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秋水长天:乱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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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饭间言谈

明梓轩五人回到翰林府时,已经差不多是傍晚。焦急地等待了一天的家人看到他们几个平安无事回到家,不由都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晚上,众人梳洗完毕后,明时宁特地让下人上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给几个孩子们“洗洗尘”。一家人像久别重逢般,喜气洋洋地围成一桌子坐。而敬思与启絮却依旧守在言欣云身后,不敢越“雷池”半步。

“敬思、启絮,你们二人也坐下来一道用餐吧。”郑华冰温和地说着。

明时宁也道:

“两个孩子,今晚无须拘于小节,快坐下来。”

敬思微笑说道:

“大人、夫人的好意,我们兄妹心领了。但是主仆有别……”

其实,若不是言欣云在旁边,敬思兄妹也许会豪爽地坐下来用餐,但是言欣云在身边,那就不一样了。她是尊贵无比公主殿下,而自己兄妹只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卫,侍卫与尊贵的公主殿下平起平坐,那简直就犯了大不敬!

明梓轩虽有伤在身,但听敬思如此一说,不由赶紧起身,说道:

“敬思兄千万别这么讲,今日若不是有你们相助,我们兄妹二人哪能这么快解决问题的?快坐下来用餐吧。”

明忆晗与芮洁颖也劝着他们入坐。

敬思兄妹有些犹豫了。

言欣云淡淡一笑:

“大人和夫人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坐下来吧。”

“是。”敬思与启絮恭敬地应了一声,坐到主子右边去。

明时宁夫妇见之,不由互视点点头,仿佛赞扬言家家教严明,能教出这样两个懂礼守规的下人来,实在是难得。

众人归位后,下人们开始端上美味佳肴。

明时宁微笑,示意大家起筷。

启絮像以前在皇宫里伺候公主殿下一样,十分恭敬地把筷子递到言欣云手中。

明时宁一家见状,都有些诧异。

言欣云已经意识到大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表面还是随手接过筷子,跟着温和地对启絮说道:

“大人都说了,今晚无须拘于小节,你无须伺候我了,吃饭吧。”

启絮会意,浅浅一笑:

“是,公子。”

郑华冰看着启絮,和蔼地笑着,心里似乎很喜欢这样懂礼的丫头,说道:

“欣云说得对,启絮啊,今天累了一整天,要多吃点,来”说着亲自夹了一片肉,递到她碗里,“快吃吧。”

启絮赶紧起身:

“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启絮自己来就行,您这样会折煞启絮的。”

明时宁看着启絮一脸慌张,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

“敬思、启絮,都别客气了,快吃吧,菜要凉了。”

明梓轩也招呼:

“是啊是啊。”说着,连连夹菜,边送到给每个人碗里,边笑道,“今晚这些菜都是听月楼最好吃的菜,大家快尝尝!”

众人一笑,舒心起筷。

明忆晗本也打算吃了,却不经意地看到一个现象:母亲正夹菜给父亲吃,二嫂时不时把菜递到二哥碗里,敬思也夹着好吃的东西给启絮……

她蓦地想起早上母亲跟她说过的话,料想母亲大概对她的婚姻有所疑虑。大概是出于一种掩饰心理,她不由得变了主意,夹了一个番茄荷包蛋轻轻放进言欣云碗里。

正想端碗吃饭的言欣云突然看到“妻子”夹了个东西给自己,不禁一怔。

“相公,你这几天累了,要多吃些。”明忆晗说着,微微一笑。

言欣云明白知道对方是在做戏给人家看,本来也应该会配合一下她,无奈明忆晗夹过来的,是自己最讨厌的番茄蛋,一时间弄得自己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明忆晗觉得言欣云神情有些不对,不由有些疑惑。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端倪,言欣云赶紧把碗里的番茄荷包蛋夹过明忆晗碗里,温和说道:

“你今天累了一整天,也要多吃点。我自己夹就好了。”

一边的明时宁夫妇和明梓轩夫妇看了,都不禁一笑。

芮洁颖笑着对公公婆婆说:

“老爷、婆婆,你们看欣云和忆儿俩多恩爱啊。”

明梓轩也一脸坏笑地看着妹妹和“妹婿”,朝父母亲打趣说道:

“爹、娘,难怪有人说什么‘女生外向’,这么多年来忆儿甚少给我这个做哥哥的夹过菜,可是欣云不过来没多久,忆儿便夹东西给他吃,哎,真是‘同人不同命’哪!”说着故意装得一脸无奈。

“梓轩你这孩子真是的,欣云是你妹婿,妹妹夹菜给妹婿,你也吃醋?”郑华冰嘴里虽责怪着儿子,但脸上的笑意是有增无减。

言欣云听之,内心却越发有种尴尬:这家人是十足十当我是他们女婿了,再怎么下去,我受得了么?

而敬思与启絮则坐在一旁静静用餐,虽然他们听得心里直发毛。

明忆晗有些生气地悄悄踢了二哥一脚,暗示二哥莫取笑下去。

哪知明梓轩是有意整着她,故意装疼叫了一声,忍着笑说:

“你踢我也没用,除非,你也夹些东西来塞住我的嘴。”

明忆晗听得一脸红云,却又不好发作,随手夹了个东西,放到他碗里,算是给他一个交代,希望他别再说下去。

明梓轩本也打算点到为止,哪知把妹妹放到他碗里的东西夹起来一看,不禁叫了:

“啊?一条青菜?!”

这下不仅是明翰林夫妇和芮洁颖,连敬思和启絮也忍俊不禁。

明忆晗心里后悔极了,本来是打算好好演场戏给大家看,进而消除母亲的顾虑,谁知道给二哥这么一搞,反倒弄得自己如此尴尬。别人不知情况的还好,坐在自己身边的言欣云可是由头到尾都配合自己做戏,可是自己却把戏做成这样子,真是丢人丢到家,早知道如此,还不如静静坐着吃饭好。明忆晗心里越是这样想着,越是不敢抬起头去看言欣云,脸上红云更加明显。

“好了好了,”明时宁怕儿子说得过火惹恼了女儿,于是帮着女儿打圆场,“梓轩,你莫欺负忆儿了。忆儿,你也别听你二哥胡闹,快吃吧。”

“是。”明忆晗用感激的眼神看着父亲,又瞥了二哥一眼,这才吃起饭来。

明梓轩看着妹妹那一脸尴尬的样子,忍住笑,夹菜用餐。

“梓轩,那个千羽上元真的只是为了比试而来吗?”饭间,明时宁突然问起儿子。

明梓轩锁了一下眉,答:

“老实说我真的不敢肯定。师父生前根本没跟我提过他邀千羽上元再次比试的事情,就算有,他临终之前总该会交代一下我们吧?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千羽上元为什么会无端端地跑来找我们比试?而且还拿师父的遗体作为要挟,言语间更是三翻几次暗逼着我们全力以赴去接受挑战,这所谓何意?实在令人猜伤脑筋。”

明时宁点点头:

“关键就是你说的这一点。还有一点,为父也想不明白。你说那千羽上元嗜武成痴,当着你们的面,在道人灵前说今日之比试他一定会赢。由此可见其望胜之心切。一个极度渴望胜利的人,在经历又一次的惨败后,却显得出奇地平静,还潇洒地带着一行弟子就这么离开,这不是很奇怪么?”

众人点头。

“大人和公子的怀疑是没错的。千羽上元‘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谓的‘比试’,都是他捏造出来的借口。”启絮突然说道。

“哦?”明时宁有些意外,“此话怎讲?”

启絮转向明梓轩:

“明公子还记得你问千羽上元是否让我哥应战时,千羽上元是什么反应吗?”

明梓轩道:

“当然记得,他当时是回头用东瀛话跟那个千羽的飞嘀咕了几句才答应下来的。”

“他当时是在问千羽的飞——会客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多敷衍一场,就必须马上离开,你把他们的招式都记下来没?千羽的飞告诉他——都记下来了。”

明家的人吃惊,明忆晗问道:

“启絮,你听得懂东瀛话?”

启絮点点头:

“是的。”她停了一下,笑笑又说,“暂时先不说我吧。那千羽上元以为我们都听不懂东瀛话,所以才放心在我们面前与千羽的飞嘀咕商量。也幸好有那一问一答,才好 证明——他不是真的要找你们师父比试高下,其真正目的是想从你们身上搜索出天机道人一整套武功路数,增壮自身实力。”

“……”众人听之,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忆晗淡淡琢磨道:

“千羽上元本身实力就不差,为什么还要索取师父的武功?他比试未完又急着去‘会客’,用意又究竟在哪里?”

言欣云莞尔一笑:

“不管他的用意在哪里,总之道人的遗体无恙就好。至于武功招式,他记也记过去了,我们想再多也没用。可以庆幸的是,他不会再来烦着你们去比试,这不是很好么?”

“话不是这么说,万一他利用师父的武功去做伤天害理的事,那我们就太愧对师父他老人家了。”明忆晗道。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敬思开口,淡淡说道:

“师父既然算到他的遗体会遭此劫,也许他对以后将的事情会有所安排。”

以后将发生的事情?明忆晗一怔,突然想起了师父留给她保管的药……

“对了,敬思你也是天机道人的弟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时宁问着。

敬思怔了怔,方才回答:

“敬思是曾追随过师父一段时日。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郑华冰问。

敬思眼里似乎有种忧郁,言欣云微笑,说道:

“还是让我来说吧。”于是,放下碗筷,讲道,“其实敬思祖上是武学世家出身,因为战乱,家道中落,亲人也流离失所。敬思的父亲原打算带着他们兄妹俩,远赴东瀛投靠远亲,不料敬思却生了一场重病,把盘缠都用尽……”

听着言欣云说着,敬思兄妹都显得伤感。

启絮叹了口气,代言欣云说了下去:

“当时我们以为是山穷水尽了,幸好有位好心的夫人出钱替我哥找大夫治病,并收暂时留了我们。这位夫人,便是公子的娘亲。”说着看了看身边的主子,又道,“不过,我哥病得实在严重,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

“直到有天,看病回来途中,我们碰巧遇上了天机道人……因为我爹原是出身武林名门,以前跟道人有过数面交情,而我哥又危在旦夕,道人好心,便无偿帮我哥治病。但道人又说我哥的病不是一朝一夕能治愈的,所以便把我哥带回他老人家修行之地,全神照顾我哥,直到我哥康复。”

“后来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道人觉得我哥为人忠厚,天资聪颖,是个难得的人才,而自己年过半百,空有一身武林绝学却没个衣钵传人,于是便把我哥收入门下,作为弟子。”

“那后来呢?”明梓轩问,他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师父从未提及自己还有一个徒弟这回事。

启絮没有说下去,敬思也没接话,倒是言欣云,幽幽吸了口气:

“后来……敬思的父亲带着启絮远赴东瀛投靠远亲,但不久之后却客死他乡。启絮遵从父亲的遗愿,五年之后孤身一人带着父亲骨灰回到中原报恩。”

“报恩?”众人听得有些不解。

“是的,报恩。”敬思终于开口了,“一是报公子的娘亲收留之前我们、出钱替我找大夫看病之恩。一是报师父医救我性命之大义。但是,当时的我怎么也接受不了父亲去世多年的事实,于是自暴自弃,终日借酒消愁,屡劝不改,以至师父对我心灰意冷,最终将我逐出师门……”

“什么?!”明家的人惊震不已。

敬思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心情:

“后来,好一段时间冷静后,我也确实有悔过之意,打算上山亲自向师父磕头认错。但恰巧……”敬思没有说下去了。

“恰巧我……顽皮不慎摔个重伤——生命危在旦夕。”言欣云帮他接下去说着,“家里上下的人都乱成一团。敬思和启絮为了报我娘亲的恩,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守护着,用内功替我疗伤。经过一个多月救治,才将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之后敬思再上山去找道人认错,但是道人已经离开了修行地,再也没有回来过。此后三年,江湖上发布可靠消息——道人已经仙游。当时我们都很悲伤。这么多年来,敬思一直在寻找道人的灵墓,可惜未有结果。没想到今天却如此意外的见到他老人家的遗体,这几乎是令人难以置信。”

言欣云说着,目光转向敬思:

“其实你无须太过执着于过去的事,虽然你没能侍奉他老人家终老,但道人的遗体被盗后,恰是通过你的手被夺回来,又通过你的手布下六芒星阵而被安置好,这就是一种‘缘’,也许也是道人暝暝中替你安排好的一个让你‘赎罪’的机会。”

明时宁听之点头,摸着下须,对敬思说道:

“欣云说的甚是,人非圣贤,熟能无错?你有悔过之心,又何必执着在过去,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天机道人会明白你的。”

敬思点点头,但语气仍显得比较低沉:

“敬思明白,多谢老爷和公子的教诲。”

贤惠的芮洁颖见气氛显得沉了点,又担心敬思心里还会尴尬下去,于是把话题聊开了:

“对了,相公啊……”

“呃?”

“你说今天第三场比试很精彩,敬思只用一招便击败对手,那敬思的武功是非常高强了?”

明梓轩一笑:

“是啊,今天看敬思抖出那内力,实在是惊人,我自问不是他的对手。”

“明公子哪里话?”敬思谦虚地说道,“论及内力,你我顶多是伯仲之间。”

“诶,敬思兄,唤我‘梓轩’就好,以前不知道你我是同门那是一回事,现在不一样了,论资辈,我还得称你一声‘师兄’呢。”

敬思笑了笑:

“那敬思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就对了!等我伤好了之后,我一定找敬思兄好好切磋武艺,今天看千羽上元那一手内功,实在是高深莫测,让人看得既心惊又嫉妒。若不找位高手好好切磋、增进武艺,我恐怕根本无法接他三十招。”

敬思道:

“好。等你康复后,我们一定好好切磋切磋!不过,”说着,看了一下自己妹妹,微笑道,“梓轩若真想尽快增进武艺,恐怕还有一个更好的切磋对象。”

“哦?”明梓轩有些意外,“你是说启絮?”

郑华冰也惊讶地问:

“启絮会武功?”

启絮淡淡笑着,点点头:

“略知一二。”

言欣云一笑:

“她何止会武功?她的武功恐怕跟千羽上元有得比。”

“真的?”芮洁颖简直不敢相信。

其实不要说芮洁颖,在座的人除了敬思之外,都觉得太夸张了。

言欣云却不像在开玩笑:

“启絮天生就是个武学奇才,她远赴东瀛那几年里,不仅学会了东瀛语和医术,也见识过许多东瀛武术,还将那些精华东瀛武术与家传的武艺相结合,创出自身武道。之前我曾抖过的轻功和身法,其实都是启絮教的。同样的轻功身法,她抖出来的比我的要迅速许多。”

明家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梓轩惊讶之余,倒是笑着讲:

“那以后还真得请启絮姑娘多多赐教了。”

启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岂敢岂敢。到时只怕让明公子笑话了。”

众人在饭间这样聊了几刻钟。本来气氛已经很融洽,偏偏这时,有个下人端了一个汤进来,穿插在敬思兄妹身边打算把汤送上桌,岂料一个不留神,竟失手把汤撒落。汤水一下子溅到身边的敬思身上!本来和谐的氛围一下子消失。

看着被淋到身子的敬思,众人瞬间大惊起来,启絮赶紧替哥哥松解开衣扣,用手巾帮他擦去身上滚烫的汤水。言欣云也赶忙上前帮手。下人则是紧张得在一旁不停地道错。

“没事,没事。”敬思虽被烫到,还是微笑地宽容地说道。

但烫伤毕竟不是小事,明忆晗立刻吩咐下人拿烫伤药来,跟着走到敬思跟前,打算看看能不能帮一下手,然而——一件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发现解开了衣领的敬思,脖子上竟挂着一只玉鸳鸯!而那只玉鸳鸯的形态,就跟八年前她的小晗哥身上挂着的那对玉鸳鸯其中一只一模一样!

刹时,明忆晗完全惊震了!脑海里一下子闪过许多儿时的回忆。

而天机道人写给她的批命诗句也顿时起伏于其内心:

昏噩寻觅八年间,故人悄然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