过跟他同时上战场的人当中有些再也没回来过了,好多姑娘或者没了情郎,或者没了丈夫,有的小孩便因此失去了父亲,战争不管是哪方胜利,死伤其实都是双方都有的,做君王的互相间往往为了达到一己之私而发动战争,真正受苦的还是那些冲锋陷阵的将士们,还有牵挂他们的亲人们。”
奇天云听罢,不停地点头,随即问道:“老人家,你说的那对夫妇如今可还在人世?你说的是你年轻时候的事情吧?”
老人笑道:“其实我说的就是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至于那女子嘛,你从河流下游一直走到这儿来,有没有看见住在这附近的一对夫妇?就是他们了。”
奇天云不由得有些愕然了,真想不到他们那看似十分幸福的家庭,竟然遭受过如此严峻的考验,一半是因为仇家的迫害,一半是因为战争所致,他想起不久之前听到的话,便问道:“老人家,颉利可汗是你们突厥的君王吧?他真地被唐军俘虏了吗?”
老人点头道:“突厥与大唐的战争由来已久,在大唐还未建国以前,突厥便在与隋朝的征战中分裂为东西两支,我******自颉利可汗即位以来也一直不停歇地对唐用兵,由于连年用兵,再加上连年灾荒,族里的苛捐杂税也就越来越重了,以致后来各部族因不堪重负而纷纷叛离,这次唐军的介入,打了个漂亮仗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已。”
奇天云也点点头道:“说的是啊,听说大唐其实一直都不敢小觑突厥,但是突厥再怎么强大也终归还是有衰弱的时候,从大唐能介入突厥的内部战争便可见一斑了,只不知繁盛的大唐将来的命数如何了。”
老人叹道:“帝王朝代终归有消亡的时候,突厥是如此,大唐也不例外,而且只要看看做皇帝的是什么货色就知道了,皇帝如果是励精图治的话,那这个王朝就必定兴旺,皇帝如果昏庸无能,那这个王朝就已经在开始衰败了,一旦王朝开始衰败了,后来的皇帝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终究还是无法改变它的运数,这样就离覆亡也不远了。”
奇天云小心道:“像如今这么强盛的大唐,总该不会马上就转为衰败吧?”
老人道:“过刚者必衰啊!虽然现在还很强盛还不会衰败,但是只要过了太平盛世之后衰败的迹象便会显露出来。
“人总是会被繁华的景象迷惑了双眼,认为只要眼前看到的一切是美丽的胜景,自己的国家就一定是长盛不衰的。殊不知,任何朝代都是由人所建立的,先辈们凭征杀屠戮战败其他国再建立一个新国,这种靠战争夺来的天下,当然也会因为有一天本国开始走向衰落,以致无法容纳这诸多因杀伐而带来的矛盾而轰然崩塌。
“而且连人都免不了一死,那么由人所建造出来的这一切当然也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只是那一天到来的时间长短,就不是任何人所能预测的了。”
奇天云一听这话,便有些迷惘了,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王朝都会有消亡时候,而且世界上凡能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似乎都是有运数的,到了一定的时候也会消亡,那么说世间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称之为永恒之物吗?
在人眼中这世间能称得上永恒的东西,恐怕就只有日月星辰这些东西了,但这些事物是跟人无关的,而人所坚持的一些事物如功名利禄,终归是过眼烟云,然而如果所有人内心所坚持的事物都会随着自身的消亡而消亡的话,那还有必要去坚持吗?
他一直坚持着想要找到天外之剑的下一个传人,但是等他不在这个世上的时候,天外之剑终归就不再属于他的,而此剑如果真的传给了别人的话,那么似乎也不再属于他了,他还应该为之坚持吗,如果坚持的话到底有何意义所在呢?
他迷惘地望着老人道:“如果这世间凡是人所坚持的事情无一是永恒存在的话,那么岂不是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追求的吗?那么多人辛辛苦苦执着地努力,难道到头来所执着的只是一片虚无吗?难道人的任何坚持都是错的吗?”
老人微笑着望着他道:“看起来,你一定是为你所坚持的东西感到困惑,所以才有此想法吧?其实道理终归是道理,至于道理深处的本质该怎么理解却是因人而异的,到我这儿来的人,大凡听到我说这番话时,是出于对我的尊敬才听下去的,而非是对此话的理解。
“人的执着各有不同,若是执着于自己心中所追求之事,就会对道理不屑一顾,而如果对道理执着的话,往往便会将那些身外之物通通抛却。所以要怎么理解就看你所执着的是什么了。”
奇天云一听这话更加惘然了,他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所执着的到底是什么。他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就很困惑,因为困惑所以放下了从小想当一个剑侠的梦想。
也因为想放弃这个梦想,所以他才执着地要给天外之剑找一个传人,他应该是为求心安,为不辜负天外来客们交托给他的事才会有所执着的。
而他执着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自己,能毫无挂怀地从一直萦绕在脑海的噩梦中解脱出来。
这么说来,他所执着的并不是他所要追求的什么东西,而是抛开这所有一切之后的自在而已。
“难道我执着的竟是什么道理吗?”他喃喃自语着,眉头紧锁着。
老人见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便又笑了:“来来来,先别管那些事情了,喝杯马奶酒缓缓神吧。”说着就筛了两杯马奶酒,递给奇天云一杯,自己细心地品尝起来。
奇天云已没心情品味这酒的味道了,在他面前似乎笼罩着一团迷雾,他看不到迷雾外面的路,他想找到一条出去的路,否则他就会困守在其中,永远得不到解脱。
他喝了两口,又忍不住问道:“人所坚持的东西,不管是道理还是所要追求的东西,总有一些是可以找到永恒的意义吧?”
老人捋着下颏的长须悠悠道:“残缺即是永恒。”
奇天云本来正要再喝一口的,忽然听到这句闻所未闻的话,不由得怔住了,杯子拿在手里停在半空迟迟没动,脸上的表情也呆住了,他定定地望着老人,确信他不是多喝了两杯开始说胡话。这就更加让人震惊了,残缺即是永恒?这两者好像差着十万八千里吧?
沉默了半晌,奇天云期期艾艾地道:“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啊?”
老人先不答他,却反问道:“你认为世上什么是永恒的呢?或者说你希望什么是永恒的呢?”
奇天云想了一会儿才道:“嗯,当然是对人有意义的啊。比如人的善念,虽然说要维持下去的话还是很困难的。”
老人又问道:“你希望永恒的不包括那些丑恶的事物吗?比如人性中的贪念、暴虐?”
奇天云蹙眉想了想道:“这些东西应该是造成这世间诸多争斗还有惨剧的原因,还是尽量地避免为好。”
老人摇头道:“你认为这些看似丑恶的东西是可以避免的吗?”
奇天云默然不语,他明白这的确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世上有那么多的丑恶的事情,初临世事的人们有时候会疑惑这世界丑恶的一面,为什么看起来会如此地不堪。
而且人类这些丑陋的一面,又似乎不是第一天才存在的,而是由来已久的,如果只要是人希望永久存在的就一定会长存,凡是不希望存在的就会消失的话,岂不是人不需要做什么努力,一切就会按人的意愿呈现在人眼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