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楚天对自家太后厨艺的评价并没有受到亲近血缘的影响。年夜饭在愉快的气氛和谈话——主要是对菜与汤的赞美——中渡过了。苏羽白万分满意地看着满桌空盘,轻轻卷着鬓边垂下的发,笑得跟朵花似的,轻一抬眼,望向刚把所有碗筷摆进洗碗机里的楚天,悠悠道:“好啦,阳台上有一堆烟花,今晚不放掉难道还等明年么?天天,你一定要让远浩玩得开心哦。”
呃?
楚天心中打了个突,心想这话听着怎么不对呢……于是,她小心翼翼试探道:“那你——”
“我要看春节联欢晚会。”语声轻快,无比自然。
……靠!
楚天的表情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异,仿佛桌上的小电子钟刚刚在她眼前化身变形金钢并冲屋里最贵的家具射击了一通一样。她很寒很凌乱地想,母后您……什么时候看过那种叫做“春节联欢晚会”的物体——哦不,您什么时候主动看过电视啊!那台电视的显像管有没被灰堵住还是个严重的问题呢!拜托,这——
然而,还不待她指出此借口之拙劣,苏羽白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吸引到另一边去了——
何远浩提着那个进门时便在手中的神秘黑箱子走了出来,摆在桌上,按住了锁扣:“听说阿姨喜欢种花,所以我准备了一点礼物——嗯,希望合您的意。”
指下轻一用力,银光闪烁的锁扣立时弹开了,箱盖开处,光洁的金属在灯下折射出一片亮银光芒。只见黑丝绒垫上,整齐地码着一整套完整的园艺工具,形态各异的刀剪锯铲,一应俱全。何远浩伸手在箱侧一拉,夹层无声滑出,大小不等的玻璃格里盛着各式花种,小标签标着花名及习性,做工精致漂亮,纵是落入外行眼里也忍不住要赞叹一番,更何况是苏羽白这样已有一二十年经验的绝顶花迷?
一霎时,她脸上闪过一抹孩子般的喜悦,却瞬间被完美地收敛了起来,只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箱顶上蜜金色的标识,轻轻道:“原来是剪草堂出品……我怎么说——呵……”她瞥了一眼面前那张淡漠如水的脸,不由莞尔:
“我很想说‘你太客气了’,但是要假装自己没有心动,又实在太虚伪……换句话说,我非常非常喜欢!谢谢你啦,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呢~”眼睛似有若无地朝楚天一瞥,似是说:啧啧,你真该跟人家好好学学——
……楚天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镜片后,那抹敛藏得很好的紧张终于悄悄褪去,淡淡笑意不由浮起。何远浩推了推眼镜,道:“已经打扰阿姨很久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那两个全无预兆的字让楚天微微一震,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心中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偏偏是——偏偏是……
“呐,远浩,你家里还有其他人么?”苏羽白却连眼皮都跳一下,语声无比镇静。
何远浩一怔:“没有。”
“这样的话……我很抱歉,今晚不可以让你回去哦。”她摇了摇手指,笑得有几分神秘:“除夕之夜是不可以一个人过的,否则接下来的一整年……都会很孤独。”她轻一偏头,朝阳台方向抬了抬下颔:“天天每年在家里,也只有我与她两个人而已。今年我可以请你……陪陪她么?”
于是,事情就这样按照早已修炼成精的九段妖女苏羽白的剧本,无比欢乐地发展下去了。
新年的海边总是很热闹的,但是沿着海岸线一路走去,人声笑语总会淡化成遥远的背景,只有烟花一路扶摇直上哗然绽响的声音依然清晰地震动着耳膜,带着除夕时的沉沉烟火气,让人无由便快乐起来。
楚天迟疑一路,在思考了不下三十种表达方式后,终于决定统统放弃,回归开门见山的正途——
“其实,如果你回家还有事情要做的话……可以说出来没有问题的。”
何远浩沉默了三秒,目光淡淡朝旁一瞥:“我休假了。”
“……!!!”
楚天霎时惊悚了。
她一副被劈到的神情,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一坐在电脑前就忘了吃饭睡觉过节的霹雳无敌工作狂,只觉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遭到了根本性的颠覆——
“我把旧手机放在了家里,新号码目前只有狐狸一个人知道,所以没有人能找到我,无论是父亲还是戴尔——也就是说,”何远浩却连眼皮都没跳一下,推了推眼镜,“现在,没有任何工作要做。”
……………………
楚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完全是感慨到无言的表情:“啧啧,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我以为,你已经想到了。”
他忽然驻足,回身看定那双黑似点漆的眼眸,目光停落,似笑而非笑:“既然你都已经决定来拯救我那无可救药的生活了,我怎么可以不给你面子?”
“……嘁。”
楚天微微一怔,却随即眯起了眼睛,唇角轻勾:“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么?即使是天才,也不可以像你这样欺负自己——熊猫眼先生。”
目光下意识扫过他眼下的阴影,睫毛霎时轻轻一晃,眼底的波纹,无声泛起。
本来明快的心情,忽然间像覆上了一层阴影,便这样悄悄黯淡了下去。