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用茶。”
昆琥在文书吏的带领下刚刚坐到张丰源的书房里,张府的丫鬟就端着清茶放到昆琥的面前,丫鬟张口说出的是大明标准官话。
明朝太祖定都南京,以江浙沪一带的吴音为官话,虽然后来成祖迁都北京,但是几乎将南京城内的大户全部裹挟到北京城,在北京城中依然以江南人居多,所以多年来大明朝的官话还是吴音。
江南以外的达官贵人,甚至是商贾大户不但自己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就连丫鬟下人也必须学习官话,如是有客人到访,丫鬟下人们张嘴就是方言土语,会被认为是失礼的事情。
不过给昆琥送茶的丫鬟一开口,昆琥就听出来这是正宗的吴音,那流畅的婉转音调和自然的温婉神态可不是像学就能学会的。
昆琥坐在书房中打量堂官大人的书房,这么些年昆琥也进过几位堂官的书房,其中有前两任的定远县知县,还有临近的合州知州大人,昆琥应对大明底层官员的经验很丰富,此时在书房中等待时表现得很自然,没有丝毫的拘束。书房中什么地方可以驻足,什么地方应该可以回避,行走站立的分寸也把握得恰到好处,让伺候在一旁的丫鬟忍不住猜想这一定是哪位官家老爷的公子。
与另外三位堂官相比,张丰源的书房是最简陋的,也许是因为刚刚上任,这位张大人还没有来得及布置自己的书房。里面除了一张书案,几张靠椅和茶案,就是靠在墙边的大书架子,上面放满了各种书籍,而且那些书摆放凌乱,显然书房的主人并不是讲书架子上面的书当做摆设,而是真正经常前来抽取阅读。
半个时辰后,昆琥面前的茶已经换了第三杯,门外才传来一阵四平八稳的脚步声,还没等张丰源出现在书房的门口,昆琥就放下手中的茶碗,恭敬地站立在书房门边,等着新任定远县知县张丰源从门外走出来。
“学生昆琥,拜见张大人。”昆琥不等走进书房的张丰源开口,就抱拳躬身行礼。
昆琥自称学生,自然就是以举人的身份拜见张丰源,所以并没有以民见官必须下跪的大礼参拜,对付不同的官员自然应该使用不同的策略。在拜访张丰源的头一天,昆琥专程带着罗四去了一趟重庆府,在宏盛当铺花七百两银子买刀只不过是机缘巧合,真正的目的是到知府衙门,从一位知事那里了解了这位定远县新任堂官的经历,结合了解到的情况和半个时辰在书房的观察,昆琥基本判断出这位张大人是一位为官还算清廉,处事中庸,没有太出色才能的书生型官员。
这类官员一向自视甚高,对文人以外的人物最是瞧不上眼,可是在治理地方的时候自认为胸中藏有万卷经典,明明不懂水利、农业、畜牧等等专业知识,却要装作什么都懂,最后当然做不出成绩来。手头不硬,腰板却要挺得笔直,最后吏部考评上往往就只有一句“为官清廉”算是不错的评语。地方治理上没有成绩,又不善于权谋经略之术,自然升迁之路遥遥无期,最后终其一生只能为一方小官,临老了开始感叹时运不济。
果然,昆琥一开始以举人的身份见礼,让张丰源对昆琥的印象大为改观,不但亲自招呼昆琥落座,还吩咐丫鬟换来了一杯香茶。
张丰源原本是想要给昆琥,或者说是给昆家一个下马威,任谁到了地方为官,如果发现当地的百姓只知当地大族,不知官府衙门,心里都会觉得憋屈,堂官自然是不会主动屈尊拜访大族,如果当地大族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将堂官放在眼中,那么等到堂官站稳脚跟以后,双方的冲突在所难免。
昆家做的是马帮走货生意,黑白两道都必须打点清楚,不愿意与官府冲突,因此才会在观察了几个月后委派昆琥前来与张丰源接触,却没想到原本一次简单的拜访,差点让过分热心的文书吏搅和了,昆琥还算应对得体,让心怀芥蒂的张丰源能够心平气和地接见自己。
“没想到昆公子还是正德十三年的四川举人,年纪轻轻就能够在人才辈出的天府之地脱颖而出,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为何没有前往京城参加第二年的会试?”张丰源一直在暗中观察昆琥,经过一番交谈后对面前这个不论谈吐,还是仪表均不凡的年轻人产生好感,而且昆琥从见面就给予了张丰源足够的尊重,毫无乡绅大户子弟们的傲慢纨绔之态。
“回大人,学生在参加乡试后不久家父就因旧伤复发去世,因在家乡为父守孝,耽搁了第二年的会试。多年以后再想要进京赶考,又被家中诸多事务牵绊,蹉跎六年如今也就不再执着于科举,只希望能为家乡尽绵薄之力。”昆琥的话真中有假,假中又编排得甚为合理,这样的说辞昆琥已经应付了多位官员的询问,应对起来从容不迫。
“嗯!”张丰源额首赞道:
“昆公子孝心可嘉,实在难得!昆公子可有表字?”
“已故县学学正陆大人曾为学生赐表字玉虎。”
“琥!琥珀也,亦作虎魄、虎符、瑞玉之意,是为雕刻成虎型之玉器。学正所送表字寓意也算贴切,只是少了几分惊艳,略微中庸。不过我观玉虎身形健硕,不似寻常学子羸弱,也算当得这个‘虎’字做表。”
“谢大人夸奖!”
不管是官场还是商场,以表字称呼对方那就表示了亲近之意,不管张丰源是真的欣赏昆琥,还是因为昆琥身后猛虎寨昆家的原因,在此后的谈话中,张丰源与昆琥的交谈不再是礼节性地对话,谈话的范围也在不断地扩大。随着交谈的加深,张丰源有意识地考校昆琥的学识,昆琥每次都轻松应对以后,张丰源对昆琥更是刮目相看。
没有想到定远县中还有如此的人物,难怪文书吏冒着冒犯堂官的风险,也要将昆琥引荐到府上。短短不到半天的接触中,张丰源对昆琥所表现出来的学识大加赞扬,如此青年才俊,与之江南才子相比也不予多让。
其实文书吏引荐昆琥还真不是因为知道昆琥的学识,而是昆家摆平前两任堂官的手段,之前两任堂官离任的时候谁不是赚得瓢满钵满,不用收刮地方,只昆家的孝敬就让两位堂官眉笑颜开。昆琥找上门来,那文书吏自然也就以为昆家又要以同样的方法对付这位张大人,把堂官们喂饱了,自然不会落下衙门的其他官吏。
昆琥的怀里确实准备了三样东西,一样是银票,一样是重庆府繁华街道的商铺转卖文书,还有一样就是宋朝某书法大家真迹,作价一两银子的当票,昆琥会经过自己的判断向堂官送出不一样的东西。可是在走进张丰源的书房后昆琥的手就没有把怀里东西拿出来的打算。
不管张丰源工作能力如何,至少有个人素有清廉的名声,对这样的官员第一次见面就腐蚀拉拢只会适得其反,因此昆琥决定大打感情牌,在获得对方的好感后一步步达到自己的目的。
虽然张丰源贵为定西县六品知县,但是在权谋之术上来看,被昆琥忽悠住的张丰源显然要弱上一个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