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都市我的苦难,我的大学
4600000035

那夜我基本没睡,病态

那夜我基本没睡,病态地打开床头的纸箱子,一件件抖搂里面的衣服,生怕里面藏着一团小蛇。我又把床上的席子翻过来检查,还用扫帚的长柄把床下的鞋子一只只拨弄了一遍,虽然什么险情都没发现,可我还是睡不着,开着灯半梦半醒了一夜。

还是那个月,有一天晚上回家时,发现一屋的雨水,放衣服的纸箱子已经被彻底浸湿。我一抬头,就看到了树梢——油毛毡的屋顶被白天的暴风雨吹掉了一块……我真正的欲哭无泪了!我把所有湿淋淋的衣服都堆在了床上,就那样守着一堆湿衣服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到处向工友们打听附近的村子有没有空房出租,终于在马泾桥问到了有一家。那还是一户农家,有一栋两层的楼房,想把楼下的一间偏房租出去,房租每月五十元。水电费每月各五元,总共每月六十元。我咬咬牙,租下了。然后我购置了简单的锅碗瓢盆,一个简陋的家随即诞生。

随后的六年,我就在这个小屋里度过的。它像个忠厚的长者,见证了我在上海的苦乐悲欢。

我终于有勇气给家人写信了。我信心十足地告诉父母:我永远都不愿意回老家生活了,等我在上海站稳脚跟,我会把你们全都接到上海来。我还保证,家里每个月都会准时收到我的汇款。

不知道父母接到这封信会有什么想法,我为自己的选择和信念感到骄傲。因为我必须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拼搏。

从进服装厂的第三个月起,我的业绩就开始扶摇直上,组长和车间主任都对我另眼相看。因为我可以早晨六点多就来上班,晚上十点多才回。除吃饭和上厕所,基本上没有时间被浪费,我一个人可以做两个人的活。每当上新的产品,我总要求做最难做的工序,比如上衣的衣领,裤子的口袋和拉链等等,因为工序越难,工分就越多。最多的一个月,我拿到了268元工资。每月在发工资那天,我第一件事情就是飞奔到月浦镇邮局,给家里汇去五分之三,剩下的一份对付房租和伙食,一份买书,我所在的月浦镇上有一家“月杨书店”,我几乎成了那里的常客,我买大量的杂志期刊,研究它们的风格要求,我开始尝试写作。那是我一定要完成的梦。

虽然下班回来已经很晚,但我总要在泡脚时看看书,写几句诗,每晚总要熬到12点后才睡觉。那时年轻,熬夜根本不觉得很累,反而因为看了书,晚上睡觉都觉得很香。可以说,在那些独居异乡的日子里,是诗歌与书籍芬芳了我一个又一个孤寒无助的夜晚。

(三十九)

【我朗诵的题目是《你的歧视我不懂》。那是我代表全厂三百多名外来工写的,写出了我们对命运的不屈,也写出了对歧视目光的质问。】

有一天,我写了一篇短文,让它震撼了整个服装厂。

受歧视,几乎是每个进城打工的农民们司空见惯的一种城市表情了。

在厂里,上海本地人一般是不把流水线上的外来妹们当成自己人看的。提到外来妹,眉眼和神态之间都会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和蔑视。“你们外地人……”是上海同事的口头禅。

我学会了忍气吞声,那是一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无奈。厂里有位管质检的老师傅,也许是对我每月的名列前茅心怀嫉妒吧,他对我的工序检验得格外认真负责,扣分罚款毫不手软。而同样的小毛病,如是上海人做所的工序,那么只需返工修改即可,不会遭到扣分罚款。每当车间的广播里叫到我的名字,让我去一趟质检车间时,我的心里便开始发毛,不是怕罚款,而是讨厌质检员对我特别苛刻的吹毛求疵。

1991年“五一”劳动节,厂里举行文艺晚会,我毛遂自荐,报名表演朗诵。车间主任问我朗诵什么作品,我说我自己写的。她狐疑地看看我,答应了。我有我的想法。

晚会是食堂里举行的,三四百人挤满了偌大的食堂。镇里的干部和上海市服装进出口公司的经理都来了,和厂里的大小干部们兴致勃勃地坐在台下。直到上台前,我也没给任何人看我写的是什么。直到轮到我上台表演时,我一开口就让台下的所有人大吃一惊,我朗诵的题目是《你的歧视我不懂》。那是我代表全厂三百多名外来工写的,写出了我们对命运的不屈,也写出了对歧视目光的质问。

“我们虽然出身低微,但我们也有自己的人格和尊严。我们是用辛勤劳动换取报酬、改变命运的,我们并非来此乞讨,请尊重我们,一如尊重你们的兄弟姐妹……”我不知道这些发自肺腑的语言是否能够打动别人,但是,从全场的静默程度来看,我多少打动了骄傲的上海人。台下的大小领导都齐刷刷地看着我,他们的目光比较含蓄深沉,我看不清他们目光中的内容。但我看到前排几个外来妹眼眶湿润,她们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我。

这次朗诵让我在三四百人的服装厂里一下子成了“名人”,人人都知道我有点文墨了。潘厂长对我犹为赏识,亲自到车间鼓励我:“赵美萍,你好好干,厂里会有你的用武之地的。”知遇之恩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无论有没有用武之地,我都得好好干的。我得为自己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