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在中天之上,透过稀薄的云层向大地洒下皎洁的月光,将美丽的山城笼罩在淡淡的白色光幕之中。
“梆、梆梆!”
走马街上传来三声梆子的敲打声,更夫沙哑的嘶喊声被子夜的凉风吹散,传到门窗紧闭的房间中只隐约可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咯。”
八方桌酒楼早已人去楼空,伙计们都居住在后堂偏院里,此时房间里早已鼾声阵阵。与后堂一墙之隔的是一座两层的木质吊脚小楼,小楼的一半悬吊在澎湃汹涌的长江边上,用八根粗壮的木桩支撑,即使紧闭着门窗依然能够听到窗外滚滚波涛声。
重庆府城内的街道依地势而建,街道两旁的房屋也随着地势的起伏而高低不平,像这种建在江边悬崖峭壁上的吊脚木楼虽看似危险,却结构牢固,形成重庆府特有的建筑风格。
小楼的窗户里依然亮着微弱的烛火。
花娘子端坐在小楼中的书房里,江风吹开半掩的窗户,钻进房间里挑逗得烛火轻轻地晃动,烛火边的花娘子眉头紧锁着仔细研读手中的密函。
“咯吱。”
躬身站立在书案边的敦实男子走到窗户边,轻轻地把窗户关上,将初春依然透着寒气的江风挡在窗外,等到此人转身回到花娘子身边时,花娘子已经将密函的内容全都记在心中,拿起手中的密函放到烛火上点燃,密函很快在书案边的铜盆里化为灰烬。
花娘子依然美艳,只是身上艳丽诱人的衣裙已经换成了一席紫黑色劲装,不但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还套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若说白天酒楼中的花娘子是风骚妩媚的风尘女人,那么现在的花娘子就是利落干练的女中豪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出现在同一个女人的身上,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花娘子。
花娘子站起来,利索地甩开身后的披风,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对躬身站在身边的男子说道:
“金大哥,义父那里可有什么吩咐。”
身形敦厚的男子往前迈了一步,正好站在书案上摆放的烛台边,明亮的烛火照射在他的脸上,若是昆琥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个男人就是今天在酒楼门前强抢民女的光头大金牙,只是现在他的模样也发生了改变,身上已经不再是那一身护院打手的装扮,穿上了一身酒楼伙计的青衣,口中标志性的金牙也不见了,头上还带着顶瓜皮帽子,正好遮挡住了晃眼的大光头。
光头大金牙本名金力山,大明朝第一大特务组织东缉事厂理刑百户,可是就是这个东厂的第三号人物在花娘子面前却保持着谦恭的姿态,不但行半跪抱拳之礼,所用语气也竭力恭敬:
“回大人,厂督他老人家让卑职给您带话,这段时间京城不太平,吩咐您若无要紧事务,暂时不要返回京城。”
“朝廷那帮遗老遗少以为拥立一个小皇帝就能控制皇权,却没有想到选出来的天子如此厉害,短短三年时间就逼得内阁大臣们直跳脚,连撒泼打滚耍无赖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如今皇上的羽翼已然丰满,只怕没有人再敢跳出来挑战皇上的权威了。”花娘子虽然离京数年,但是京城的一举一动如何逃得过这位东厂掌刑千户的耳目,想起刚才密函中的内容,花娘子紧锁着眉头说道:
“义父深谋远虑,至皇上登机之初就看出来当今天子绝非昏庸无能之辈,提前将东厂主要事务从京师抽离,以侦查民生、缉捕盗匪、刺探地方、谋查反逆为主,远离朝堂是非纷争,否者此次的大风暴只怕也会吹到东厂你我的身上来,到时就算义父他老人家也不能幸免。”
“大人所言极是。”金力山刚从京城赶来,也算是亲身经历了一个月前那场席卷朝堂风暴的人,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向花娘子禀告道:
“二月,皇上下旨罢免前内阁首辅、大学士杨廷和,令其三月内离京还乡。二月初十,二百余官员被皇上下诏狱廷杖,当场打死十六人;七日后,众多官员再次聚集,皇上再次下旨廷杖,北镇抚司的趟子手们也算是手下留情了,否者还得有官员因此丧命。”
金力山似乎想起皇宫门前一排白花花的腚子,停顿了片刻,然后抽动了两下嘴角,说道:
“大学士杨廷和之子杨慎因卷入‘大礼议’纷争,被皇上下令拿入北镇抚司诏狱,革去所有功名职务,贬为庶人,发配云南永昌卫,永不赦免。杨阁老当国之时与锦衣卫有暇,唯恐在小杨大人发配充军的道路上加害,求厂督照抚周全。厂督吩咐各所沿途暗中保护,但切不可与锦衣卫发生正面冲突。”
“嗯!”
花娘子从密函和金力山的禀告中已经感受到发生在嘉靖三年的这次风波所带来的震撼,同时也感受到了当今天子的雷霆手段,曾经的三朝元老,权倾一时的杨家,三年前挟拥立之功是何等的风光,不过短短三年就轰然坍塌。
花娘子不由地感觉嘉靖三年的春天寒气太重了一点,拉起披风将身体紧紧地裹住,对金力山说道:
“这件事情还请金大哥多费心,叫京城到云南一线的兄弟们多留意杨大人的动向,若是发现锦衣卫有异动不可上前阻止,将消息透露给杨家的人就是了。重庆府是杨大人南下云南的必经之路,到时我会再做安排。”
“是!”金力山躬身应诺。
京城里的事情商议完毕,花娘子想起今日发生在酒楼门前的事情,说道:
“今日你不该自作主张。”
金力山不等花娘子把话说完,撩起衣摆直挺挺地跪倒在花娘子的面前,叩首道:
“大人恕罪!”
“起来吧,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何罪之有。”
“是。”金力山从冰冷的地上站立起来,在花娘子的面前依然保持着躬立的姿态,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
“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那昆琥到底有何特别之处,值得大人您如此重视?”
“昆琥!”花娘子的脑子里浮现出昆琥挺拔的身躯,冷峻的面容,还是被自己戏弄以后恼羞成怒的样子,最好笑的是明明不敢轻易地杀死自己,却总要摆出一副“我要杀了你”的模样,花娘子借着转身背对下属的时候,嘴角微微地上翘,将书案上的一张信纸放到金力山的面前。
金力山接过信纸,站在烛火下一目十行地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内容,一直保持着谦恭的脸上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